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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致敬加泰羅尼亞
  • (英)喬治·奧威爾
  • 6704字
  • 2020-10-09 13:08:21

我參加民兵組織的前一天,在巴塞羅那的列寧營中看見一名意大利民兵正站在軍官的桌前。他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外表粗野,長著一頭發紅的金發,肩膀寬大有力,皮質大蓋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一只眼睛。他側對著我站在那兒,低著頭,不解地皺著眉,盯著另一名軍官攤在桌上的地圖。他的臉上有某種東西深深打動了我。這是一張敢于殺戮、不惜為朋友獻出生命的面孔——帶著那種無政府主義者的漠然神情,盡管他很可能是共產黨員。這張臉既坦率又兇悍,還透著沒受過什么教育的人對所謂文化人的可憐巴巴的敬重。很顯然,他對那張地圖茫無頭緒,而且把看地圖當成一項了不起的知識分子的專利。不知道為什么,很少有哪個人——我的意思是任何人——能夠初次見面就博得我的好感。當時他們正圍著桌子討論,有人提到我是個外國人,于是那個意大利人抬起頭,快速地問:

“意大利人?”

我用蹩腳的西班牙語回答:“不,英國人。你呢?”

“意大利人。”

我們正要出門時,他穿過房間,緊緊地抓住我的手。這種對陌生人突然產生的情感真是太神奇了!仿佛他的精神和我的精神在一瞬間跨越了語言和傳統的鴻溝,緊緊相擁。我喜歡他,希望他也同樣喜歡我。但我也知道,為了保留他在我心中的第一印象,我就不能再見到他。當然,我也的確再沒有與他重逢。在西班牙,人們之間的聯系通常就是如此。

我之所以提起這個意大利民兵,是因為他始終在我的記憶中揮之不去。他那破舊的制服,那張融合著野性與狂熱而又傷感的臉龐,于我而言,他就是當時那種特殊氣氛的象征。他與我所有關于那段戰爭的回憶交織在一起——巴塞羅那的紅旗,破舊的火車滿載著衣衫襤褸的士兵緩緩前行,鐵路沿線那些灰暗的飽受戰爭之苦的城市,以及山間泥濘、冰冷的戰壕。

那是1936年12月下旬,距此時我寫下這些文字還不到7個月,然而那段時光已然褪色。之后發生的事件徹底沖淡了它,人們對它的記憶甚至還不及1935或1905年清晰。我最初來到西班牙是打算寫一些新聞報道,但一到那兒就加入了民兵組織,在當時的形勢下,這似乎是唯一可以做的事。加泰羅尼亞仍處于無政府主義者控制之下,革命仍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雖然對于任何從革命伊始就身處其中的人而言,革命高潮似乎在12月或1月就已過去;但在一個從英國初來乍到的人眼中,巴塞羅那的方方面面卻著實令人震驚。這是我第一次置身于由勞動階級掌控的城市。大大小小每一座建筑都被工人占領,掛上了紅旗或無政府主義者的紅黑旗幟;每一面墻上都涂畫著錘子和鐮刀的圖案以及革命黨的縮寫標記;幾乎每一所教堂都遭洗劫,圣像被焚燒,各處的教會建筑統統被拆毀。每一間店鋪和咖啡館都掛出了告示,聲明已歸集體所有;甚至連擦鞋匠們也被集體化了,他們的工具箱涂成了紅黑兩色。服務員和商店的導購員直視著顧客,將他們視為平等的對象。再也見不到卑躬屈膝的言行,哪怕是形式上的禮節也暫時消失。沒有人用“先生”或“Don”[1]之類的字眼,就連“您”也不再使用;大家彼此以“同志”和“你”相稱,問候語也由“早安”變成了“祝你健康!”法律禁止支付小費,我初來乍到就因試圖給電梯服務生小費而被酒店經理教育了一番。這里的私家車均被征用,所有的電車、出租車以及其它各類交通工具都被涂成紅色和黑色。革命標語隨處可見,滿墻紅色和藍色的海報畫鮮明而奪目,令所剩無幾的舊廣告形同爛泥涂鴉。在這個城市寬闊的主干道蘭布拉斯大街上,擁擠的人流往來穿梭,大喇叭里從早到晚播放著革命歌曲。而最為怪異的則是這里的人。從表面上看,這個城市的富裕階層已不復存在。除了少數婦女和外國人,城里根本見不到“衣著光鮮”的人。幾乎人人都穿著簡樸的勞動階層的服裝,或是藍色的工裝褲,或是類似民兵制服的衣服。所有這一切都如此奇特而動人。這其中有很多東西我弄不明白,甚至就某種意義而言不喜歡,但我立即可以斷定它值得我為其而戰斗。此外,當時我認為,正如我所見到的那樣,這里是一個真正屬于工人階級的國家,資本家們或是逃亡或被消滅,或者已自愿加入工人階級的行列;但我并沒有意識到,大批的資產階級分子只不過是潛伏下來,暫時偽裝成無產者而已。

