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珍妮姑娘
- (美)德萊塞 高燕編譯
- 2809字
- 2020-10-09 13:08:23
有時候,物質上和精神上的變化侵襲而來時,當下的我們并不清楚其中的意義。等到感受到一種震驚和危機感時,我們雖已重回正軌,但是變化已經發生了。我們身上總有一些地方再也不復從前的樣子。珍妮思索著那天晚上,因為同情而起的冒險帶來微妙的心理變化,陷入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曖昧情緒里。她沒有清楚地認識到,和參議員之間新的關系,牽涉到的是怎樣的社會地位和生理上的變化。她也沒有意識到,即使是在最理想的狀況下,成為母親會給普通女性帶來的沖擊。她現在心里無驚,無慮,無惑,只是發自內心地感到平靜的快樂。布蘭德是個好人,他和她現在更親近了,他愛她。因為這層新的關系,她的社會地位勢必要隨之改變。從此以后,生活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和現在完全不同。布蘭德再三保證,許以她堅貞的愛情。
“我跟你說,珍妮?!迸R別之際,他再三說,“我不想讓你擔心,我實在是壓抑不住對你的感情了,但是我會娶你。這次我確實是太欠考慮,但我一定會彌補的?;丶乙院笫裁炊疾灰崞?。如果你回去還不太晚,讓你哥哥小心點。你要自己拿主意,我會來娶你,帶你走。不過不是現在,我也不想在這里結婚。我現在要先去一趟華盛頓,再來接你,這兒?!彼焓帜缅X包,從里面取出一百塊錢,這已經是他手邊所有的錢了,“拿著,明天我會再給你拿一些的,你現在是我的人了。記住,你屬于我?!?
他深情地擁抱她。
珍妮走進街上的夜色中,思忖著。毫無疑問,他一定會實現自己所說的話,她在腦海中想象著美好新生活的種種可能。他當然會娶她。想想吧!她會到華盛頓去一個遙遠的地方。他的父親母親,再也不用這么辛苦地勞作。還有巴斯和瑪莎,想到自己能給他們帶來許多幫助,珍妮就滿心歡喜。
在離家一個街區遠的地方,她等著布蘭德,他送她到了家門口,等她小心地視察完情況。她悄悄地走上臺階,試著推了推門,門是開著的。她停下,向情人示意自己是安全的,然后走了進去。屋子里一片寂靜。她溜進自己的房間,聽到維羅妮卡的呼吸聲,然后悄悄地走進巴斯和喬治睡覺的地方。巴斯在床上攤開身子,好像睡著了。當她走進去的時候,他說,“是你嗎,珍妮?”
“是的?!?
“你去哪兒了?”
“聽著?!彼吐曊f,“你見過爸爸媽媽了嗎?”
“見過了?!?
“他們知道我出去了嗎?”
“媽媽知道,她叫我不要問你的事,你到底去哪兒了?”
“我為你的事情去找布蘭德參議員了。”
“哦,原來是這樣,他們倒是沒說為什么放我出來?!?
“別說出去。”她懇求地說,“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也知道爸爸對他是怎么想的?!?
“行。”他回答,但是他又好奇地問她那位前參議員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她又是怎么求他幫忙的。她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就聽見母親到門口來了。
“珍妮。”她悄聲叫她。
珍妮走出門去。
“啊,你干嘛去他那里???”她說。
“我實在忍不住了,媽媽?!彼卮鸬?,“我想自己總應該盡點力?!?
“你怎么去了這么久?”
“他想跟我聊聊。”珍妮避重就輕地說。
她母親一臉驚慌,面色蒼白地看著她。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都嚇壞了。你父親去過你房間,但是我說你睡著了。他把前門鎖上了,可我又去打開了。巴斯回來的時候他想叫你來著,我勸他還是早上再說?!?
