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首錯位的方蕊馨看上去確實恐怖，但簡易心里充滿震驚、凄涼、彷徨、無助，沒給恐懼留下丁點位置。哭和笑的表情在他臉上交錯出現，到最后融為一體，極其怪異。他抹了把臉上的淚水，長長嘆息一聲，道：“我知道你想告訴我，我不屬于這個世界，你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馨馨。”

“你我素不相識，不要為我悲傷。”方蕊馨艱澀地開口，發出詭異的沙啞聲。

明知對方不是他認識的方蕊馨，簡易還是忍不住想向她傾訴：“真相太離奇，太可怕，盡管一些疑惑被解開了，可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么。沒想到被大多少年們期盼的事情，竟然發生在我身上。”

形象詭異的方蕊馨露出好笑的神情，睜著大眼睛打量簡易一番，沙啞道：“你是個好人，既來之則安之。跟著心走，絕不會錯。”

“你是叫我為所欲為么？”簡易苦笑。

方蕊馨不答，艱難地走到他面前，將手掌印在他的額頭。她是死尸，沒有體溫，一陣冰冷從簡易的額頭侵入，讓思維混亂的他清醒不少。死尸當前，他毫無恐懼之心，感受著那份冰涼，緩緩閉上眼睛。額頭的手掌漸漸升溫，柔軟溫存。他復雜的心情，漸漸平復。

再次睜開雙眼，簡易看到一張充滿憐憫的臉，感覺到了額頭上撫著的細滑手掌。

江南雁沒想到他會這個時候醒來，吃了一驚，急忙收回手，健康的棕黃色臉蛋透出些許紅暈，目光移開，不敢與他對視。表情狼狽的她心中怒罵，這小子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這個時候醒，看到自己的狼狽樣，一定會暗中嘲笑。

簡易沒有心生嘲笑，而是感到詫異。他想不到冷酷暴力的江南雁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對自己這個在她心中被定義為嫌疑犯的陌生人，會生憐憫之心。不免感慨，此女發怒時比魔鬼還要可怕，溫柔起來卻比天使還要美麗。如果給她下個定義的話，那就是魔鬼與天使的矛盾結合體。

“你醒了。”江南雁看著窗外暮色，生硬道。

“我知道自己為什么稀里糊涂地出現在俞叔女兒的臥室了，也知道你為什么說我是死于二十年前的人。”簡易迫不及待地說。

江南雁面露驚訝，看著他問：“你想通了？要徹底招供了嗎？”

她驚訝，心里卻緊張萬分。感性讓她認為簡易不是壞蛋，理性卻使她不得不認同組長秦史尊關于“簡易是間諜”的猜測。不知為什么，她有些害怕，害怕簡易親口承認他是間諜。

自己為什么要害怕？她如是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簡易道：“我是穿越者，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這就能解釋為什么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跑到俞叔女兒的床上，也能解釋身為我房東的俞叔不認得我，俞叔死于多年前的妻女伴隨他左右，以及你認為我是死于二十年前的人，懷疑我的DNA作假。還有我們認知的不同，比如我說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而你卻不知道香港回歸這個歷史事件。因為我們的世界不同，對很多事件、事物、人物的認知也大不相同。”

“穿越？”江南雁好笑地看著他，“穿越小說我倒是知道，不過這種網絡小說在十年前比較火，還讓很多少男少女夢想著穿越。不過那股穿越風早就過去了，如今的小男生小女生們，早就對穿越不感冒了。穿越這種事情，連國際上著名的科學家們都做不到，更別說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子了。這種事情，已經被科學證明不可能發生，你就不要拿這種荒誕不經的謊言來騙我了。看來你還是沒認識到我的可怕，對我說謊，真是不想活了。如果你不是躺在病床上，我非打斷你幾根肋骨。”

簡易眨了眨眼睛，環顧周圍，驚訝道：“我在醫院？”

“你以為你在哪？”江南雁道。

簡易叫道：“我怎么會在醫院？”

江南雁黑著臉道：“你難道把在中心醫院停車場發生的事情都忘了嗎？”

“我記得啊。”簡易道，“我想陪馨馨，你不讓，還打了我一頓。然后我趁你和秦史尊不備，奮力反抗，逃出了車子。”

“然后呢？”江南雁問。

“然后？然后……”簡易冥思苦想，“誒？我怎么會在醫院病房里？”

