清晨的旭日灑下溫暖的陽光,鳥鳴輕靈動聽,花草競相綻放,翠綠的竹筍透著勃發的生機,晶瑩的朝露潤育著生靈萬物。這片小林,平靜如鴻蒙伊始,令人不忍踏足。
一泓真人自當日跌落在此已有三天,雖一直陷入昏迷,但因著赤風神劍的佑護,并未再受多余的苦楚。
只覺身體很沉,頭痛欲裂,他不知自己是否清醒,一直都是懵懵懂懂。恍惚間想起年少往事,方待細想卻又憶起出關那日自己受襲重傷,心脈盡斷。
若是這般死去,遺憾倒無,因他早已贏得所有榮耀。但他明白,自己還有未完成的使命,守護滄瀾。
自他懂事開始,便在師父的嚴厲教導下修習道法。他并不喜歡打打殺殺,但師父對他的期望,令他不忍拒絕。
他是天之驕子,年僅十六便達到令人無法望其項背的上元臻境;他傲骨如鋼,從萬千豪強中脫穎而出,折服“三神六圣”之首赤風神劍;他法力無邊,一道火海毀天焚地,抹煞奸佞。他丹心浩蕩,不計生死護佑滄瀾。其事跡令后世多少少年爭相效仿!
但他明白,自己能到如今成就,動力并非野心,而是壓力,因他只為師父而活。
對他來說,師父之命重于一切。所以甘做殺手,拋棄本心,化為滄瀾利刃,剿除威脅;冥王一役后又甘愿入定,在通天峰下一眠五百載。那一年,他二十一歲,一個風華正茂的年紀。舍棄了即將完成的成仙之路,舍棄了滄瀾掌門的至高權力,更舍棄了五百年的大好年華!
但他無怨無悔!這是師父的遺命,自己定要辦到。因師父賜予了他的這一切,他知道該作何而用。所以,他還不能死。
信念的堅定,令他的五感漸漸回轉,勉強睜開雙眼,正看見一虛幻如煙的中年男子,一襲白袍,面白無須,俊朗的五官微受風華洗禮,別填一份滄桑。長發隨風拂動,嘴間笑意隱隱,猶如畫中人物。
“小子,你醒了!”
“哼,”
輕哼一聲,怎會不認得,那陪伴自己五百余載,附于赤風神劍的器靈·妄生。
“再不救我,就等著和我一起死吧。”
有氣無力地說完,還不忘瞪那男子一眼。
男子搖了搖頭,卻不復方才嬉笑,倒是有些凝重道:“小子,這次你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見一泓真人用目示意,妄生繼續道:“我因著昨日才從劍中蘇醒,不知你到底經歷了何事。但想必你定為一高手重創,導致心脈盡斷。這本就難以治愈,偏偏你又強自動用尚未成熟的乾元真氣,傷了丹田及數道經絡。雖然我不知天底下能有誰能傷到你,但……”
看一泓真人的面色越來越凝重,妄生咬了咬牙。
“以我之能,雖能救你性命。可你的這身通天修為,怕是保不住了。”
兩難的抉擇,命運的嘲弄。性命與實力,生存與毀滅。生死之間,曾經馳騁天下的豪杰,如何取舍?
片刻的沉寂,好似千年般漫長,就當妄生以為不會有回答時,耳邊傳來一泓淡然的話語。
“隨你救吧。道法喪盡,重修就是。命若喪了,還談何以后!”
說罷笑著看向男子:“這么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么!”
妄生聞言一怔,是啊,自己竟是忘了,赤風神劍的主人,是多么的決絕果斷啊。
“哼,臭小子,你的修為太高,所以一旦受傷,極難治療,如今這情形,唉……我能幫你的,只是利用自身之力將你體內真元全部提取而出,再憑此治療你的傷勢。也就是說,傷勢能恢復到何等地步,完全取決于你的修為深淺。雖然你的法力深厚,但此次傷情實在太過嚴峻!據我判斷,就算是你,想要治愈,恐怕耗盡修為也不夠……”
男子平靜的訴說著:“不過你身上應該有一沐那廝的丹藥,想必能有些幫助。哎哎,你別喪氣啊,這樣吧,給你個好消息,我可以將你的這把老骨頭恢復成入定之前的模樣,如何?”
果不其然,接收到一泓真人詫異的目光。
“睡了五百年,還真當自己是老頭了么!”
