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靈,你說我今日的妝容美嗎?”是女子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期待。
那個叫昭靈的仙娥咯咯地笑著:“公主天生麗質,穿什么都漂亮。我要是個男子,一定就把公主娶回家去。”昭靈頓了頓,似乎在思索什么,繼而調笑道:“太子殿下還沒醒呢,公主天天打扮又能給誰看呢?”
“死妮子,我打扮又……又不是給他看。我……我打扮給我自己看不行么?”說到后頭聲音越來越小,盡是小兒女含羞帶嗔的情致。
昭靈嘻嘻笑:“我可聽說了,狐君有意讓公主與殿下培養感情呢?,F在青丘人人都知道,殿下將來就是青丘的駙馬了?!?
青丘駙馬?我冷笑一聲。這是打算借火神宮的勢力么?涂山木鉞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涂山木鈴語氣帶著薄怒:“小丫頭說話沒遮攔。哥哥說了,只是借助火神勢力罷了?!?
“那難道公主就沒動心么?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屋內響起打鬧的聲音。待聲音稍稍平息,只聽見涂山木鈴一聲輕輕的嘆息:“我這樣天天打扮,就是想他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我能好看一些……他這樣的人物怕是沒幾個人能配得上吧。”聽到這里,我心頭忽然泛起一絲酸意,像灌了一大壇子醋下去,難受的要命。
“殿下的品貌的確世間少有。但公主這樣的妙人兒,那什么花神花仙也全都得給比下去!”
這話說的張狂,我實在是有些聽不下去了,信手變了粒石子,彈進門縫里。屋內響起昭靈吃痛的叫聲,接著是她氣急敗壞的一聲“誰!”
我涼涼一笑:“就連天帝也要對花神避讓三分。你一個小小狐仙,誰借給你的狗膽在背后這樣編排花神。”
說罷,不等她們接口,我便瀟灑地轉身飛走了。
青丘的路彎彎繞繞的,很不好認。我秉著“殊途同歸”的原則,竟然也找著了狐君的居處。因為憋了一口氣,我直接踹開了竹門,大搖大擺地闖了進去。不出所料,涂山木鉞的確在房中。不過,除他之外,還有一只長相頗為美艷的……母狐貍。該怎么形容我此刻看到的場景呢?只能說是,格外,額……香艷。我也曾看過許多凡界里才子佳人的話本子,什么西廂幽會,什么游園春夢的。不曾想,昔年話本上的畫面一下出現在眼前,我的心臟受到了猛烈的沖擊,竟直直呆在了原地。
良久,回過神來,我臉上登時騰起一團火,干咳了兩聲:“不好意思,走錯了?!?
我一面懊惱自己怎么沒先敲敲門,一面急急忙忙地想要離開。身后的涂山木鉞卻突然開了口:“雪神娘娘留步。”
我硬著頭皮轉過身。涂山木鉞已坐回了書案旁,衣衫沒有整理好,有些凌亂,卻更增了幾分風流情態。那只母狐貍此刻理好了衣裳,靜立一側,看上去并無不妥,只是眼角眉梢難掩那一抹媚色。她卻是個美人,狐目長眉,似乎還有些面善。我仔細想了想,確定并未結交過此狐。不過這大白天里與男子摟摟抱抱,我渾身上下全是雞皮疙瘩,這樣豪放的姑娘我也沒膽結交。我勉強扯出一抹笑:“小神今日來此也不是什么大事,狐君既然不方便,改日再談也可?!?
涂山木鉞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那扇被我踹得搖搖欲墜的竹門:“方才娘娘過來的時候可是急切得很,連敲門也沒顧上?!?
我瞟了他一眼,徑直在一只坐墊上坐下:“我要把長琴帶走。”
涂山木鉞一挑眉,輕笑一聲:“他的傷可是嚴重得很。我猜猜……你們惹上了魘魔,中了她的夢魘。他身上有破夢謠戾氣造成的傷……有趣,魘魔良心發現了,想放過你們。只是破夢謠的戾氣非同小可,能破幻境,自然也能傷人。你們在凡界行走必然加了封印吧。他既然要與冥王對敵,必然是強行解開了封印……難怪他的反噬會這樣嚴重。以他的傷勢還能支持起鳳凰涅槃……嘖嘖,的確夠厲害?!?
我聽他陰陽怪氣地說了一通話,涼涼道:“你能醫好他?”
涂山木鉞含笑:“他這樣的傷勢換做別人都是必死無疑。但他體內有一種不同于仙力的力量,我雖無法探知,卻可以確定,這種力量能保他一命?!彼A艘凰?,笑容中帶了點得意:“三界中除了道德天尊外,恐怕也只有本君才能救他了?!?
我沉吟片刻,木著臉問:“他何時能醒?”
“明晚?!?
我微微頷首,也不告辭,拂袖離去。踏過門檻時,涂山木鉞高聲叫住了我。我微微蹙眉,便聽見身后那個貌似溫潤的公子輕笑的聲音:“娘娘把本君的門給弄壞了,不得給點賠償嗎?”
“什么賠償?”