與這一切并存的則是罪惡的戰爭氣氛。城市傷痕累累,道路和建筑物年久失修,出于對空襲的恐懼,夜晚的街道燈光昏暗,店鋪大多破舊且空空蕩蕩。肉制品稀少,牛奶也幾乎供應不上,煤、糖、汽油之類的物資匱乏,面包短缺尤為嚴重,等待買面包的隊列時常有幾百碼長。然而,到目前為止,人們依舊充滿希望。沒有人失業,生活物資的價格仍相當低廉;城里幾乎見不到窮困潦倒的人,除了吉普賽人之外也沒有乞丐。最重要的是,人們對革命和未來充滿信念,感到突然間進入了平等與自由的時代。人們正試圖活得像個真正的人,而不是資本主義機器上的齒輪。理發店里張貼著無政府主義者的通告(那些理發師大多是無政府主義者),鄭重聲明理發師不再低人一等。大街上的彩色海報呼吁妓女們從良。在冷漠自負的英國的人眼里,這些奉行理想主義的西班牙人著實可悲,他們竟然還相信那套革命的陳詞濫調。當時那些通俗的革命歌曲宣傳的都是無產階級兄弟情誼和墨索里尼邪惡罪行,大街上隨處可見這類歌譜,幾分錢就能買到一份。我經常看見目不識丁的民兵買下一份歌譜,辛辛苦苦地拼讀,一旦摸著門道,就起個調兒唱起來。

那段時間我待在列寧營,名義上是進行赴前線前的訓練。我參加民兵組織之初即被告知,次日就會被派往前線,但事實上,我不得不等待新連隊做好準備。這些工人民兵是在戰爭初期由工會臨時挑選出的,尚未被整編為常規的軍隊建制。民兵隊伍的最小建制是“小隊”,約30人,一個連隊約100人,而“縱隊”的人數通常更多。列寧營是一片壯觀的石建筑群,包括一所騎兵學校和一個用巨大的鵝卵石鋪就的庭院。以前這里是騎兵營,在7月的戰斗中被占領。我所在的連隊以兵營馬棚為寢室,石頭馬廄下還刻著當初那些騎兵的名字。所有的馬匹都已被收繳派往前線,但整片地方仍彌漫著馬尿和爛燕麥的氣味。我在軍營里待了約莫一個星期,只記得馬匹的氣味、斷斷續續的號角聲(我們所有的號手都是外行——我最初就是在法西斯控制區外聽會了西班牙號角的)、軍營里釘子靴發出的踢踢蹋蹋的響聲、冬日清晨陽光下的長長的隊列、以及騎兵學校礫石操場上亂哄哄的50人一隊的足球賽。軍營里總共約有1000名男性和大約20名女性,除此之外還有些民兵們的妻子負責做飯。當時仍有女民兵,盡管人數不多。在之前的戰斗中,她們曾與男人們并肩作戰,這在革命時期似乎是件很自然的事。然而現在人們的想法已悄然改變。當女民兵們在騎兵學校操練時,男民兵們必須離開,以免他們的嘲笑令她們分心。幾個月前可沒人覺得女性擺弄槍械是滑稽可笑之事。