“你還是忘了。”江南雁道。

簡易激靈靈一抖，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咱們回到剛才話題。你信我，我真的是穿越過來的。而且我猜想，咱們所在的兩個世界，應該有很多相似之處，也大有不同之所。比如兩個世界都有俞叔一家三口，不同的是我的那個世界俞叔的妻子和女兒早就因交通事故去世了，而這個世界的他一家三口都活得好好的。還有，關于我，兩個世界都有簡易，都有簡易的爸爸、媽媽、姐姐。不同的是，這個世界的簡易一家早在1993年都因煤氣中毒身亡，而我的一家卻在1993年那次事故中，僥幸逃生。這就能解釋你的那個全球身份識別器為什么會把我誤認為死于二十年前的人。我想，也許兩個世界的簡易的DNA系統，極為相近，甚至相同，因此才會誤導你的儀器。”

“說的跟真的似的。”江南雁哪會相信如此離奇的解釋，“你剛才并不是在昏迷，而是在琢磨著怎么解釋自己的不明身份吧。想不到你小子頭腦不簡單啊，這種騙三歲小孩的解釋都能想得出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

“我剛才沒琢磨，而是做夢，在夢里我知道了一切。”簡易急道，“我知道這個解釋有點離奇，雖然我是因為做夢想通的，摻雜著主觀猜想，但很有可能接近事實，你為什么不相信我呢？對了，還有馨馨。兩個世界都有馨馨，我的那個世界馨馨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我們分手了，但感情還是很深的。所以在這個世界得知馨馨被害，我才會非常緊張。從那位嚴局長口中得知馨馨之前失蹤，我就感覺奇怪，現在終于想明白了。我對世界的認知，停留在我原來所在的世界，而不是這個世界，所以我才會感覺到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我原來所在的那個世界溫馨家園沒有仙女水池，沒有‘3代城市巡邏者’，沒有用奧迪A6當作出租車的公司，沒有商場門上的3D廣告屏幕和絢爛繽紛的立體霓虹燈光，更沒有這個中心醫院。我的那個世界有地級市，但沒有地級郡。所謂郡，那是中國古代對行政區域的叫法，早已不用了。”

江南雁聽得一愣一愣的，待簡易說完，好奇道：“地級市？”

“沒錯，我問你，國家行政區級別是怎樣劃分的？”簡易問。

江南雁道：“當然是州、郡、縣、鎮了。”

“你看，果然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簡易興奮道，“我的那個世界是省、市、縣、鎮或者鄉。這說明這個世界到現在，沿用著古代行政區域的稱謂，不過看上去似乎有所變動。”

江南雁看他興奮得忘乎所以，忍不住道：“你還能再編點嗎？”

簡易眨巴著眼睛看了她半晌，忽然哭喪著臉說：“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鬼才信你。”江南雁道，“我不得不承認你編得不錯，如果我不是在超科部特動科工作的話，還真有可能被你騙到。可惜，你選錯了欺騙的對象。”

“媽……媽的！”簡易忍不住爆了粗口，“我怎么做你才會信我？”

江南雁冷冷地看著他，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還是老實交代實情吧，別拿不著邊際的謊話糊弄我。還有，你小子敢在我面前說臟話，不想活了！”

話音未落，右手一晃，欺到簡易面前，揪住他沒受傷的鼻子，用力擰了一下。

簡易鼻子一酸，眼淚流了出來。此刻的他，想死的心都有，恨不得立刻找把刀子剖開自己腦子，讓江南雁檢查自己是否在騙人。

病房里陷入沉寂。

簡易真想說服江南雁，可他黔驢技窮，實在找不出更靠譜的理論說服她。

江南雁心中有氣。她希望簡易說出一個他不是間諜且非常合理的解釋，哪知道他竟用穿越這種虛無縹緲的話來欺騙她。剎那間，她對簡易的憐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憎惡。她最討厭的，就是欺騙，尤其在她同情心泛濫的時候，發現被同情者在裝可憐騙取她的好感。

簡易頹然躺在床上，輕輕嘆息。

“你有什么可嘆息的？”江南雁臉色冷峻。

“我不屬于這個世界。”簡易放棄了說服她，語氣變得不急不緩，“在我的那個世界，我還有牽掛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去，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太陌生了。”

江南雁被氣笑了，道：“你怎么沉浸在自己的謊言中無法自拔了？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認為迫切地對我解釋不起作用，另起新招，玩深沉博得我的同情？讓我這個在你看來智商低下的人同情心泛濫，進而腦殘地相信你的謊言？”

簡易沒做解釋，絕望地閉上眼睛。最近他總是絕望，已經絕望得麻木了，心總是提著，怎么也放不下。他在牽掛，牽掛著原來世界的母親和姐姐，牽掛著走進社會沒多久就把他甩掉但他卻無法將之驅逐出心境的方蕊馨。

他茫然地想：“穿越，到底是希望的起點，還是絕望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