那人思索了片刻:“聽說娘娘得了顆南海夜明珠……”
“你這是訛人!”我急忙打斷了他的話。一顆南海夜明珠把我一座巫山買下來都綽綽有余了,他張口就要,真是不怕閃了舌頭。
涂山木鉞微微一笑:“我這竹門可是用上好的龍鱗竹所制,不知在青丘吸收了多少天地精華。一顆南海夜明珠,還是我看在與娘娘同為仙僚給的友情價?!?
我看了看那扇據說“十分名貴”的竹門,扯了扯嘴角:“我怎么沒看出來它值這么多錢?”
“門不可貌相。何況不是被娘娘踹壞了嗎?自然不復當年神采?!?
我無力閉眼。我終于知道涂山木鉞是怎么當上狐君的了。就這訛人的本事,還真是前無古人,后也不一定會有來者了。我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今晚必定送到!”說畢,飛身離開,一步也不敢停留。若是再讓他找著什么理由訛我一把,我這個雪神也不要做了。
我原本想悄悄地回神女峰,以免那些仙娥仙侍被我怒氣沖沖的樣子嚇到。但當我在大門口看見小狐時,我知道我的計劃落空了。小狐看到我,眼睛一亮,興沖沖地迎了上來:“主神,您回來了!”
我神情懨懨地答應了一聲,隨口吩咐一旁的小仙娥將南海夜明珠送到青丘去。小狐見我心緒不高,欲言又止。我本就窩一肚子火,看他娘兒唧唧的,沒好氣地說:“有話就講!”
小狐用那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我:“主神不高興嗎?”
我皺了皺眉頭,不語。小狐躊躇了片刻,終于道:“小狐一直在等主神,想帶主神去一個地方?!?
我瞥了他一眼,依舊沒答話。他見我沒有反應,十分篤定地加了一句:“我相信主神一定會喜歡?!?
我看著眼前的青年,一襲黃衣,眉眼如畫,仍然是我熟悉的模樣,但想起那日種種,又覺得他陌生得讓我不安。小狐小心地看著我的臉色,試探著叫了聲“主神”。我沉默了良久,終于嘆了口氣:“帶路吧?!?
小狐想帶我去的地方是神女峰對岸的飛鳳峰。登上飛鳳峰的一刻,我頓時被眼前景色震懾住。飛鳳峰上,滿眼絢爛。無邊無際的花海仿佛云霞遍地,鋪下一山虹彩。成雙的蝴蝶在花間嬉戲,上下翩飛,猶如驚鴻舞女。萬般春光,三千浮華,盡收眼底。這里哪還是當初荒草萋萋的飛鳳峰?即便與花界相比,怕也是不遑多讓的。
我收回訝異的目光,看向小狐:“這是你做的?”
小狐清澈的眼眸中倒映著繁花無數:“主神曾說羨慕花界萬花齊放的景致。所以每回花主來送東西,小狐都會討要些花種,種在飛鳳峰上?!?
小狐淺淺一笑:“這里一共有三萬種花。因為山間較冷,很多花差點沒種活。今天是它們第一次開得這樣齊全,所以小狐特意等著帶主神來這里看花。”
三萬種花……這要耗多少心力,才能種下這么多花來。明明只是我無心一言,竟有人會把它當真。心中一動,我擷下一朵秋海棠,簪在發間:“很漂亮,我很喜歡。小狐,謝謝你。”
謝謝你,謝謝你愿意為我費心;謝謝你,謝謝你在遭到我惡劣的對待后還肯哄我開心……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馥郁的花香撫平了心頭的郁結。我發現方才我是有多無理取鬧。小狐他沒有義務去承受我莫名其妙的怒意。
“謝謝。”我輕輕一笑。
小狐搖頭:“主神不必這樣說。若主神真想謝小狐,能不能答應小狐一件事?”
也許是在涂山木鉞那里留下了心理陰影,在聽見小狐后一句話后,我想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錢”。好在理智克制了我脫口說出這三個字的沖動。我環顧四周,群芳爭艷。這樣的景致天上地下都是難得,那他提的條件過分一點又有何不可?我釋然一笑:“你說吧?!?
小狐看著我的臉,有一瞬的恍神,但很快鎮定下來,一字一頓地說:“我希望主神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一個人藏在心里。我的條件是,如果主神委屈了,請主神告訴小狐,不要再瞞著我了,好嗎?”
我微微一怔,不由看向小狐。黃衫青年的神情如春風般溫暖,剎那間像有一縷陽光灑入心間。我微微揚起嘴角,輕輕說:“好?!?
他看著我,笑了。我柔聲說:“小狐,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小狐愣了愣:“可是您是主神啊?”
我笑:“但你是我的朋友啊?!?
“真的可以嗎?主神愿意與小狐做朋友?”
我含笑點了點頭:“所以你以后還是叫我主神,我是會生氣的?!?
小狐看著我,似乎在思索著什么,久久,才小聲說:“叫名字太生分了。我能不能叫主神阿瑤?”
阿瑤?似乎還真是第一次有人喊我阿瑤。我含笑點了點頭。小狐興奮地睜大了眼睛,大聲喊我:“阿瑤!”
“嗯?!薄鞍幇帯!薄班拧!薄鞍幇幇帯!薄班拧薄?
那一日,陽光和暖,青年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絢爛。直到后來,我才知道,“朋友”這個詞太溫暖,而我與他之間注定只有冰涼的刀鋒和寒冷的嚴霜……而那一聲純摯的“阿瑤”終究只將永遠地留在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