整個軍營既骯臟又混亂,民兵破壞了他們所占領的每一棟建筑,似乎革命就該如此。隨處可見一堆堆被砸壞的家具、破損的馬鞍、黃銅騎兵頭盔、空劍鞘和腐爛的食物。浪費食物的現象相當嚴重,尤其是面包。單以我所在的營房為例,每頓飯都要丟棄整籃的面包——平民還在忍饑挨餓,這里卻發生如此不光彩的事。我們在長長的高腿桌邊,用總是油膩膩的錫盤吃飯,就著一種被稱為潑溶[2]的可怕的容器喝酒。潑溶是一種帶有長尖嘴的玻璃瓶,只要把瓶身稍稍傾斜,酒水便從尖嘴里匯成一股細流噴涌出來,這樣你的嘴唇就不必接觸瓶口,大家也可以輪流享用。我一看見潑溶就立即提出抗議,要求得到一只飲水杯。在我看來,那玩意兒實在太像夜壺,尤其是盛滿了白葡萄酒的時候。

新兵們開始分批領到制服,不過這里是西班牙,人們做事總漫不經心,因此沒有人清楚各人領到了什么,各種諸如皮帶和子彈盒之類最為必要的裝備,直到我們臨上火車前的一刻才配發。我用民兵“制服”這種說法可能會造成誤解。那其實并不是確切意義上的制式服裝,或許稱其為“不統一服裝”倒更貼切。所有的衣服大體相似,但沒有任何兩件完全相同。幾乎每個人都穿著燈芯絨馬褲,而所謂的整齊劃一也就止于此了。有的人打綁腿,有的人穿燈芯絨護腿,另一些則套著皮褲或高統靴。每個人都有拉鏈外套,不過有些是皮革的,有些則是羊毛的,而且五顏六色。帽子的式樣更是五花八門,帽子的前檐通常別著黨徽,此外,幾乎每個男人都在脖頸上系了一條紅色或紅黑兩色的手帕。如此裝扮的民兵隊伍看上去不啻為一群扎眼的烏合之眾。不過工廠也只能趕制出這樣的衣服,鑒于當時的情況,這還不賴。襯衫和襪子是稀薄的棉制品,根本無法御寒。我不敢想像民兵們在最初缺乏組織的幾個月經歷了怎樣的情形。我記得大約兩個月前的一份報紙報道,一名馬克思主義統一工人黨[3]領袖在視察前線之后表示,他會盡力確保讓“每個民兵都有一條毯子”。假如你曾經在戰壕里過夜,聽到這樣的話定會不寒而栗。

我進入軍營的第二天,可笑的“訓練”開始了。起初的情形簡直混亂不堪。新兵大多是來自巴塞羅那街頭的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充滿革命熱情卻根本不明白戰爭的含義。這些兵完全沒有紀律觀念,甚至讓他們排好隊都是妄想,如果有人不喜歡某項命令,就直接走出隊伍和軍官爭吵。負責訓練我們的中尉是個身材健壯、容光煥發的可愛的年輕人,他以前是正規軍軍官,現在也仍保持著靈活的步伐和整潔的制服,風采依舊。奇怪的是,他竟是個熱誠的社會主義者,對實現社會各階層間完全平等的執著甚至超過了那些民兵自身。我還記得當一名無知的新兵稱呼他為“長官”時他那痛苦的驚嘆。“什么!長官?是誰叫我長官?難道我們不是同志嗎?”這種態度對他的工作是否能有任何幫助,我表示懷疑。同時,新兵并沒有得到絲毫有用的軍事訓練。我被告知外國人不必參加“訓練”(我發現那些西班牙人抱有某種可憐的信念,認為所有的外國人在軍事問題上都比他們自己懂得更多),但我很自然地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我迫切想學會如何使用機槍,我還從未有機會接觸這種武器。沮喪的是,沒有人教授我們任何武器的使用方法。所謂的訓練只不過是最老套、最愚蠢的那種隊列操練,向右轉、向左轉、向后轉、3人成列齊步走,以及所有那些我15歲就學過的毫無用處的扯淡。這就是游擊隊所接受的了不起的訓練。很顯然,如果你只有幾天時間去訓練一個士兵,你就必須教給他最有用的知識,比如如何隱蔽,如何在空曠地帶前進,如何修筑工事——最重要的,如何使用武器。然而,這幫將要在幾天之內被扔上前線的躍躍欲試的孩子們,甚至連如何使用步槍或引爆炸彈都不知道。當時我并不了解,個中原因在于軍營里根本沒有武器。馬統民兵步槍短缺的問題如此嚴重,以至新部隊要到抵達前線之后才能從換防部隊那里接過槍械。在整個列寧營,我相信,除了哨兵手中的步槍之外沒有多余的槍支了。

