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精制小瓶中的酒喝完,秦史尊把瓶子揣入懷中,舒服地舒了口酒氣,神情愜意。
江南雁白了他一眼,沒做聲。她清楚得很,這個世界上唯一能阻止他喝酒的人,就是他的妻子。其他人根本減滅不掉他嗜酒的欲望,更不能阻止他喝酒,連超科部的部長也不行。
秦史尊捕捉到她的眼神,笑道:“對我喝酒這件事,你有意見?”
江南雁道:“有意見不也得保留么。”
“明白就好。”秦史尊大為得意。
“但我絕不會向嫂子保留。”江南雁補充道。
秦史尊大驚失色,轉而氣憤道:“又拿你嫂子威脅我,一點新意都沒有。”
“這是對付你最有效的辦法。”江南雁道。
秦史尊垂頭喪氣地嘆息一聲,眼珠亂轉,想著搞定江南雁的辦法。一陣急促音樂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路。他下意識地看了下手表,表屏上沒顯示來電。他立刻反應過來,是手機來電。急忙從褲兜里掏出精巧的手機,來電顯示著方龍的名字。
“這小子搞什么?”秦史尊一邊接通一邊詫異。
接通來電后,手機聽筒里傳來方龍興奮的聲音:“老大,我失敗了。”
“失敗應該沮喪,你這么興奮是什么意思?”秦史尊罵道,“工作通話要用手表,你小子腦子生銹了?用手機聯系我?”
方龍頓了頓,道:“老大,我聯系你不是因為工作,而是生活。”
“你失敗這件事是生活?”秦史尊大怒。
“我一激動,隨口說了一句嘛。”方龍滿不在乎道,“我從下飛機到現在,一口飯沒吃呢,肚子都餓扁了。我聯系你,是想咨詢一下奉天的特色小吃是什么。”
“你就知道吃!”秦史尊更怒,但馬上平復心情,語氣生硬道,“你是怎么失敗的?”
“老大,咱們用手機通話呢,不應該談工作上的事。”方龍弱弱地提醒。
“我是組長。”秦史尊理直氣壯。
方龍無奈道:“好吧,組長大人。左明啟真是太不近人情了,根本不理睬我,只和我說了兩句話就匆匆離開。我沒馬上跟蹤,怕他發覺,影響我后面和他的接觸工作。不過才智不凡、英氣逼人、天賦異稟、聰明絕頂的我悄悄放出了納米攝像機附在他眼鏡框上,他沒有察覺。這樣不管他走到哪里,只要戴著眼鏡,我就能從掌上電腦獲取關于他工作和生活的各種影音信息。”
秦史尊點頭道:“嗯,做的不錯。好吧,你去北河大街千星飯店等我,咱們見面再仔細研究一下后續的工作應該怎么展開。”
方龍驚道:“老大,我可不陪你喝酒。我還得考慮如何接近左明啟呢。”
“少廢話,去那等我。”秦史尊說完,立刻掛斷電話,向江南雁道,“我去和方龍碰個面,你在這里好好守著這小子。”
江南雁瞄了一眼仍昏迷不醒的簡易,道:“又要去喝酒?”
秦史尊一本正經地糾正:“是向方龍部署接下來的任務。”
江南雁無奈地揮了揮手,不再看他。
秦史尊嘿嘿一笑,飛快溜出病房。
江南雁仔細端視簡易面龐,發覺這小子乍看上去很普通,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臉型對稱到了極致,好像被高明的整容醫生細心地雕琢過一般。雙目緊閉的他眼皮偶爾微微顫動,由此可看出他昏迷得并不徹底,像做著什么夢。
她的腦海里,浮現出簡易看到方蕊馨尸體時顫抖的背影,當時她便感覺到,他確實處于悲痛之中,絕不作假。那種頻率極高又不太顯眼的顫抖,就算演技高超的方龍也做不出來。在那瞬間,江南雁有些可憐這個原本讓她討厭的“色狼”。“也許他出現在小靈妹妹的房間并非出自本意呢。”她如是用極不合理且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猜想為簡易辯解。
再想到簡易被轎車撞飛,重重掉落在地上的慘狀,江南雁心頭一顫,不敢想象當時簡易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簡易在她心中,變得更加可憐。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放在簡易冒著虛汗的額頭上。
昏迷中的簡易仿佛感應到了江南雁充滿憐惜的手,身體劇烈一顫,悲聲喃語:“馨馨,不要……不要離開我。”
江南雁聽得心都要碎了。
簡易在做夢,夢到自己身處咖啡廳,對面坐著表情糾結的方蕊馨。
“我們分手吧。”沉默良久,方蕊馨咬著嘴唇低聲說。
她的話如同晴空霹靂,將簡易見到心愛女友的喜悅瞬間擊散。他呆呆地看著那張讓自己無限癡迷的面龐,不禁露出悲切表情。
他想問,為什么在自己人生低谷時,這個曾經愛他比愛自己更甚的女孩在他心頭捅一刀;為什么自己急需她安慰的時候,她迫不及待地想了斷兩人之間濃濃的感情;為什么……他想問太多為什么,可張了張嘴,卻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他絕望了。
“對不起。”方蕊馨滿臉歉仄,伸出纖細的手,放在他的額頭。
簡易身體劇烈一顫,被充滿歉意的手帶來的悲痛電到了。閉上雙眼,存在眼眶中的淚水被擠壓出,在臉上肆意流淌。他哽咽著低聲哀求:“馨馨,不要……不要離開我。”
咖啡廳里悠揚的音樂隨著他閉上眼睛而停止,額頭的溫熱也漸漸消去。他十分驚訝,睜開眼睛,赫然發現自己端坐在柔軟的床上,周圍充斥著粉紅色燈光。
他大吃一驚,自己怎么又回到了睡美人的臥室?瞄了一眼松軟的床,沒發現睡美人的蹤影,他長長出了口氣,心想這回該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了吧。哪知一抬頭,卻看到俞長生全家三口就站在床邊。俞長生對他怒目而視,睡美人則伏在母親的懷里哭泣。
“你是誰?”俞長生喝問。
“俞叔,你不認得我了嗎?”簡易急忙解釋,“我是你的租客啊,我租了你一間臥室,你忘了嗎?”
