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上林苑，沿著雕樹穿花的才回長廊，走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站在一座殿宇前。宮殿的匾額上三個赤金大字：昭陽殿。

進了殿門便見一個寬闊的院子，里內成排植了梨木、杏木等果樹，又襯以參天的梧桐、楓樹，青翠的氣息很是怡人。這些樹木春末還不甚繁茂，待到盛夏便是乘涼的好去處了。

環顧四周，金頂紅門，飛龍盤柱。雖比不上椒房殿的氣派，但看得出精心修繕過的痕跡，加之宮人們的除塵清掃，此刻的大殿也算得上是金碧輝煌了。

這以后便是我居住的地方了。

才進了主殿，便見桌案上已擺上溫熱精致的茶水點心。不由一陣暖心，這殿里伺候的宮人倒是體貼得緊。適才在椒房殿確實無甚時機和心情飲食，這會子倒真有些餓了。

坐下稍稍果腹，粟順常便領著八名下人到了殿前。

“美人，昭陽殿闔殿宮人前來拜見。”粟順常恭敬說完便福手退到一旁。

只見原本在她身后站著的八人，立刻上前一步，齊刷刷附跪跟前，呼道：“奴才（婢）們叩見趙美人，愿美人萬福萬安！”

我忙放下茶盞，捋了捋裙裾佩帶，正襟危坐。

面前八人剛好四名婢女四名內監，屬妃嬪的標配。再加上一個掌事順常，足有九人伺候一人。這下子，吃喝拉撒都不用自己動手了，真真是要折煞人了。話說回來，這皇族貴胄可真是奢靡享受，一個位分一般的美人尚且有這么多人伺候，更何況帝后，千擁萬護也不足為奇吧。

思量著，如今既然已進了宮受了封，又成了一殿之主，我也需端起些主子的架子，否則連下面的宮人都鎮不住，讓人瞧了去又要憑生事端。今日椒房殿賜封已是那般張揚，暗處指不定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昭陽殿呢，不小心著步步為營，怕往后的日子更難過。

如此想著，便又端坐了幾分，并不先喚他們起身，只正色朗聲道：“都抬起頭來讓我瞧瞧。”

跪著的眾人便都一一抬首。放眼望去，清一色的小年輕，估摸著年歲都在十五至十八之間，與我相仿，不免親切。又細細一看，倒是個個本分老實的樣子，并未見什么油頭滑腦、賊眉鼠目之人。

稍稍放了心，又道：“都叫什么名字？一一報上來。”

“回美人的話，奴才叫小李子。”最左邊的一個小內監說道，他身板矮小，體形微胖，生的憨態可掬。

“奴才叫小安子。”小李子旁邊的這位倒是與他截然相反，長得高高瘦瘦，看起來弱不經風。

“奴才叫小順子。”出聲的這個個頭最小，黝黑黝黑的，看著也是年紀最小的。

“奴才叫小意子。”這一個又與小順子不同，長得白白凈凈，面相卻最是老成。

心中暗笑，這幾人長得高矮胖瘦，各有千秋。“李安順意”的名字也是取得有意思，好記。

內監們介紹完，便輪到侍女們開口了。

“奴婢叫惜春。”

“奴婢叫懷夏。”

“奴婢叫惋秋。”

“奴婢叫憐冬。”

我頓時眼前一亮，好四個粉雕玉琢的美人兒，個頂個兒的標致，名字也取得有意境，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

“好，從今往后，咱們便要在這昭陽殿共處了。在我跟前做事，資質高低倒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緊的一條，便是不得有二心，若是忠心誠意，我必視作家人一般對待，如若是出了狡猾奸詐之徒，我也決不輕饒手軟。明白嗎？”來回掃視著面前的八個人，雙目含威，盯得幾人紛紛不敢直視。

