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史
- 呂思勉
- 14字
- 2020-09-27 14:50:04
·第九章·古代社會的經濟組織
第一節 農業
中國的社會進化是很早的。當神農時,已經離開游牧社會進入耕稼社會了。漁獵時代和游牧時代的情形,古書所傳不多,據第三章第一節所說,已可想見其大概,現在不必多講。所要講的,便是農業時代社會的狀況。21
中國古代,人民的職業,分為四種:《漢書·食貨志》上,替他下一個定義說:“學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農,作巧成器曰工,通財粥貨曰商。”《管子》也把人民分做士、農、工、商四種。《史記·貨殖列傳》引《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材匱少。”是專就生產一方面說,所以略去士而加上一個虞。《周禮》太宰“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生九谷;二曰園圃,毓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四曰藪牧,養蕃鳥獸;五曰百工,飭化八材;六曰商賈,阜通貨賄;七曰嬪婦,化治絲枲;八曰臣妾,聚斂疏財;九曰閑民,無常職,轉移執事”。把人民的職業,分做九種,總不如士農工商四種分法的得當。
這種情形,從今日以前,兩千多年,差不多沒有改變,而為社會的根柢的,尤其要推農人。要講古代農業社會的情形,就要研究到“井田制度”。井田制度,見于《孟子》《韓詩外傳》《春秋》的《公羊傳》《谷梁傳》《公羊》的《何注》,和《漢書·食貨志》等書。咱們現在,且把他匯齊了,再行加以研究。
按《孟子·滕文公上篇》,載孟子對滕文公的話:
他說:(一)治地有貢、助、徹三法,(二)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貢。意思是很明白的,但是其中有幾個疑點:
(一)夏殷周三代緊相承接,農夫所耕的田忽而五十畝,忽而七十畝,忽而百畝,那“疆界”“溝洫”,如何改變?
(二)“徹”和“助”到底是怎樣分別?孟子既說“周人百畝而徹”,如何又說“雖周亦助”?
(三)“夫世祿,滕固行之矣”一句,和上下文都不相貫,夾在里頭,是什么意思?

古代二牛一人式耕作法使用的長轅犁示意圖
第一個問題,由于從前的人,都承認井田的制度(凡古書上一切制度),都曾經推行于天下;而且既說井田,就聯想到《周禮》遂人、匠人等所說的“溝洫”,以為都是實有的,而且到處都是這樣完備;所以有這疑問。依我看來,這種事情,是完全沒有的。這種制度,至多曾推行于王畿及其附近諸國,而且是時興時廢,絕不是從周以前,推行遍天下,綿歷數千年之久的。《周禮》這部書,就信他是真的人,也并不敢說他曾經實行。《論語》:“禹……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閻若璩和毛奇齡都說是治天下的小水,并不是《周禮》上所說的溝洫。那么,這一個疑問就無從發生,可以不必管它。第二個問題:(一)關于貢、助、徹的解釋,既然說其實皆什一,則耕五十畝者以五畝之入為貢,耕七十畝者以七畝所入為助,耕百畝者亦系取其十畝之入是不錯的。(二)但是孟子何以既說周朝是徹,又說他是助呢?下文滕文公使畢戰問井田,孟子對他說的是:
這所謂“圭田”,便是上文所謂“世祿”。大抵古代的人民,有征服者和被征服者兩階級。征服的人,住在中央山險之地,制馭被征服者;被征服的人,住在四圍平易之地,從事于生產事業。所以所謂國中,必是山險之地;所謂野,反是平夷的地方。所以《易經》說“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孟子也說“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章太炎《神權時代天子居山說》可以參看。
