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涼風席席。相國府的花園中隱約可見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影快速閃過。

二人躲在假山后面，避過了打更的下人，扯開了面罩。

“呼，哥，王小二不會有什么破綻吧？你確定那個胖子不會因為害怕爹爹的尺板，而把咱們全盤揭出？”王雪珞小聲問道。王小二是跟在王子漓身邊的小侍童，年歲與他相仿，只是這體型比本就圓嘟嘟的王子漓還要大上一圈。

王子漓自信地拍拍胸膛：“放心，我身邊的人肯定聽話，打死都不會吭一下聲。咱們就安心去吧。”

王雪珞笑著點點頭，一把蒙上了口罩，跟王子漓從角門偷偷溜了出去。

“啊，真是悶壞了，成天就知道跟著薛夫子念什么唐詩宋詞，不出來走走怎么知道詩中所寫是真是假？爹爹也真是太嚴格?！遍L街上，一身男裝打扮的王雪珞與王子漓并肩而行，毫不顧形象地伸展著懶腰。

王子漓輕笑：“這不是帶你出來了么，再抱怨，這小臉就皺成一塊，成了個小老太……”

“太什么！”王雪珞瞪他一眼，粗著嗓子道，“四哥說話可要當心?！?

“小老頭！小老頭可以了吧。”王子漓無奈笑道，“怎樣？今晚依舊是老規矩，你去城東聽戲，我去韋訣齋找書，二更時分在這里會和！”

王雪珞看了看夜空，呵出一口白霧：“好，就按老規矩。我先走啦！”王雪珞朝他揮揮手，轉身走進人流中。

這是兄妹兩的老把戲了，叫王小二躺在床上裝睡，王雪珞把閣樓門給鎖好，兩人就偷偷溜出府去。

王雪珞喜歡到處走走逛逛，看人們討價還價買東西，看先生唾沫橫飛說書，看城東云升劇團的戲曲。

而二哥就喜歡去書齋找兵書。相國府是文官出身，偏偏四哥就喜歡從武，看兵書和拜訪名將是他最大的愛好。所以老是被爹爹訓斥不務正途，沒有徹底阻止也沒有表示支持。

長街上人來人往，饒是夜市也絲毫不遜于白天。況且這夜晚，才是好戲上演的時刻呢。

王雪珞一手著根糖葫蘆，一手玩著自己的發帶，笑看蕓蕓眾生擦肩而過。

相國府中可永遠看不見這些，娘親平時帶自己出門都只是去城隍廟里燒香，幾時讓她在大街上閑逛過？

心中嘆道：“啊，這才是人生啊……”王雪珞忍不住張開雙臂，深深呼吸一口這市井氣息。

正閉著眼享受著，冷不丁撞上了什么東西：“啊?！?

王雪珞趕緊回過神睜眼，一個穿著破爛，頭發亂糟糟頂在頭上的乞丐站在她面前。此人身形修長，足足高她兩個頭。

可凌亂發絲下，一雙眼睛卻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滾，別在路中央擋道?！?

王雪珞一吸氣，正準備開罵，卻見他冷冷收回視線，拖著一身破爛往前走去。

“你！”王雪珞指著那人的背脊，心中卻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啊，是味道！那乞丐雖然穿著破爛，頭發也像個鳥窩，可是身上卻一點異味都沒有！

心里存了個疑問，王雪珞扔掉手中的糖葫蘆，盯準了乞丐的背影跟了上去。

王雪珞腦海中對乞丐的印象就是瘸腿的，不知為何，可是眼前這個人不瘸也不拐，身材挺拔，背挺得直直的，只是一身乞丐衣讓他不那么顯眼。

王雪珞懊惱，今晚怕是不能去看戲了，眼前這個乞丐勾起了她所有好奇。

跟著乞丐拐了很多彎，他的步伐不緊不慢，似乎是沿途在看著什么，找著什么東西，但卻每一處都沒有停留太多，頂多留了兩步，又向前走去。

王雪珞賊兮兮地跟在后面，他停下的時候自己也停下，他開始走的時候自己也跟上去。就這樣慢慢走出了城，到了城郊。

此處地處荒郊，只依稀看得見幾處人家還亮著燈，周圍的一切都很靜。王雪珞屏住呼吸，睜大雙眼想看他究竟在干什么。

探出頭去，發現他正盯著一個地方出神，循著視線看去——一個年老婦人，正懷抱一個小嬰兒，喂給他一碗請淡淡的米粥。

燈光下，老婦人臉上皺紋清晰可見。小嬰兒砸吧著小嘴，喝進一口又吐了出來，急的哇哇直哭。

老嫗心疼哄道：“洪兒，洪兒，別哭了。若不是你爹被抓了壯丁，娘被抓去當了官妓。外祖母也不想給你喂這清湯寡水，你還這么小，若是吃不飽可怎么是好，乖，吃吧，吃了才能快點長大……”

