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這邊云端和楚箏早已經伺候若翾吃完了飯,房間里點燃了龍鳳花燭,人影投在喜氣洋洋的窗戶上,更顯婀娜。
若翾卸去了繁重的頭飾,烏絲如瀑,唇紅齒白,夜晚更顯華光。
因是洞房之夜,若翾不敢歇息,隧就著明亮的燭光斜靠在窗戶底下的軟榻上翻閱《詩經》,關雎有云:窈窕淑女,鍾鼓樂之。美好的姻緣令人歡欣鼓舞,而此時于她,雖也鐘鼓齊鳴,卻并不使她歡樂。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雜亂的腳步聲,門被打開的時候,夜晚的涼風夾雜著酒氣撲面而來,慕容禹身形踉蹌,扶在門框邊看著她,后邊藍木道:“王妃,王爺醉了,卑職等告退。”
說完,退出關上了房門。
“本王的王妃呢?快快過來服侍!”
慕容禹面色殷虹,著實醉的不輕,指著若翾大聲嚷嚷著,“說你呢?還不快過來!”
亦真亦幻間,若翾已經飄然到得慕容禹跟前,他還沒看清人影,若翾抬手就將一粒醒酒丸給他服下。
“什么東西?”慕容禹身形不穩,欲擒住若翾,怎奈若翾早已到桌旁落座。
“慕容禹,你不要再裝了,我唐家的醒酒丸都給你服下了,還要再裝嗎?”
慕容禹停了片刻,只覺腹中一片清涼,隨后迅速沿血液傳遍全身,頭腦中一片清涼。眼神早已清澈,再想胡言亂語卻已不能。
隧只得走到桌子旁喝掉若翾給他倒的茶,看著對面厲害的女子,無奈道:“翾翾,既然我們已經成婚,我是真心希望好好待你,然而你為何總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若翾聞言垂下眸子,天下女子無一不想和夫君白頭偕老,只是她這一生未來怎樣還未可知,怎能跟他真心相待,縱使他像他,也不行。
她嘆了口氣,道:“王爺,你是天潢貴胄,身邊最不缺美貌的女人,我們將來怎樣還未可知,你又何必強求于此。”
“我不是看中你的美貌,你已經是我的王妃了,我為什么不能真心待你?”慕容禹其實也說不上來喜不喜歡,只是新婚之夜被自己的妻子拒絕,并不是一件理所當然和有光彩的事。
若翾撂下臉,冷冷的道:“王爺,有些事情是不能強求的,你強迫不了我,也請以后不早再提,若如此,或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慕容禹見狀,也不惱,還厚著臉皮道:“我可以等。”
若翾不愿再與之糾纏,趁機哄攆:“你回你的住處吧,我要歇息了。”
“怎么,翾翾不管我的傷口了?我的手下早已睡去了,你總不能狠心讓傷口潰爛發炎吧?”
若翾聞言無奈,只得硬著頭皮道:“行,我替你上藥。”
慕容禹聞言也沒有再輕薄,實則勞累一天,他的傷口已然很疼了。他一本正經的褪下外衣,露出結實的肌肉和寬闊的胸膛。沒想到像他這樣溫潤如玉的男子還有這樣堅實的肌肉,想必傳言不實,一個長久沉迷詩情山水的人,是不可能有如此健碩的身體的。
若翾是江湖中人,也給哥哥上過藥,本不在乎這些小節,然而當面前的男子露出赤裸的胸膛之后,還是忍不住臉紅。
“怎么?這樣就看呆了嗎?”,才一會,慕容禹又胡說起來。
若翾懶得聽他胡言亂語,隧趕緊調整呼吸走上前去,打開左肩上的繃帶,兇惡丑陋的傷疤就暴露在眼前,那傷處已經形成血痂,似要好轉,但若沒有生肌消腫的靈藥,再身體強健的人也不可能一日之內愈合。
若翾掏出生筋玉芷膏,細細的涂在那傷口上,包扎時趁機偷看了背部一眼,沒有嚇人的傷疤,卻有青色猙獰的刺青。其實她只是想再確定一下他的身份,他是九王爺,不是那個他。
包扎完畢,慕容禹看著若翾,輕聲道:“多謝你了。”
“無妨,本就是我造成的,我讓你的小廝扶你去歇息吧。”
“沒事”,慕容禹關切的說:“我自己回禹鸞殿,你也好生歇息,明日還有眾多事宜要應對。”
慕容禹說完深深地看了若翾一眼,起身緩慢向外走去,洞房花燭夜獨自住的感覺并不好過,人這輩子才有一次洞房花燭夜,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恰好若翾又想起什么似的,對他背影說道:“你別忘了,你浪費了我唐家兩枚靈藥,你欠我兩個大人情!”
慕容禹聞言微微一笑,心中便有了計較,回過頭笑著說:“你說的是,現在我就還你一個人情吧。”
若翾皺眉問道:“現在,怎么還?”
慕容禹走到若翾身邊,居高臨下的笑道:“我如今回去倒沒什么要緊,只是明天要有人傳出去說我們的洞房之夜王妃竟然獨守空房,你說別人會怎么想?”
若翾不知所以,不解的道:“怎么想?”
慕容禹一副你當真不知道的表情看著若翾。
“你是說有人會認為你是嫌棄我才走開的?”
“要不怎么說本王的王妃聰明過人呢!”,慕容禹小人得志的樣子拍拍若翾的頭。
若翾不動聲色的側身躲過了他,冷笑道:“哼!誰敢說我先割了她的舌頭!”
“翾翾,先不說別人,皇上會怎樣認為?太后會怎樣認為?而暄嬪娘娘該如何自處?”