幾天之后,盡管從任何常規標準而言我們仍是徹頭徹尾的一幫新兵,卻已被認定可以公開亮相了。于是,接下來的幾個早晨,我們在西班牙廣場外的山頂公園集合。除了新成立的人民軍警衛隊和第一批特遣隊,各黨派的民兵也都在這里訓練。公園里的景象奇特而令人振奮。沿著各條道路和小徑,一隊隊男人挺著胸在花叢中來來回回僵硬地行進,努力表現得像個士兵。他們全都手無寸鐵,沒有完整的制服,多數人身上的民兵制服都這兒那兒打了補丁。每一次的訓練總是大同小異。3個小時里,我們來來回回搖搖擺擺(西班牙式的行進步伐短小而快速),然后下操,解散,口干舌燥的人群蜂擁至半山腰一家賣廉價酒的生意興隆的小雜貨店。每個人對我都很友好。作為英國人,我引起了大家的興趣,軍官也對我格外關注,替我買酒。只要一有機會和我們的中尉待在一起,我就嚷嚷著要學習使用機槍。我曾經從口袋里掏出雨果字典,用蹩腳的西班牙語沖他發問:

“我使步槍。我不使機槍。我學機槍。什么時候我們學機槍?”

回答永遠都是帶著困惑的微笑和承諾,說明天應該會進行機槍訓練。不用說,明日復明日。幾天過去了,新兵們多多少少學會了齊步走和立正,但至于武器,他們所知的全部就是子彈是從哪一頭射出來的。有一天,我們訓練結束后,一名荷槍的警衛隊員走過來,允許我們看看他的步槍。結果發現,我所在的整個小隊中除我之外竟沒人知道如何給步槍裝填子彈,更不用說如何瞄準了。

在這段時間里,我常為西班牙語而犯難。除我之外,軍營里只有一個英國人,甚至包括軍官在內沒人會說一星半點兒法語。更糟糕的是,我的同伴們彼此交談時通常使用加泰羅尼亞語。我唯一的辦法就是隨身攜帶一本小字典,遇到緊要關頭便從口袋里掏出來。盡管如此,相比于其它大多數國家,我寧愿待在西班牙。在西班牙交朋友太容易了!一兩天之內就有20來個民兵能叫得上我的教名,給我作示范,用他們的熱情感染著我。我這么說倒不是在幫他們作宣傳,也并不想將馬統民兵理想化。整個民兵系統的確存在嚴重問題,人員參差不齊,因為彼時自愿入伍的人數正在減少,而且其中許多優秀者已經或上了前線或戰死沙場。我們之中總有相當比例的人毫無用處。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們被其父母送來參軍,坦率地說就是為了謀得當民兵每天10比塞塔的薪水,此外還可以把分配給民兵的大量面包偷偷帶回家給父母。盡管如此,我倒不信有哪個像我一樣身處西班牙工人階級之中的人——或許應該說是加泰羅尼亞工人階級,因為除了幾個阿拉貢人和安達盧西亞人之外,我周圍都是加泰羅尼亞人——沒有被他們的高尚所打動。最重要的是,他們既直率又慷慨。西班牙人的慷慨,就通常意義而言,有時甚至會令人尷尬。如果你向他要一支煙,他會強迫你接受一整包。除此之外,他們的慷慨還表現在更深層的方面,一種真正的博大的情懷,我在那最令人絕望的環境中曾反復體驗到。有些在西班牙戰爭期間在此旅行的記者和外國人宣稱,西班牙人暗地里嫉恨外國援助者。對此,我只能說,我從來沒有遇到此類情形。我記得在我離開軍營的前幾天,有一群人剛從前線返回休整。他們激動地講述著自己的經歷,熱情贊揚在韋斯卡[4]與之并肩作戰的法國軍隊。他們說法國人非常勇敢,還忙不迭地補充說:“Más valientes que nosotros[5]——比我們勇敢!”對此我當然有異議,于是他們解釋說,法國人更懂得戰爭的藝術——對炸彈、機槍等等更在行。無論如何,他們的評價很中聽。換作是英國人,他寧可把自己的手砍下來也不愿這么說。

