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雖然此時困頓交加,身疲體乏,但既然知縣劉山虎如此深更半夜差人呼喚,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陳正一刻也不敢怠慢,趕緊掀被而起。趙雪兒先比陳正下了地,她看這架勢想必相公要出門,所以起床替陳正穿衣。
事出緊急,陳正也來不及好好梳洗了,衣服穿妥,匆匆洗了把臉就破門而出,他一眼認出了前來敲門的是劉山虎的家仆。
“出了什么事?”陳正一見他面就問道。
家仆一臉驚慌,像是天要塌下來似地說:“師爺不好了,韃靼來犯了,具體情況小的也不清楚,縣太爺只叫小的來請師爺趕緊去北城門。”
一聽韃靼來犯,陳正不禁一震心想:此值秋收,韃靼來犯也屬正常,可是按照以往慣例,韃靼都是小股勢力洗劫邊界處的小村莊,何曾敢直奔邊疆重鎮龍里縣而來?他也來不及多想,只叫趙雪兒趕緊鎖好院門別出來,就跟小廝急吼吼地向北城門跑去。
此時韃靼來犯的消息似乎在縣城里開始散開了,陸續有民戶家里透出燈光和一陣慌亂的嘈雜聲,這就像一滴墨水滴在宣紙上,然后墨水沿著紙的紋理慢慢向周邊擴散。
不一會兒,陳正來到北門,此時的北門已經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從門外涌進的逃命的百姓和從北面而來的商隊。城外燈火通明,顯然知縣劉山虎已經將駐扎在城北的外軍召集在此。按大梁國的規定,一地的行政長官平時只管行政,不負責軍務,但一旦發生戰亂或其他特殊情況,則自動成為該地的最高軍事指揮官。
陳正看到北方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烽火在各個山頭悠悠地燃燒,光火煙霧直沖上黑幕般的夜空,知道今日的事態定然要比以往嚴重得多。他在城樓上找到了劉山虎,此時縣丞張成明和主簿王旭也已趕來。他上下打量了劉山虎一番,只見一個文官縣令竟頭戴羽翎鐵盔,身披鐵甲披風,腳蹬牛皮戰靴,手提白鐵砍刀,儼然一名威風凜凜的虎將。
劉山虎見衙門里幾個最重要的人員到齊,于是開口說道:“韃靼賊寇,不知天高地厚,竟趁夜進犯我大梁領土。方才前方探馬來報,說一股韃靼先鋒騎兵正向這敢來,欲進犯我龍里縣城,我等怎能坐以待斃?本將決定,立刻召集外軍前去阻擊,爾等率領內軍鎮守城內,安撫百姓,看本將如何滅敵立功。”
在梁朝,每個縣城、府城都有自己本城的守衛軍隊,這支軍隊歸當地官府管轄,駐守城內,所以叫內軍。但是內軍的職責主要是用來維持當地治安,捉拿罪犯,在形式上類似當今社會的武警,所以人數一般不多,一個縣城的內軍人數在一百至三百,由一個把總統領。一個府城的內軍人數在五百至一千五,由一個千總統領。至于省府或者一些大都市,則設守備一名,軍隊數在數千至一萬不等。
然而一些軍事重鎮,尤其是邊關要塞,僅靠內軍顯然是不能承擔守城的重任,所以朝廷會調派一些正規軍隊在城外駐守,俗稱外軍。
陳正看外面滿眼的烽火,覺得此次韃靼必來勢洶洶,若是貿然領兵出擊怕是要吃虧,于是勸阻道:“大人,依在下看,現在我軍尚不知敵軍人數多少,目的何在,是否有無后續部隊,不如大人先將外軍遣進城內把守城門,帶弄清敵勢再做決定也不遲啊!”
劉山虎不以為然地搖搖手說道:“哎,你一個書生,舞文弄墨在行,這打仗你就不行了。我跟韃靼人交手了十幾年,太熟悉他們的套路了,無非就是小股勢力,少則數十,多則千把,見我大梁百姓剛剛秋收完,想趁機劫掠一把。我是一縣長官,如何能坐視我縣百姓遭韃靼人欺辱而不管呢?所謂戰機稍縱即逝,我迅速帶兵出擊,打他一個措手不及,看這群蠻夫還敢再犯我境?”
陳正覺得劉山虎率這樣做過于冒險,依然勸阻道:“大人率軍出擊,若是韃靼人另一支隊伍偷襲縣城那該怎么辦?”
劉山虎胸有成竹地搖搖手說:“韃靼人來勢洶洶,想來必是快馬輕騎,帶不了沉重的攻城器械,沒攻城器械如何攻城,你們盡管放心。”
陳正還是覺得不妥,剛要再說什么,就見劉山虎伸手止住,然后決意已定地說:“我意已決,師爺莫要再勸,你們要做的就是替我把城內管好,今夜涌入太多百姓,這治安隱患太大,你們要加強巡視,千萬別讓大后方出了亂子。”
劉山虎剛說完,就見城下徐勇來報說外軍官兵集合完畢,劉山虎聽罷,闊步下樓,領著一千多人北上迎敵去了。
劉山虎抽走了外軍所有官兵,此時城內只剩下內軍二百八十人,既要守衛城門,又要負責城內治安,人手調度捉襟見肘。
縣丞張成明見劉山虎離開,頓時一拍大腿懊惱地罵道:“匹夫之勇,純粹匹夫之勇,怎能將承擔守衛龍里縣重任的外軍調走?萬一韃靼另一支軍隊突現城下,僅靠城內二百多守軍怎能守住?我在龍里縣做了二十年的縣丞,從來就沒發生過將外軍擅自帶走的情況。”
陳正見張成明時候諸葛亮,鄙夷地問道:“張縣丞現在焦急了,剛才我勸阻知縣時,你為何一言不語?”