他每說一句若翾心里就冷了一分,該死的皇家竟然有這么多牽絆,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殺了吧。顧全唐家顏面是第一位的,姐姐在宮中本就如履薄冰,做妹妹的怎能再生事端。
“那好,你睡在那邊”,若翾猶豫片刻指著窗戶底下的軟榻道。
“爽快!小王就勉為其難的幫你一次。”慕容禹滿意的道。
若翾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心里暗罵:落井下石!
“那只能算半個人情,你欠我的還多著呢,真是怕九王爺還不起。”若翾挑釁的道。
慕容禹也不甘示弱,“那咱們走著瞧,我會讓你看到我慕容禹的厲害!”
“好啊,我等著看呢!”
若翾說完再不理會他,轉頭向床頭走去,慕容禹站在離她一丈開外,她本沒有防備,怎料到他一下子到她身后伸手抱住了她,下巴在她的發上廝磨,喃喃道:“所謂關雎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若翾瞳孔微收,心里發狠,氣沉丹田,內力外放,頓時彈開了慕容禹。
“呃……”
“慕容禹,你當真以為我不能把你怎么樣嗎?”,若翾陰聲道。
說罷再不理他,自顧自的合衣上床睡去,慕容禹皺眉卻再不敢放肆,只得獨自前往軟榻睡去,兩人默默了一夜,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這屬于兩個人的新婚之夜就這樣過去了。
那龍鳳花燭也就那樣點了一夜,融化了的蠟像極了美人眼里的淚水,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若翾清晨醒的極早,她睜開眼,就看到那蠟燭替人垂淚到天明,就覺得此生遺憾,當真是開始了,此生的逍遙快樂,也當真是從這時遠去了。
從此以后,她就是慕容禹的妻子,九王正妃了,這地位何其榮耀,何等的羨煞旁人,這地位又何其沉重,像頭上的鳳冠,壓得她喘不上氣,抬不起頭。唐門的榮辱,一直都是她最為在意的,江湖上人人都怕著唐門,表面上敬畏,實則心里咒罵,而朝廷,從來都是坐收漁翁之利,她走之后,家里唯有哥哥支撐,父母年歲漸漸大了起來,哥哥應對間總有不到的地方,倘若有人趁虛而入,又怎能保全唐家堡方圓百姓,而自己在這牢籠里,竟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
到如今她才終于明白姐姐的苦,姐姐愛上了那個天下最不能跟她一心的人,當年甘愿等他數載,入宮之后定然是如履薄冰,姐姐性情柔弱,這么多年維護家族與自身榮耀,定是異常辛苦,而如今,自己就當是為姐姐分憂了吧。可是,當年姐姐是如何入選成為妃嬪的……為什么每每想到此節記憶便出現斷層,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遺忘,而她,不愿意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重重的嘆口氣,師父常說,緣起緣滅,一切自有定數,果真天意如此,莫不如順其自然。
“翾翾,你醒了?”某人輕聲問。
若翾沒有答話,他卻翻身坐起,向若翾走了過來,掀起帳子看著她輕輕又像是懇求地說道:“一會兒有下人過來伺候晨起,我睡在那里著實不像話。”
若翾見他穿著赤色寢衣,長發凌亂,眼神卻很清澈,渾身散發出氣味味苦的迦南香氣,有些許不自在,只點頭算是答應,隨后將眼睛閉上臉向別處。
慕容禹上了床邊,將被子蓋在兩人身上,用手支著頭溫然道:“翾翾,你可睡醒了嗎?不如咱們說會話吧。”
若翾察覺到他的舉動早就面上發燒,緊張的動彈不得,饒是她闖蕩江湖已久,也無法從容應對這樣的情況,紅綃香帳,良辰美景,只是納悶怎么慕容禹竟然能那么隨意。
“我沒什么想說的,你快叫人來服侍起床吧”,若翾背對著他捂著被子甕聲甕氣的說道。
慕容禹見她不肯理她,倒也不碰她,只是翻了個身仰面躺著,將雙手放在頭的下面,悠然說道:“門外無甚動靜,天色未亮,時間還早呢。”
若翾心里叫苦,等到天亮只怕還要挨上一陣,這可如可是好。
慕容禹不知若翾心里所想,只是呆呆的望著那窗戶上貼的紅喜字,似是感嘆地道:“本王從前總是想,該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跟我一起燃著徹夜花燭。說實話,奉旨成婚并非我意,心里一直苦悶。直到見了你,方知老天對我不薄,怎奈你一味堅持,我卻不愿強求。”
若翾聽他說話懇切便探出頭來道:“王爺想必明白,道不同,不相為謀。”
“王爺?”他似是自嘲,“天曉得我這個王爺做的有多累……”
若翾本不想聽他說話,交往深了以后分開時候定然有所牽掛,她不想節外生枝。而他沉默良久不再言語,卻讓人心生不忍。
終究忍不住道:“王爺這是怎么了?”
“別叫我王爺了”,慕容禹歪頭看著若翾,“嗯?”
他烏黑的眸子溫潤如玉,后者忍不住點頭:“我盡量。”
慕容禹還要在說什么,聽到門外已經有了聲響,若翾趕緊道:“是不是侍奉晨起的侍女來了?”
“今日起你便是王府的女主人了,稍后我會把一應大小事務說與你,等我用早膳,我去去就回。”
見若翾點頭,慕容禹就喚了侍女進來侍候梳洗,那些侍女容貌嬌好,神色多謙卑又欣喜,能伺候王爺,是她們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
若翾躲在帳子里不敢出來,待到慕容禹走了,她才遣走那些侍女,叫了云端楚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