每個在民兵組織服役的外國人起初幾個星期都在學習如何熱愛西班牙人,但與此同時卻往往被他們的性格激怒。在前線,我的憤怒有時達到了極點。西班牙人擅長很多事情,但不包括打仗。所有的外國人都對他們的效率低下感到震驚,最要命的是他們那足以令人發狂的不守時。有一個西班牙語單詞,沒有哪個外國人沒領教過,那就是ma?ana——“明天”(字面意思是“早晨”)。只要有可能,今天的事必然拖到明天。這個問題如此嚴重,以至西班牙人自己也拿它當笑話。在西班牙,小至就餐大到戰斗,從沒有哪件事在預定時間發生。通常事情都發生得太晚,但偶爾——因此你也不能指望它們會遲到——也會來得太早。本該8點出發的火車通常會在9點到10點間的任意時間離開,但也許每周會有一次,司機一時心血來潮,7點半就開車了。此類事件著實讓人惱火。從理論上講,我很羨慕西班牙人,他們不像我們北方人那樣神經質般地恪守時間,不幸的是,我有守時的習慣。

經過了沒完沒了的謠傳、明天和延遲,我們突然接到命令在兩小時之內開赴前線,而我們的裝備仍未配齊。軍需處陷入了可怕的混亂,最后,很多人不得不在裝備不全的情況下開拔。軍營中瞬時間滿是女性,她們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幫著男人們卷毯子、打背包。我不得不讓一名西班牙姑娘示范如何挎上我的新皮質子彈匣,真叫人害臊。她是另一個來自英國的民兵威廉斯的妻子,溫柔,長著深色的眼睛,有強烈的女性氣質,看上去好像一生都在搖搖籃,但事實上早在7月間她就勇敢地戰斗在街頭。那時,她背著一個戰爭爆發后10個月出生的嬰兒,那嬰兒說不定還是在街壘邊產下的。

列車本應于8點離開。大約8點10分,心煩意亂、大汗淋漓的軍官試圖讓我們在軍營操場整隊。我清楚地記得現場的景象——喧鬧、興奮,火光中紅旗獵獵,一隊隊的民兵背著背包,肩上挎著鋪蓋卷兒和破損的子彈帶;叫喊聲、靴子的踢噠聲、錫盤子的碰撞聲此起彼伏,之后終于有人發出了響亮的噓聲要求大家安靜;接著某個政治委員站在一條巨大的紅色條幅下下用加泰羅尼亞語向我們發表了一通演說。最后,他們讓我們列隊前往車站,走的是最長的路線,足有三四英里,好將我們展示給整個城市。在蘭布拉斯大街,他們讓我們停下,而一支借來的樂隊則演奏了一些革命歌曲。又是一通戰無不勝的英雄之類的廢話——歡呼聲、掌聲,紅旗和紅黑色旗幟漫天飛舞,友好的人群擠滿了道路,大家都想看我們一眼,女人們從窗戶中朝我們揮手。當時那一切看上去多么自然,而現在想來卻如此遙遠而難以置信!火車擁擠不堪,幾乎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更別說座位了。在最后一刻,威廉斯的妻子沖上月臺,遞給我們一瓶葡萄酒和一英尺長的紅腸,就是吃起來味道像肥皂且會讓你腹瀉的那種。火車緩緩爬出了加泰羅尼亞,以每小時低于20公里的常規戰時速度駛向阿拉貢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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