張成明憤怒地一甩袖反駁道:“老夫所言有用嗎?你是他最器重的師爺,你的話他都不聽,我這個素來與他不合的縣丞的話他會聽嗎?”
主簿王旭見縣丞跟師爺在城樓上吵了起來,趕緊打圓場說:“哎呀,我說二位,這知縣剛走,你們怎么就吵起來了呢?要我說,你們也別太擔心,知縣既然如此胸有成竹,想必事態不是很嚴重,我們且按他的話照辦就是,不要傷了和氣。再說了,知縣不是說了嘛,韃靼人沒攻城器械,不會攻城,你們還瞎擔心什么?”
陳正向來對這個尸位素餐,酒囊飯袋,看似聰明,實乃草包的主簿不屑一顧,無奈他是知縣劉山虎的連襟,所以多少給些面子。可是現在,事態火燒眉頭,他竟然一點看不出來,就算韃靼人沒有攻城器械,可若是有兩、三千韃靼人突襲城下,就憑城內兩百多軍隊,怎么能守得住?所以陳正也不打算給他面子了,直接無視他的存在。
陳正覺得,雖然張成明平日對什么事都漠不關心,不過他畢竟在龍里縣做了二十年的縣丞,碰到這情況,應該會有對策,況且現在他也是龍里縣里官位最高的人了,無論如何,都得由他站出來主持全局,于是他作揖請教道:“張縣丞,劉知縣現在不在城內,您便是城內代主,現在事態緊迫,您若有對策,請詳細道來,學生必謹遵行事。”
張成明素來對劉山虎有成見,對劉山虎最親信的師爺當然也沒好臉色給,見陳正此時向他請教對策,自然要趁機奚落一番。他將臉扭到別處,鼻子哼了聲說:“不敢、不敢,你陳師爺深得知縣器重,想必足智多謀,此時你自便做主就是,何須問老夫。”
陳正見他緊要關頭還如此酸不溜秋,嘴上不饒人,心中悶火頓燃,無奈此時有求于人,怎能鬧翻臉,只好再作揖卑躬屈膝地說:“學生在縣丞面前不敢自大,還望縣丞速出良策,以解燃眉之急。”
張成明嘴上討了便宜,心中洋洋自得,自傲地說:“現在只有趕緊召集鄉勇上墻頭守城,否則別無他法,城外鄉勇是來不及召集了,不過城內還有數百民鄉勇,召集起來應該能抵擋一陣。再將城內官差、衙役、驛卒也全部召集過來,一部分人負責治安,其余地全部上城頭守城。還有就是,敵軍北來,主攻北門,南門的壓力少些,不如趕緊差人將南門的八門炮搬四門到北城。”
陳正聽完,覺得現在也只能這樣做了,于是三人分工,縣丞張成明暫時成為城內最高指揮,坐鎮北城樓與內軍把總商討軍隊部署,主簿王旭負責召集全部衙役、驛卒,并差人去南門搬大炮,而陳正則帶一隊衙役按照名單逐一上門召集鄉勇。
這是陳正第一次面對韃靼人的進攻,況且現在城內守軍不足,情況危急,所以他心中不免有些恐慌。但是他必須表現得十分鎮靜,若是被百姓看見,縣太爺的師爺緊張成那樣,很可能會在百姓之間造成恐慌,關鍵時刻后院著火,那龍里縣就真的不保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鄉勇已召集了八成,差不多五百人的樣子。陳正見此處離家不遠,趕緊趁機跑回家向趙雪兒交代一下。
趙雪兒一開門見是自己的相公,趕緊撲進他懷里,驚恐萬分地說:“相公城外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聽說是韃靼人來了,雪兒好擔心你。”
陳正也摟緊了她說:“雪兒別怕,相公不會有事,相公又不是官兵,不需要上陣殺敵,況且劉知縣已經率領外軍出城迎敵了,敵軍打不到城下的。現在相公有要務在身,不能在家陪你,你關好門躲在家里,千萬不要出來,別讓相公擔心,知道嗎?”
趙雪兒乖巧地點了點頭答應了陳正,陳正見情況緊急,不能花太多時間跟趙雪兒卿卿我我,于是在她額上深情地吻了一下后轉身跑開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陳正終于召集了名單上所有的鄉勇,總共七百二十七人,此時東邊的天空已經出現魚肚白,整個城內灰蒙蒙中透著淡淡的亮光,像是在眼前遮住了一層面紗。
陳正帶著鄉勇回到北城樓,此時主簿王旭的工作也已經完成,城內衙役和驛卒以及官府差役全部被召集過來,四門從南門搬來的大炮也已安置就緒。城樓上像什么石頭啦,木材啦,燒熱水的大瓷缸啦等等守城器械堆放得到處都是。
縣丞張成明也與內軍把總商定好人員部署,東、西、南三門各由一個校尉領三十名經驗豐富的士兵,再帶五十名鄉勇把手,并不間斷地向北門匯報情況。再由一名校尉領一隊衙役在城內不間斷巡邏,負責城內治安。其余官兵、衙役、驛卒、差役、鄉勇以及民夫全部留守北門,所有人員統一聽從調令。
陳正抬頭環視北門城樓,只見城樓上花花綠綠地站了近千人,覺得人數足夠抵擋到援軍到來,心中也稍稍平靜一些。
突然,一個眼尖的人看到了北面的動靜,指著北方驚呼道:“快看,敵軍來了。”人群風聞,頓時躁動起來。
陳正順勢望去,只見北面視野盡處,一片塵煙滾滾,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