“國”既是山險的地方,土地不能平正劃分,收稅的只能總算耕地的面積取其幾分之幾,這個便是“貢法”和“徹法”。其中“校數歲之中以為常”的是貢法。按年歲好壞,征收之額可以上下的是徹法。貢法既有像龍子所說的弊病,所以周人改用徹法,這也是政治進化之一端。“野”既是平夷的地方,土地都可以平正劃分,自然可以分出公田和私田;但借百姓的力,助耕公田,而不復稅其私田,馬端臨說:國中必是平正之地,可以劃做井田,反行貢法。野是山險之地,難于劃做井田,反行助法,是因為地方遠,耳目難周,怕官吏作弊的緣故。有深意存焉。適得其反。所以鄭玄注《周禮》,也說遂人十夫有溝,是鄉遂用貢法。匠人九夫為井,是都鄙用助法。《周禮》固然不是可靠的書,然而鄭玄這個說法,卻可以和《孟子》互相證明。他又說“周制畿內用夏之貢法,稅夫無公田。邦國用殷之助法,制公田不稅夫”。則恐系揣度之詞,沒有什么堅證。所以下文又據孟子的話,說邦國亦異內外(匠人注)。依我看,鄉遂用貢法,都鄙用助法,恐是通于天子諸侯的舊制。孟子只想改貢法為徹法耳。中央既是征服之族住的,所謂君子(卿以下),自然都在這地方,他們自然有特別的權利,所以有所謂圭田,圭田是無稅的。《王制》:“夫圭田無征。”鄭注:“夫,猶治也。征,稅也。孟子曰: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者不稅,所以厚賢也。”除此之外,便要什一使自賦。滕國當時,大概只有這圭田(世祿)的制度,還是存在的;所以孟子說“夫世祿,滕固行之矣”;既行什一使自賦之法,這圭田的制度,仍當保存;所以又復說一句“卿以下必有圭田”。至于“方里為井……同養公田”的法子,完全是所以待野人的。上文既把君子小人對舉,此處又明著之曰“別野人”,可見得圭田的法子,是所以待君子的了。《梁惠王下篇》:“文王之治歧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趙《注》:“賢者子孫,必有土地。”)和這篇所說的話,是一樣的。周朝對于國中所行的徹法,孟子時候,還明白可考,所以直截了當說周人百畝而徹;對于野所行的助法,業已破壞無余,所以只能據著詩句想象;這兩句話,也并不互相矛盾的。這么說,第二、第三個問題,通統解決了。《孟子》這一章書,本來并不十分難解,但是近來忽然有人極端懷疑,所以解釋得略為詳細一點。
但是《孟子》這一段,還只是說個大略;其中說得最詳細的,要算《公羊》的《何注》,和《漢書·食貨志》。咱們且再把它摘抄在下面。

豳風清吳求
豳風圖冊表現的是《詩經·國風》中產生時間最早的詩的內容,一些章節與周公有關。“豳”原是周人的祖先公劉的居住地,由于周人對農業極為重視,所以豳詩多與農桑稼穡有關。本圖描述農歷八月,棗子已熟,農人打棗、拾棗、剝棗的情景。
這是一種分田的方法,還有一種換田的方法。
他又敘述他們耕種的方法和生活的狀況道:
至于種田的年限,只有《漢書·食貨志》上說及,他說:
這種制度,原不敢說是推行到十二分;然而地廣人稀的時代,土地的私有的制度還沒有發生。把一塊很大的地方,來均分給眾人耕種,也是有的,不過加以儒家學說的潤飾,便愈覺得他制度的完備罷了。
古代社會的生計,以農業為主。所以國家的財政,也以農業上的收入為基礎。《王制》上說:
據此,則當時之所謂太平,就不過是農人的生計寬裕,因而國家的貯畜充足,社會的生活,就覺得安穩;農業在社會上的關系,可以算得大極了。
耕種而外,屬于農業性質的,便要推林業、畜牧、漁獵。當時的畜牧,已經做了農民的副業。如“畜五母雞兩母豕”等。專門采伐林木或是捕魚打獵的人,大概也是很少的。所以當時的農業,是把公有的土地來分給平民耕種;至于采伐林木,或者捕魚打獵的地方,卻是作為全部落公有的,并沒專司其事的人,所以《王制》說:
《孟子》也說:
然而采取的制限,也是有的。所以《孟子》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