“我從來沒租過房子。”俞長生道,“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這里?”簡易環顧四周,奇怪道,“這里是哪里?”
“這里當然是我們的世界。”俞長生冷冷地看著他,“你不屬于這個世界,為什么會出現在我們的世界?”
簡易心中一顫,暗想自己一個多月不見俞叔,難道他已經死了,進了陰間。而自己被彩云驚雷劈了一下,當時沒死,反倒死在了租住的臥室?所以才會見到俞叔,見到他死去多年的妻女?他們的世界是陰間?
他驚疑不定,不敢開口。
俞長生轉身向妻子和女兒道:“咱們出去,把門鎖好,別讓他跑了,我報警。”
母女二人點頭,隨著俞長生離開粉色臥室,重重關上門,留簡易在臥室床上發呆。他心中哀嘆惹上了麻煩,但轉念一想,自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警察來了,如實說就是,想來警察不會冤枉好人。如此安慰自己,緊張的心情平穩許多。可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臥室門開,心中詫異,最終忍耐不住,跳下床走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擰了下門把手,想不到門竟然輕響一聲,打開了。
走出臥室,簡易來到了客廳,發現這里并非俞長生家的客廳,而是江南雁家的。吃驚之余,他看到靠在沙發上醉醺醺的秦史尊和表情猙獰的江南雁。
兩人打量簡易一番,醉眼惺忪的秦史尊開口道:“他不是死于二十年前的人,DNA系統也不是偽造的,他就是他,他就是簡易。不過,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江南雁冷峻道:“沒錯,他不屬于這個世界。”
簡易畏懼他們,但還不至于不敢和他們對話。聽到他們奇怪的言語,詫異道:“你們在說什么?我當然是這個世界的人。不信的話,你們出題考我……”
“你不是。”江南雁打斷他,肯定道,“否則你怎么回說‘香港回歸’那種莫名其妙的話?”
簡易愣住:“你說什么?”
江南雁擰著眉頭,大惑不解:“你究竟是怎么來到我們世界的呢?”
“咱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沒時間理會他的問題。既然不是咱們世界的人,直接殺了便是,何必浪費精力去琢磨。”秦史尊說著話,舉起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來的手槍,槍口指向簡易。
簡易臉色大變,驚懼不已,飛快退回臥室,用力關上門。他死死攥著門把手,緊緊閉上雙眼,等待槍響。可等了半天,也沒聽到槍聲,大感奇怪,心說難道秦史尊那醉鬼在嚇唬自己?
正在這時,身后響起笑聲,很清脆,是小孩的笑聲。
簡易心中一震,轉身看去,頓時嚇了一跳,后背重重靠在門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原本的臥室竟然變成了他老家的房子,房間中央站著四個人,兩男兩女。他凝目看去,發現除了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比較陌生外,另外三人的面孔十分熟悉。那是他的家人,父親、母親、姐姐,父母看上去很年輕,姐姐更是十一二歲的少女形象。認出家人,他更加吃驚,因為三人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一雙眼睛深深凹陷,衣服破爛不堪,活脫脫的鬼魂形象!
簡易悚然一驚,隨后目光落在父親身上,悲聲道:“爸……”
簡父抬起眼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垂下目光。
簡易被父親冷冰冰的眼神傷到了,悲從心中來,神色黯然。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跟父親傾訴一下心中的苦悶。
“誰是你爸?”不等簡易開口,陌生的小男孩冷笑道。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簡易一愣,立即心生不滿,低頭瞪視小男孩。
小男孩毫不畏懼,迎著他的目光回視。
盯了一會小男孩,簡易忽然發現對方非常眼熟,再想到小男孩與父親、母親和姐姐在一起,不由得吃了一驚。他認出了小男孩,正是三歲時的他!
他當然不記得自己三歲時長什么樣,但他母親曾無數次拿出他小時候的照片讓他看,所以他對自己小時候的模樣印象還是非常深刻的。發覺小男孩是三歲的自己,他又詫異又驚喜,激動得不知說些什么。
小男孩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發出沉重而稚嫩的聲音:“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我已經死了,你還活著。我是這個世界的我,你是那個世界的你。想不到,你竟然會穿越到我們的世界來,還被誤認為是我。”
簡易被他繞口令般的話說的暈頭轉向,詫異地看著他。
小男孩不理會他疑惑的目光,指著身邊的三個人,道:“他們是我的親人,不是你的親人,你的親人在另一個世界。我們早已經死了。”
簡易思維飛快運轉,他想到在俞長生家客廳,從江南雁的全球身份識別器中看到的信息。瞬間,他明白了什么,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靠著門的后背緩緩下滑,直至他坐在地上。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簡易看著小男孩,絕望地喃聲自語,“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視線被淚光遮住,眼前變得一片模糊。他閉上眼睛,把淚水擠出眼眶,再次睜開時,發現老家的房子變成了中心醫院的停尸間,如同鬼魅的四個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脖頸上長著頭發、頭顱長在胸部、全身赤裸的方蕊馨。她胸部的臉上,兩只大眼睛睜開,死死地盯住簡易。
簡易看著這具奇特的尸體,哭中帶笑地說:“你……你不是馨馨,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馨馨。”
方蕊馨胸部的臉露出呲牙的笑容,兩排慘白的牙齒,陰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