“奴才（奴婢）明白！伺候主子，絕無二心！”八個人又是異口同聲道。

滿意地點點頭，《三國志》云：“賞善罰惡，恩威并行”，治軍之道如此，治家之道亦如是。這威是發完了，剩下的就是要施恩了。

自袖中取出一荷包銀錢，交給粟順常分賞了下去。

眾人領到賞錢，便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只留粟順常一人在殿前伺候。

我又從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鑲玉翠碧鐲子，笑著塞到粟順常手上。這東西是漢成帝的賞賜，還算精貴，用來打賞下人規格甚高。我在宮中聲勢單薄，為求自保須盡快培植心腹，這人情往來雖說俗氣，但也是必不可少的。

粟順常是昭陽殿的掌事，又是宮里的老人，自是與其他侍從不同，日后需倚仗她的地方還多著，這鐲子她受得起。

“飛燕的一點心意，還望粟順常莫要推卻。”

粟順常見狀，忙將鐲子向外推了推，恭敬說道：“到底是美人客氣了，您如今入主昭陽殿，我等奴婢的命就與您拴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同氣連枝，必定會盡心盡力為美人的。”

聞言，甚是佩服她的敏銳，笑道：“既如此，那飛燕便把順常當自己人了，既是自己人，那順常還需與我多禮嗎？”

她推托不過，只好雙手接過，“如此，奴婢便收下了，多謝美人。”復又言道：“美人，您還未侍寢就獲封美人，是未央宮中少有，引人注目是定然的，這些日子，奴婢會跟您詳解宮中禮儀日常，美人無須過憂。”

對她報以一個贊賞的眼神，到底是宮中的老人了，眼力見就是敏銳，無須多提點便知我心中所想。既如此，我也便不再言語，安心地喝著茶水。

新晉的妃嬪，頭三日是沒有資格侍寢的。且需每日晨昏到湯泉殿沐浴兩次，由特定的侍婢幫助凈身，一連三日，徹底去除身體的污穢，才有資格被送上龍床。

雖是驚愕于宮中多不勝數的繁文縟節，但也著實暗自慶幸，不用急著侍寢，于我而言便是天大的幸事。雖知那一天早晚要到，但還未做好面對的準備，能拖則拖吧。

且說，第二日一早，我便被眾人伺候著，乘輦到了湯泉殿。

湯泉殿是引自宮外一渠地下溫泉，筑了一座宮殿，專供妃嬪們節祭大事時沐浴之用。

殿內地板全由潔白大理石鋪成，我赤腳踏上，涼心透骨，移步絨毛毯上，一步步往熱氣氤氳的溫泉池走去。一踏入泉水，頓時從腳底暖上心窩，仿佛被一只溫柔的大手拖著不斷沒入池中。心情舒暢地將整個人都淹入溫泉，只浮出腦袋在水面，任憑漆黑如墨的長發披散在階石之上。

想不到在古代還能享受到這么舒適的溫泉浴，心里無比滿足。拋開所有煩惱，盡情地享受當下。在現代時便鐘愛泡溫泉，卻從未試過這么大池子水一個人享用的，真真是愜意得很。

只是這滿足還未持續一刻鐘，便聽身后有噪雜的腳步聲，殿內空曠寂靜，再細微的聲音也清晰入耳。

我立刻警覺起來，難道泡個澡還有人偷窺嗎？壓低了腦袋伏身岸邊，回頭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四個身形粗壯的侍婢，各自拿著一把類似馬鬃的長刷向我走來，停在我身旁，面無表情地道了聲“萬福”，便死死鉗住我的雙手，不由分說地就用那長刷朝我身上招呼而來，每寸皮膚都不放過，那叫一個鉆心的疼！

她們粗魯彪悍又力大無窮，我直被刷得“哇哇”慘叫，可憐又動彈不得反擊無力，簡直欲哭無淚。這哪里是享受，分明是作孽啊！

半個時辰后，噩夢結束，我穿戴完畢，逃也似的奔了出來，惹來守候在外一眾宮人異樣的眼光。

偏偏這樣的日子還有三天，只怕三天后，我不死也得脫層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