索性閉了眼,知他在笑自己這一臉皺紋的摸樣。其實出關之后便想過恢復回去,畢竟他在通天神峰中乃是入定閉世,期間皆在感悟混沌天地,并無自身意識。所以一眼五百載,在他看來不過十年歲月,心中年齡最多也至三十,要披著一張不符合真實年齡的老臉度過時光,不如死了干脆。
“好了,我這便要開始。你忍著點,這次可是會痛徹心扉的。”
妄生虛無的手抓起了赤風神劍,跪坐下來,將劍刃緩緩刺入一泓的心臟。一時四周星火驟起,裹住他的身影,高密度的火焰擋住了一泓真人痛苦的嘶吼。小林平靜如昔,它并不知道,在它的樂土中,一只鳳凰,浴火重生。
一晝夜轉瞬即過,在赤風的幫助下,一泓終于脫離了危險。此時的他,靜靜地躺在樹蔭下,靜靜地望著蔚藍的天空,重返年輕,英挺俊偉的臉龐看不出一絲表情,無人知他在想些什么。
“小子,我的真元已耗損殆盡,需靜養一段時間。你的傷我只治愈了九成,切記,如今的你,只是個受傷的凡人,所以萬事定要小心。”
一旁的妄生望了片刻,見他毫無回應,不禁低頭一嘆。
當真不在意么?從頂點跌落下來的苦楚。曾經的驕傲,如今還有憑依么?又有誰知道,他的心底,到底隱藏著多大的痛苦呢?
化作煙霧,消失無蹤,執在一泓手中的赤風神劍,閃光一瞬,又恢復原狀。
一泓似未聞,仍舊這般躺著,就當時間漫長得即將凝結時,嘴角忽的抖出一絲苦笑。
“罷了,事已至此,又何必顧自糾結呢?”
緩緩坐起,靠著樹干,望了眼四周潤目的綠色,心中苦澀漸漸褪去。許是身心俱疲,一時又發起呆來。
忽地眼中寒光一閃,修為雖然盡喪,敏銳的直覺卻仍在。緊緊盯著前方簌簌直響的草叢,不由握緊手中神劍。
一觸即發時,一只三尾靈狐從他面前的草叢中跳出。神色驚慌,當看到一泓時一怔,漂亮的眸子似有一絲掙扎,忽然轉而避開一泓,換向跑開。
一泓也是一怔,他從未見過這般可愛的狐貍!雪白柔順的毛皮,纖小細弱的身態,以及那一雙似曾相識的清靈如水的雙眸,令他不由懷疑,是不是太巧了點?難道和那二人有關聯?
就在小狐貍閃出的剎那,一只巨熊隨之而至。雙目赤紅,口中涎水四濺,瘋狂般地從后追趕,甚至未曾注意到一泓的存在。
一泓自見到那巨熊的雙眼起,便知他中了三尾靈狐的惑心之術。不過看這情況,倒像是這頭小狐貍自己闖的禍了。
不由輕笑出聲,看著小狐貍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忽地靈狐轉頭看來,眼中盡是恐懼與哀求,想必這只小獸如今已是無計可施了。
對準巨熊的頭顱,一劍甩出。如今的赤風神劍沒有火焰形成的劍刃,小巧如同飛刀。黑光一閃,便見赤風瞬間刺穿巨熊頭顱,直直扎入前方的樹干,令那足有三人懷抱的碩樹生生搖晃了兩下。而那巨熊,連哀嚎的機會都沒便栽倒在地全無聲息。
靈狐呆呆地望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似是不可置信。水靈的眸子盯著一泓,見他緩緩站起身,走到那棵樹前,拂過的赤風刺入的位置,竟是燒出一個洞,從中取出毫無血跡的神劍,轉身徑直向自己走來。
彎腰抱起這頭小狐貍,心中一暖,他生性淡漠,本是不會在意這只小獸的生死。可他知道,以三尾靈狐的靈力,方才完全可以將他變為巨熊的仇恨目標,但卻寧愿被巨熊追趕,也不連累他人。也正因此,才會讓他升起這一絲好感。
“哼,自作自受。”食指輕叩靈狐腦門,看著那盡顯無辜的雙眸,淡淡一笑。剛待松手,卻察覺異樣,不由低頭望去,只見它的前爪緊緊抓住他的右臂,失去立腳點的后足蹬踏著他的衣袍,好似不想離開他的懷抱一般。
他怔了片刻,不可置信的盯著靈狐的雙眼。自出生起,他便有種天生的氣魄,潛意識地威迫周圍的存在,別說這種小狐貍,就是一些正道中的資深前輩,也因這種威壓,不愿親近自己。久而久之,他也在日后的生活中,漸漸習慣了別人陌生恐懼的眼神。可是如今,好像這只小獸,并不害怕自己。
提起靈狐,一泓看著那雙望向自己的,充滿好奇,全無恐懼的眼眸,問道:“小東西,你不怕我?”
沒有回應,但他已得到了答案。
淡然一笑,將靈狐熟練地抱在懷中,復坐在樹蔭下,傷勢初愈的他最需要休息。閉上眼睛,有意無意的撫著那柔順的毛發,該是太多舒適,靈狐窩在一泓懷中,也漸漸地睡去。一人一狐就這般靜靜地度過這匆匆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