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瓊·繆爾
- 面具之后
- (美)路易莎·梅·奧爾科特
- 7249字
- 2020-09-29 16:13:15
“她到了嗎?”
“沒有,媽媽,還沒呢。”
“但愿這事能順順當當結束。一想起它我就既擔心又激動。貝拉,給我背后放個靠枕。”
然后,可憐兮兮的考文垂夫人陷進一張安樂椅里,焦躁不安地嘆了口氣,一副殉道者的樣子,她那漂亮女兒則憂心忡忡地在她身邊徘徊著。
“露西婭,他們在說誰呀?”一個無精打采的年輕人問道,他正懶洋洋地斜躺在一張沙發上,旁邊坐著他的表妹,她正低頭做她的刺繡活,一貫高傲的臉上帶著一抹開心的微笑。
“新雇的女家庭教師——繆爾小姐。要我告訴你關于她的事嗎?”
“不,謝謝了。我對那伙人有種根深蒂固的厭惡感。我常常感謝上天我只有一個妹妹,而且她還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所以長期以來我才能逃脫女家庭教師的折磨。”
“那現在你要怎樣忍受呢?”露西婭問道。
“她在房子里時我就離開。”
“不,你不會的。你太懶了,杰拉爾德,”一個更年輕也更有活力的男子喊道,他正站在不顯眼的角落處逗弄他的狗兒們。
“我會給她三天試用期;如果她證明自己可以讓人忍受,我就不會為難我自己;如果正如我所料,她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家伙,那我就到別處去,只要碰不到她就行。”
“小伙子們,求你們別再說喪氣話了。我比你們更怕來陌生人,可是貝拉決不能沒人管;所以我已經鼓起勇氣要去忍受這個女人了,露西婭真好,說今晚過后自己會負責她的事。”
“媽媽,別擔心了。我敢說她是個挺好的人,而且一旦我們習慣了她,我毫不懷疑我們會高興有她在的,現在這兒太無聊了。西德尼女士說她是個安靜、有教養、親切的女孩,她需要一個安身之處,對于我這個可憐的笨蛋來說她會是個幫助,所以看在我的份上就試著喜歡她吧。”
“親愛的,我會的,可現在是不是有點晚了?真希望沒出什么事。杰拉爾德,你告訴他們要派馬車去火車站接她了嗎?”
“我忘了這事了。不過不遠,她走路來也不會有什么損傷。”這就是他那懶洋洋的回答。
“你這是懶惰,不是忘了,我知道。我覺得太過意不去了;這么晚還讓她一個人一路找到這里,她會認為這非常無禮。內德[1],你可得去看看。”
“太晚了,貝拉,火車到站已經有些時候了。下次再給我下命令吧。媽媽可以作證,我保證執行,”愛德華說。
“內德這個年齡,隨便碰上個女孩就會昏頭。露西婭,當心這位女家庭教師,不然她會讓他著魔的。”
杰拉爾德用挖苦的語氣低聲說道,可還是被弟弟內德聽見了,他愉快地笑了笑,回答道:
“老兄,但愿你也能那樣昏一次頭。給我做個好榜樣,我保證跟著學。至于女家庭教師,因為她是個女的,所以應該受到應有的禮遇。我想,一點額外的善意也不為過,畢竟她是個窮姑娘,又是初來乍到。”
“這才是我那好心的內德嘛!我們會支持可憐的小繆爾,不是嗎?”貝拉邊說邊跑向她的哥哥,踮起腳尖給了他一個吻,這一吻他無法拒絕,因為那玫瑰色的雙唇動人地翹著,明亮的雙眼里充滿了妹妹對哥哥的愛。
“真希望她已經到了,因為當我鼓起勇氣見一個人時,討厭自己的努力白白浪費。守時是非常重要的美德,我知道這個女人還不具備它,因為她答應7點到這兒,現在早就過了,”考文垂夫人用一種受傷的語氣說道。
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接下去抱怨,時鐘敲響7點,門鈴響了。
“她來了!”貝拉喊道,轉向門口,像是要去迎接這位新來的人。
可是露西婭拽住她,用命令的口吻說:“小家伙,待在這兒。應該是她來見你,而不是你去見她。”
