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劉洛正在家中的井邊打水,爛泥巴墻外跳進一個人來,鬼鬼祟祟的猴腮樣子,除了夏杰還能是誰。
他溜到劉洛身旁說道:“小豆丁,聽說昨天夜里張府的大事了嗎?”
劉洛沒好氣道:“你以為我們家旁也像你們家一樣三姑六婆啊?我們家附近連個人影都沒,怎么能知道什么大事。”
夏杰說道:“你是不知道,張府昨天差點鬧翻天。孫家一下叫了好大一幫子人到了張府,聽說各個都是金丹期的修士。張子布要不是找了正氣齋的人來,說不定都難逃一劫。”
“哦?正氣齋的人也來了?”
“可不是,聽說孫家來的人里大多是兵家的人,一個個兇神惡煞,連正氣齋也差點攔不住。最后正氣齋的大儒荀攸先生親自用飛劍傳訊,才止住了他們。”
劉洛單手提起兩大桶水,不緊不慢地問道:“那最后他們就這樣握手言和了?”
夏杰說道:“怎么能啊,不過張子布一口咬定那個跟他打了的女人他也初次認識,而氓內的那些女子又不知怎么,一個個沒事一樣就都回去了。你說這奇怪不奇怪,不找窩藏殺人犯的宗門,反而一口咬定請客做宴的張家。”
劉洛冷笑道:“哼,蛇鼠一窩,我猜孫家也并非真的想要殺人償命,只是另有所圖罷了。”
“對呀,聽說張府最后卑躬屈膝,答應賠償了好多東西,同時每年還要把自己家的收成一大半贈給孫家。”
“孫家倒是做了一手好買賣,用一條命換了一個大世家。”
夏杰繼續說道:“還沒完呢,后來他們好像統一說是魔門作亂,準備搜查魔門余孽。”
“對了,喬家如何?喬玥她們應該沒事吧?”劉洛問道。
“那是當然,喬安仙子威名遠揚,哪是他們敢碰的,好像隨便問了個話就放他們回去了。”
劉洛喜道:“那可好,我原以為今天的‘射’課還見不到喬喬了。”
夏杰神秘兮兮地說道:“小豆丁,我跟你說,我昨兒還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劉洛低著腦袋問道:“什么秘密啊。”
夏杰悄悄說道:“我發現啊,青釭劍是暖的,抱著睡覺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昨晚被子被我蹬開了,早上起來我還是一身暖烘烘的。”
“切!”劉洛一掌把夏杰推開,不屑說道:“好了,我要去上課了,你就抱著你的飛劍曬太陽去吧。”
夏杰得意道:“小豆丁,你也莫嫉妒,到時候我把飛劍借你抱一……一會,你就知道了。”
劉洛把井水倒入缸里,對著劉奶奶喊了一聲,轉頭跟夏杰做了個鬼臉,留下三字:“誰稀罕”跑跳著離開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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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這一門課,主要教授學生的是道術道法的應用。雖然眼下越來越多的修士利用法寶和兵器取勝,忽視了法術的作用,但是不可否認,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之下,如果精通五行道法,便能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教課的是齊云郡中頗為有名的姜老瞎子,雖然他兩眼不能視物,但是耳聰鼻靈,曾經有小鬼想要搗蛋捉弄他,卻被他一抓一個準的都給丟到水里。
蔡琰曾經說過,姜老瞎子五行道術無人出其右,劉洛自然也不敢懈怠,算是課堂上頗為認真的一員。而其他的孩童,或者家中早就安排好了路子,法寶飛劍一應俱全;或者調皮搗蛋,欺負老瞎子看不到東西。加上是在野外授課,真正定下心來聽課的寥寥無幾。
“道術,假借體內之氣擬作五行之態,是故氣愈盛,術愈強,若能以肉體之軀融入天地之氣,則道術不竭。”不知為何,劉洛總是覺得姜老瞎子是用他泛白空洞的盲眼盯著自己跟自己說的。
“師父曾說,身體為容器,但是老瞎子卻說要讓身體融入天地之間,那豈不是沒了肉體才能做到?可是沒了肉體又如何能過活著呢?就算做了鬼,但是沒有了容器體內沒有了真氣,怎么才能施放道術?”劉洛費解的心想。
“小娃子,你過來。”姜老瞎子指著劉洛,倒是讓周圍嬉鬧的學生們安靜下來。
劉洛順從的跟著姜老瞎子走到一旁,姜老瞎子問道:“小娃子,你的師父是誰?”
劉洛一驚,警覺地問道:“先生,我沒有師父,我都是跟嚴先生學的。”
姜老瞎子咧嘴笑道:“嚴律己?他一個小小筑基道士,哪能在這個年紀把你領進煉氣化神的境界。估計他自己還沒弄清怎么筑基的。小娃子,你不用怕,我問你,是不是文姬仙子給你講解指導的?”
劉洛縱然不懂文姬是誰,但是也隱約明白指的應該是蔡琰,繼續蒙混道:“我可不認識什么仙子,我只吃過包肉餡子的包子。”
姜老瞎子如枯木彎折般笑出聲來:“從半年前第一堂課至今,你的境界有如飛速。我剛看了你的體內,沒有一點藥渣子,是塊真正的璞玉。就是有那么一塊鯁在喉處,若不煉化今后提升舉步維艱,文姬仙子雖然有了金丹境界,但是一身修為被人打散,今生恐怕再無提升。我想,她應該叫你上太素宗去化開你體內的那道正氣吧?”