嬰兒自然聽不懂祖母的話，餓的直哭。

老婦實在難受，站起身來抱著嬰兒來回走，邊哄著要他“快點睡著，睡著了就不餓了”。

看到這一幕，王雪珞不禁垂下淚來。就在天子腳下，就在京城城外，這些百姓竟然過著這樣的日子。

就在這時，乞丐的一個動作讓王雪珞不禁張大了嘴。

只見乞丐上前，將自己兜里的幾塊碎銀裸子，全部倒在了老婦的手里。

老婦睜大眼睛，看著幾塊碎銀子眼中含淚：“謝，謝謝……”

乞丐沒說話，只是怔怔看了她一眼，轉身欲走。

看到這里，王雪珞藏不住了，從樹后走出來，直直走到老婦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個銀錠，放在老婦手里：“奶奶，這銀子您拿去給您孫子和您自己買些吃的吧?！?

“這……”老婦有些害怕，不知為何這白面小生為何要給自己這么多錢。

“您收下吧！我先走啦?！蓖跹╃蟪龘]揮手，轉身拉住乞丐的衣角，把他往樹下帶去。

乞丐一怔，任她拉著自己走。

身后，拿了銀子的老婦正捧著銀兩感天謝地：“真是菩薩顯靈了，菩薩顯靈……”

王雪珞笑笑，扯扯乞丐衣角：“來，跟我來?！?

兩人到了樹下站定，王雪珞頓了頓，掏出錢袋掂了掂，將剩下的所有碎裸子全遞給他：“喏，你拿著吧?！?

乞丐一怔，卻遲遲沒有伸出手去，開口說話，聲音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沙?。骸斑@，我不能要?！?

王雪珞歪頭：“誒？不夠么？”又從身側掏出一塊玉佩，深吸一口氣和錢袋一起遞到他面前：“那，都給你吧。這些銀子和玉佩加起來，足夠你一個月不用愁吃喝了?！?

乞丐仍然垂著頭，不接過，也不說話。

王雪珞秀眉一皺，拉起他的手把銀子往他手上一拍：“哎呀你拿著吧！看你剛才把所有的銀兩都給了那位老奶奶，接下來怎么過呀！”

乞丐轉過來，慢慢地抬起頭。

就著月光，王雪珞慢慢看見了他散落的頭發下面，一張很斯文秀氣的臉，大概二十歲上下，估計是家道中落，不然也不會落難街頭。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逼蜇ふf道，伸手接過了銀子，玉佩卻留在了王雪珞手上。

“這個玉佩你還是自己拿著吧，看著也不是平常的物什?！?

王雪珞握住玉佩收回懷中，撫摸著玉佩的紋路喃喃道：“嗯，你說的沒錯，這個玉佩本是一對，我與妹妹一人一塊的，但是妹妹早夭，便合著墓一起葬了……”

乞丐一怔，慢慢道：“抱歉……”

“沒事。”王雪珞抬起頭來對他一笑。

抬頭看了看天，王雪珞“哎呀”一聲：“完了，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哥哥還在等我呢。那我就先走啦?！?

王雪珞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小跑起來。跑了兩步又停下，回頭來對乞丐一笑，又邁開步子走了。

乞丐看了看手中的銀子，又望一眼那往城里走的身影，慢慢收攏手掌。

忽然一個黑影閃過，一個黑衣人直直跪在他面前：“主子，是相國府的，看年歲約莫是四公子。”

乞丐散亂的頭發下面，唇角勾起一抹笑：“蠢貨，瞎了你的狗眼。明明是個女的。”

黑衣人一怔，慚愧低下了頭。

乞丐抬頭望去，王雪珞已無蹤跡可尋，腦中回轉，想起耳邊傳過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