“繆爾小姐,”一名仆人宣布道,同時一個身穿黑色長裙的嬌小身影站在門口處。剛開始誰也沒動,在說話之前,女家庭教師看了大家一眼,大家也看著她。所有人都看著她,她敏銳地掃了這家人一眼,這一眼給他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然后她低下頭,微微行了一個屈膝禮,走了進來。愛德華走上前迎接她,態度極其坦率熱誠,什么都無法將其澆滅或冷卻。
“媽媽,這就是您等的那位小姐。繆爾小姐,我們沒去接你是個明顯的疏忽,請允許我對此表示歉意。關于馬車的事出了點差錯,或者不如說,接到吩咐的那個懶家伙把這事給忘了。貝拉,到這兒來。”
“謝謝你,不需要道歉。我沒有期待有人接我。”女家庭教師溫順地坐下來,仍然低著頭。
“很高興見到你。讓我幫你把行李放下吧,”貝拉相當害羞地說道,杰拉爾德則依然斜躺著,懶洋洋地看著爐邊這幾個人,露西婭呢,動都未動一下。考文垂夫人再次審視了一下繆爾小姐,開口說道:
“繆爾小姐,你非常守時,這讓我很高興。我是個倒霉的病人,西德尼女士應該告訴過你了;因此,考文垂小姐的課程將由我的外甥女管理,你找她給你指示就行了,因為她知道我的心愿。請原諒,我可能需要問你幾個問題,我把所有事項留給西德尼女士把關,但她的字條寫得非常簡短。”
“夫人,您想問什么就盡管問吧,”一個柔和、悲傷的聲音回答道。
“我相信,你是蘇格蘭人吧。”
“是的,夫人。”
“你父母都健在吧?”
“我在這世上沒有一個親人。”
“天哪,太可憐了!你介意告訴我你的年齡嗎?”
“19歲。”一抹微笑掠過繆爾小姐的雙唇,同時,她雙手并攏,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因為這種一問一答顯然要持續很長時間。
“這么年輕呀!我記得西德尼女士提到說是25歲,是這樣吧,貝拉?”
“沒有啊,媽媽,她只是說她覺得是那樣。別問這種問題了。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問這些問題多不好呀,”貝拉小聲說。
繆爾小姐突然抬起頭,飛快地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平靜地說道:“我希望自己已經30歲了,可是,既然我不是,我就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年齡大一些。”
當然,這時每個人都看著她,這個臉色蒼白、身穿黑色普通長裙的女孩,除了脖頸上戴有一個小小的銀十字架,沒有其他任何飾物,看到這些,所有人都感到有點同情她。她又瘦又小,沒有血色,黃色的頭發,灰色的眼睛,面部輪廓如刀刻般與眾不同,表情卻異常豐富。仿佛貧窮已在她身上打下堅實的烙印,仿佛生活在她身上投射的嚴寒多過了陽光。然而,從她唇邊的線條里透露出某種力量,她吐字清晰,聲音很低,又節奏分明,將主動和懇求奇怪地融合在一起。她不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女子,然而也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而且,她坐在那兒,纖弱的雙手放在膝頭上,低垂著頭,瘦瘦的臉上有種痛苦表情,這時,她比許多無憂無慮的明媚女孩更有韻味。貝拉立刻從心底喜歡上了她,于是把自己的座椅拉近了一些,愛德華則擔心自己待在那兒會使她感到不自在,便又去逗弄他的狗兒們了。
“我想,你生過一場病吧,”考文垂夫人繼續說,她認為,在自己所聽說過的有關這名女家庭教師的所有事情里,這是最讓人感興趣的。
“是的,夫人,一星期前我剛出院。”
“這么快就開始教課,你確定不會有問題嗎?”
“我沒有時間浪費,在鄉下我很快就會恢復體力的,如果您肯收留我的話。”
“你擅長教音樂、法語,和繪畫?”