她再一次心有戚戚地看著女兒。
“我沒事,媽媽?!闭淠莅参克f,“明天,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去睡吧。巴斯放出來這事兒,爸爸是怎么想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想大概是因為反正他也拿不出罰金,就讓他走了。”
珍妮親昵地把手放在母親的肩頭。
“去睡吧?!彼f。
此時的珍妮,不論是思想還是行為,都已變得比自己的年紀成熟。她覺得好像自己必須要幫母親的忙,也要幫自己。
之后的幾天,對珍妮來說就像夢一樣飄忽不定,那些戲劇般的時刻在她的腦海里翻來覆去地閃現。有些事情是對母親不難啟齒,比如參議員又說起要跟她結婚的事情,比如他說要在下次去華盛頓回來以后就來接她,比如他給了她一百塊錢,以后還要再給,但是除此之外,有一件事無法開口,也是最要緊的那件事。那件事太重大了。布蘭德答應她的余款,第二天就差人送到了,四百塊錢的鈔票,還告誡她要存在本地的銀行。這位前參議員信上說,自己已經在去華盛頓的路上,但是一定會回來接她,或者派人回來接她?!鞍研姆旁诙亲永??!彼麑懙溃昂萌兆釉诘戎恪!?
布蘭德走了,珍妮的命運似乎還未塵埃落定。但是她的心思依然純真,年輕的淳樸尚存,行為舉止上唯一可見的變化,就是一種溫婉沉靜的態度。他一定會派人來接她的,浮現在她腦海里的只有遙遠國度和奇異景象組成的海市蜃樓。她在銀行有一筆小小的財產,比她曾經夢想過的都要多,可以幫到她的母親了。她天性中還存有女孩子氣的念頭,凡事都愿意往好的方面想,讓她少了幾分憂慮,也就沒把其它的可能性放在心上。殊不知,自然界和人世間,禍福相依。事情可能帶來福,也可能招致禍,只是對她這樣一顆未經世事的靈魂,禍不到眼前,她是不會想到這一層的。
在這種毫無把握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安定祥和的心境,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只能解釋為年輕人天生容易信任。人們通常無法保有年輕時的這種知覺,不可思議的是,人們不是要把它留住,而是要把它丟棄。過盡千帆,飽經世事,拋開了青春的好奇和脆弱,還剩下些什么呢?在你貧瘠的物質主義沙漠上偶爾侵入的幾枝綠芽,入冬的靈魂眼里偶爾瞥見的幾抹夏日景色,漫長乏味的挖土工作里半小時的短暫休憩,這些都展示給那些鐵石心腸、臉朝黃土的人看,年輕的心里有著一片怎樣的宇宙。無懼也無喜;開闊的曠野和山丘上的光;清晨,正午,黑夜;星辰,鳥語,潺潺的溪流,都是孩童心里自然的饋贈。人們稱之為詩,麻木的人稱之為空想。在他們年輕的時候,這些都是再自然不過的,而當青春逝去,他們就看不見了。
珍妮個人行為也因此受到了影響,不過只是表現在了她略微加重的、若有所思的神態上,她做什么都帶著這種神態。有時候,她也奇怪怎么沒有信來,但同時她想起布蘭德說過,要等幾個星期的。這樣說來,過去的六個星期還不算太久。
在此期間,那尊貴的前參議員確實帶著輕松的心情與總統會面,愉快地拜會了一圈客人,正準備去馬里蘭州鄉間一個朋友那里小住的時候,染上了輕微的熱病,在房間里困了幾天。恰是在這種時候需要臥床養病,這讓他心下不禁煩悶,斷不會想到這點小病會有多嚴重。接著,醫生發現他得的是一種致命的傷寒,病情最重的時候他甚至一度失去知覺,身體也變得非常虛弱。正當大家以為他正在康復的時候,就在他告別珍妮的六個星期后,他又突發心臟麻痹,隨后再也沒有恢復意識??尚业氖钦淠莶恢浪貌〉氖虑?,甚至沒有看見報紙頭條用粗體字登載的他的死訊,直到巴斯晚上回來拿給她看。
“看這兒,珍妮?!彼拥卣f,“布蘭德死了!”
他舉起報紙,只見第一欄就用粗體大字印著:
前參議員布蘭德去世
備受尊敬的俄亥俄之子猝然長逝。
因心臟麻痹,卒于華盛頓州阿靈頓市。
近期突染傷寒,原已好轉,竟致不起。其人平生經歷卓越。
珍妮瞠目結舌地看著報紙?!八懒??”她喊道。
“報紙上都寫了的。”巴斯回答說,語氣像是在說什么閑談趣聞?!敖裉焐衔缡c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