劉洛聽完,抓住姜老瞎子只剩下皮包骨的手問道:“姜先生,你知道我師父是怎么傷了?被誰給傷了嗎?”
姜老瞎子用手撓了撓肚子,搓起一個灰泥團扔掉,漫不經心地答道:“這個事情就不是你個小娃子該知道的了,我就問你,你想不想學真正的五行道術?”
劉洛松手退后一步,警惕問道:“無功不受祿,姜先生無緣無故授我道術,應該不僅是惜才吧?”
姜老瞎子被嗆得大聲咳嗽,直起身來大笑:“好你個小娃子,鬼精鬼精的倒是讓老瞎子刮目相看啊。也對,世上天才異士數不勝數,這般警惕也是對的。不知道,文姬仙子跟你說過陰陽家沒?”
劉洛指著姜老瞎子驚道:“難道你是陰陽家的遺世門人?”
“不錯,我姜伯奕可追溯到炎帝后裔,在陰陽家中也算是名門望族。沒想到一夜之間,師門家人盡遭血洗,我自挖雙眼,躲過刺目珠的追擊,藏身在齊云郡內已經有近十年了。這十年來,我曾無數次的想過報仇雪恨,卻終究沒有成功過一回。我希望你學成之后,能夠幫我一個忙。”
劉洛回道:“你別叫我去幫你滅了法家,我可沒那么厲害。”
姜伯奕苦笑道:“小娃子,你也敢大言不慚,儒家門徒數萬人,也不敢輕言說出滅了法家這樣的大話。我怎么可能犯這個傻。我有一老友身居冀州,無時不刻的想要替師門復仇,甚至為此不惜臥薪嘗膽把整個家族的人都牽扯進來。眼下我有了要事走不開,可能今后也走不了了。若你今后從齊云山上下來,替我前往冀州一趟,救出我那老友的家族門人,好歹為我陰陽家留下一絲血脈。”
劉洛快速的回答道:“這還不簡單,就這事我答應下來便是了。”
姜伯奕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回到主旨上:“既然你已拜了文姬仙子為師,我也不用你拜我為師了。我且問你,你可知道為何人雖是容器,卻外分五體,內分五臟?”
劉洛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姜伯奕道:“雖然天地分陰陽兩儀,但其中卻又切合五行的相生相克,也唯有在五行相生相克之中,陰陽才得以維持平衡。你看,如果我砍了你一只腿,你便站不穩地,但對于天地陰陽之間卻并沒發生什么改變。這就是因為你已經處于陰陽之中,雖然你的五行發生變化,但也只是天地之間的內部而已。那么同樣的,既然處于內部,你可以看作你自己便是一個容器,但如果你把自己連同天地視作一體,你便融入了天地。那個時候你使用的便不再是你體內的真氣,而是整個天地之間的靈氣。”
劉洛嚴肅的抬起頭問道:“話雖如此,但是人就是人,我們怎么能把自己融入天地之中呢。這本就天方夜譚了。”
姜伯奕點了點頭:“不錯,如若真將自己融入天地,那么除了神仙,其他不可能能夠做到。但是你可曾想過,你將你自己的一部分融入天地呢?”
“一部分?”
“不錯,既然五體和五臟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數,那么如若我將其中的一只手與火相融,抑或一只腳與地合二為一,那會如何?”
劉洛啞然:“難道就能憑一手一足之力,調動天地五行?可是鬼魂呢?他們沒了肉體的禁錮豈不是可隨意修行五行道術?”
姜伯奕贊嘆道:“你的悟性實在驚人,不錯。我陰陽家窮其一生,便是將身軀與天地融為一體,其中也不乏有手足化作五行,招手便是烈焰漫天,踏足便有地崩山搖的大人物。但依舊不能與天地齊,而后他們也曾想出拋卻肉身,單以魂魄修煉五行,卻都沒有成功。因為鬼魂雖然沒有了肉體的束縛,可是成為了一團混雜的混沌,根本不可能修成正果。”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并非無路可走,只是你們也還沒找到正確的路。”劉洛點頭道。
姜伯奕嘲弄地笑笑:“世人總是以老祖宗傳下的功法為尊,一門心思的苦練百年前的東西。然而他們從來沒有考慮過,如何留給后人另辟蹊徑的道路。”
劉洛贊同道:“是啊,以前的人耕地都是用的人拉犁,現在都是牛拉犁了,連農民都知道要改善進步。”
姜伯奕道:“好了,莫要再說其他。這本曾是我的師尊臨終前交付于我的《乾坤五行術》,此功法為公梼生圣人親自編寫的,里面一些地方也有我的注解和感悟。現在我就把書給你,到時候你前往冀州找到我的老友甄逸,也好亮出來給他看看。”
劉洛接過一卷都已經散亂開來的破舊竹簡和一本滿是褶子的爛紙書冊,對著姜伯奕跪在地上,深深的磕了三個頭。
雖然二人未以師徒相稱,但劉洛清楚的明白手中拿著的沉重分量。
姜伯奕擺了擺手說道:“好了好了,我陰陽家都毀的七七八八了,我也不敢誤人子弟收人入陰陽。這么多年了,還能有人繼承陰陽家的衣缽,我也是瞑目了。”說完拄著木條拐杖,回到課堂上,對著學生們說道:“去吧去吧,你們這群小娃子,今天老瞎子心情好,你們都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