“我會盡力證明自己確實擅長這些。”
“請彈一兩首曲子吧。我能根據你的手感做出判斷;我還是個女孩子時彈得非常好。”
繆爾小姐站起身,環視四周尋找樂器,看見它在房間另一頭,便朝它走去,經過杰拉爾德和露西婭身邊時,就好像根本沒看見他們。貝拉跟在她后頭,對她崇拜至極,立刻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從繆爾小姐的彈奏可以看出一個人對音樂的熱愛,以及對這門藝術的完美駕馭。她用這個魔咒迷住了這一家人;就連慵懶的杰拉爾德都坐直了身子聽她彈奏,露西婭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內德則緊盯著那飛舞的纖纖玉指,吃驚于它們所擁有的力量和技巧。
“請唱首歌吧,”一支精彩的序曲彈完后,貝拉懇請道。
繆爾小姐同樣溫順地遵照吩咐做了,她開始唱一首蘇格蘭小曲,唱得那么甜美,又那么悲傷,以至于貝拉的雙眼盈滿淚水,考文垂夫人則在摸索手絹。可是歌聲突然停止了,因為唱歌的人已經支撐不住,從座位上滑了下來,她倒在那些嚇壞了的聽眾面前,臉色蒼白,身體僵硬,仿佛死了一般。愛德華將她抱起來,命令哥哥從沙發上起來,然后把她放在了那兒,貝拉緊張地搓著雙手,她媽媽則搖鈴叫女仆。露西婭用水擦洗這個可憐女孩的太陽穴,杰拉爾德則帶著少有的活力拿過來一杯葡萄酒。很快,繆爾小姐的雙唇微微顫抖了一下,她嘆了口氣,然后喃喃自語起來,語音溫柔,帶有動聽的蘇格蘭口音,好像徜徉在過去一樣:“媽媽,別走,我病了,很難過,只有我一個人。”
“親愛的,喝一小口這個,它會對你有好處的,”考文垂夫人說道,被對方凄切的話語深深打動了。
她似乎被這陌生的聲音喚醒了。她坐起來,環視四周,剛開始有點不知所措,然后定了定神,帶著悲傷的表情和聲調說道:“對不起。我走了一整天的路,而且急著按時到達,從早上開始就忘了吃東西。我現在好點了;要我唱完那首歌嗎?”
“當然不行了。過來喝點茶吧,”貝拉說道,語氣里充滿了同情和憐憫。
“第一幕,演得棒極了,”杰拉爾德對她的表妹低聲說道。
繆爾小姐就在他們前面,表面看起來正在聽考文垂夫人講關于暈厥的評論;然而,她聽見了他們的談話,便扭頭望過去,那姿勢使她看起來頗像拉結[2]。她的眼睛是灰色的,但在那一刻它們似乎成了黑色,充滿某種強烈的情感,生氣、驕傲,或是反抗。一抹古怪的微笑從她臉上掠過,她行了個屈膝禮,用她那敏銳的聲音說道:“謝謝。最后一幕會更精彩。”
考文垂少爺是個冷漠、懶散的人,很少感應到任何情感和激情,無論是快樂的或是其他的;然而,女家庭教師的這種神情和語調給了他一種新感覺,這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卻非常強烈。他臉紅了,平生第一次感到窘迫。露西婭看見了這個變化,于是突然產生敵意,恨起繆爾小姐來;因為,在她和表哥相處的這么多年里,她的表情或言語從未產生過這樣的影響。考文垂立刻恢復了自然,剛才的變化不留任何痕跡,然而,在他那一貫慵懶的雙眼里有種頗感興趣的神情,并且在他那含有諷刺意味的語氣里有些許氣憤。
“真是個有戲劇天分的年輕女士!我明天該走了。”
露西婭笑了,他則不慌不忙地走開,從桌子上拿了一杯茶給她,這讓她很高興,剛才暈厥的小插曲就是在那兒發生的。考文垂夫人已經重新陷進椅子里,這場由暈厥引起的騷動把她累壞了。貝拉在她身邊忙碌著;愛德華急于給這位臉色蒼白的女家庭教師弄杯茶喝,他懇求似的看了表姐一眼,可她并不搭理他,于是他動作笨拙地沏起茶來。他翻弄著茶葉罐,發出一聲絕望的嘆息,這時繆爾小姐悄悄出現在茶水壺后面,她害羞地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微笑著說:“請讓我馬上工作吧,讓我來服侍大家。我知道怎樣沏一壺好茶。請把茶匙給我吧。如果你能告訴我你母親喜歡什么口味,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愛德華拉了把椅子坐到桌子跟前,嘲笑自己的笨拙,繆爾小姐則執行著自己的小任務,動作嫻熟而優雅,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服。考文垂從她手里接過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之后,在她身邊逗留了一會兒,他向弟弟問了一兩個問題,順便近距離觀察她。她再也沒有理睬他,仿佛他是尊雕像,他對她說了一句話,話還沒說完,她則站起身把糖罐遞給考文垂夫人,她已經被這位女家庭教師謙虛、馴順的美德徹底征服了。
“親愛的,你可真是件寶貝;自從我那可憐的女仆愛麗絲去世之后,我還從沒喝過這么好的茶。貝拉總也沏不好,露西婭小姐則總是忘記放奶油。你不論做什么似乎都能做好,這多讓人欣慰呀。”
“那么,就讓我一直為您沏茶吧。這將是我的榮幸,夫人。”繆爾小姐回到自己座位上,臉上稍微有了點血色,看起來比剛才好多了。
“我哥哥問,你離開時西德尼少爺是否在家,”愛德華說,因為杰拉爾德不愿麻煩自己重復這個問題。
繆爾小姐定睛看著考文垂,雙唇微微顫抖著回答說:“不在,幾星期前他離開了家。”
年輕人回到表妹那兒,一屁股坐在了她身邊,說道:“我明天不走了,我要等到三天試用期結束。”
“為什么?”露西婭問道。
他意味深長地朝女家庭教師點了下頭,壓低聲音說道:“因為我猜她是西德尼之謎的根本原因。他最近的表現特別不正常,現在又一聲不吭就離開了。我非常喜歡現實生活中的浪漫故事,只要它們不是太長,或太難讀懂。”
“你認為她長得漂亮?”
“根本不是,她是個非常神秘的小樣本。”
“那么,為什么你猜西德尼喜歡她呢?”
“他是個怪人,喜歡感覺之類的東西。”
“杰拉爾德,此話怎講?”
“讓繆爾小姐看你一眼,就像她看我那樣,你就會明白了。你要再來一杯嗎,朱諾[3]?”
“好的,謝謝。”她喜歡讓他服侍,因為他從不服侍其他女人,除了他母親。
在他緩慢站起來之前,繆爾小姐已端著茶盤悄然來到他們身邊,茶盤里是第二杯茶水;露西婭冷冷地點了下頭把茶杯接過來,這女孩對她耳語道:“我認為我應該誠實地告訴你,我的耳朵特別尖,忍不住會聽到房間里任何地方的談話。你說了我什么,這并不重要,不過有些話你可能不想讓我聽到;因此,請允許我給你提個醒。”然后她走開了,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怎么樣?”考文垂低聲問道,此時他表妹正坐在那兒目送那女孩走開,臉上一副不安的表情。
“房子里有個這樣的人讓人多不舒服呀!我真后悔自己當初催她來,看來你母親已經喜歡上她了,這樣就很難將她擺脫了,”露西婭說道,半生氣,半逗笑。
“噓,她能聽見你說的每句話。我從她臉上的表情能看出來,內德正在談論賽馬的事,她看起來就像你平時那樣高傲,這足以說明問題了。天哪,這變得有趣了。”
“聽,她在說話;我想聽聽,”露西婭用手堵住表哥的嘴。他吻了吻那只纖纖玉手,然后無所事事地把它上面的戒指反復摘下來又戴上,以此自娛自樂。
“夫人,我在法國待過幾年,后來我的朋友去世了,我回來后和西德尼女士住在一起,直到——”繆爾停頓了一下,然后接下去緩緩說道,“直到我生病。得的是傳染性發熱,我不想危害到她的健康,就自己去了醫院。”
“做得對,可你確定現在沒有傳染的危險了嗎?”考文垂夫人不安地問道。
“一點危險也沒有,我向您保證。我已經好了有段時間了,但是沒有離開醫院,因為比起回到西德尼女士家,我更喜歡待在那兒。”
“我希望,沒有吵架吧?沒有任何麻煩吧?”
“沒吵架,不過——好吧,為什么不能說呢?您有權知道,本來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我不想拿它制造出一個愚蠢的謎。既然只有您的家人在,我可以說出事實。我沒回去是因為那位少爺的緣故。請別再多問。”
“啊,我明白了。繆爾小姐,你的做法相當謹慎得體。我不會再提起它。謝謝你的坦率。貝拉,你要小心別跟你那些年輕朋友提到這個;女孩子最愛傳閑話,談論這個最容易惹怒西德尼女士。”
“S[4]女士送這么個危險的年輕女士到這兒來真是太友好了,這兒有兩位少爺等著被迷倒。我真不明白她捕獲了西德尼之后為什么不留著他,”考文垂低聲對表妹說。
“因為她最瞧不起有頭銜的傻瓜。”繆爾小姐彎腰從沙發一角取自己的披肩時,幾乎貼著他的耳朵將這些話灌了進去。
“她究竟是怎樣過來的?”考文垂脫口而出,看起來他似乎受到了第二次觸動。“可是,她有志氣,如果西德尼確實曾設法迷住她,我敢保證我是可憐他的,因為他肯定已經被趕出局了。”
“來玩桌球吧。你答應過我的,我可還記著呢,”露西婭說著毅然站起身,因為杰拉爾德在另一個的身上表現出太多的興趣,這讓博福特[5]小姐很不適應。
“我一如既往是您最忠實的仆人。我母親是個有魅力的女人,不過我發現只有自己家人在場時我們的晚宴有點枯燥乏味。媽媽,晚安。”他是母親的驕傲和寵兒,他和她握手,然后向其他人點頭致意,悠閑地跟在表妹身后離開了。
“現在他們走了,我們可以隨心所欲說話了,我不介意內德,就像我不介意他的狗兒們一樣,”貝拉倚在媽媽的腳凳上說道。
“繆爾小姐,我只想說,我女兒從沒有過家庭教師,作為一個16歲的女孩,她落下了很多課程。我希望上午的時間你教她功課,盡快讓她把課程趕上。下午,你可以和她一起散步或乘馬車兜風,晚上,假如你愿意的話就和我們一起坐在這兒,或者按照你自己的喜好放松一下。我們鄉村的生活非常安靜,因為我受不了人多,我的兒子們想找樂子時就到外面去找。博福特小姐負責監管仆人,盡可能地代替我做事。我非常虛弱,除了中午出去透透氣,晚上之前一直關在房間里。我們將彼此適應一個月,希望我們相處愉快。”
“我會盡我的最大努力,夫人。”
誰也不會相信,說出這些話的這個溫順、膽怯的聲音,就是幾分鐘前剛剛使考文垂大吃一驚的那個聲音,也不會相信,現在這張充滿耐心的蒼白的臉剛剛朝那位少爺扭過去回話時還燃燒著無名之火。
愛德華心想,可憐的小女人!她的生活歷經艱難。她在這兒期間,我們將試著讓她過得輕松些;于是,他開始他的慈善工作,提示說她可能累了。她承認自己確實累了,然后貝拉領她來到一個明亮舒適的房間,在那兒,貝拉說了幾句貼心話,給了她晚安吻,便離開了。
只剩自己一個人之后,繆爾小姐的行為非常古怪。她的第一個舉動是攥緊雙拳,充滿激情、咬牙切齒地嘟囔道:“只要女人的智慧和毅力能奏效,我就不會再次失敗!”她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臉上有種近乎兇狠的蔑視表情,然后她晃動一只拳頭,仿佛在恐嚇某個看不見的敵人。下一個舉動,她笑了笑,用一種純正的法國派頭聳了聳肩,低聲自言自語道:“是的,最后一幕會比第一幕更精彩。我的天哪[6],我可真是又累又餓呀!”
她跪在自己那只小箱子前,箱子里裝著她的行李,她打開它,從里面拽出一只細頸瓶,調了一杯烈酒,并且似乎極其享受這種酒。她坐在地毯上沉思冥想,同時,敏銳的雙眼審視著房間里的每個角落。
“還不錯!對我來說這里將是個不錯的工作場所,任務越難,我就越喜歡。謝謝了[7],老朋友。你把勇氣和信心注入了我的身體,其他東西都做不到這一點。來吧,幕布已經落下,我可以做幾小時的自己了,假如女演員有可能做她自己的話。”
她仍坐在地板上,解開并拿掉頭上那些又長又密的發辮,擦掉臉上的粉紅色粉底,從嘴里取出幾顆珍珠般的牙齒,然后脫掉裙子,確實出現了真正的她,一個憔悴、疲倦、郁郁寡歡、至少30歲的女人。她偽裝得棒極了,然而偽裝最多的是她的假表情,這是任何服裝或道具的藝術所不能及的。現在她獨自一人,可變的面部特征恢復了它們的自然表情,疲倦、生硬、痛苦。她曾經可愛過,快樂、天真、溫柔;然而所有這些都沒有在這個陰郁的女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倚在那兒,悶悶不樂地想著那些委屈、失敗,或是失望,這些已使她的整個生活變得昏暗無光。有一小時的功夫,她就這樣坐在那兒,時而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散落在臉上的幾縷頭發,時而舉起酒杯送至唇間,仿佛這味道濃烈的液體溫暖了她那冷冰冰的血液;有一次她半露出胸部,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瞧了一眼那個新近愈合的傷疤。最后,她站起身,緩緩爬上床,像一個身心俱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