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春秋戰(zhàn)國
第一節(jié) 春秋
周平王東遷之后四十九年,就是民國紀(jì)元前二六三三年,魯隱公元年。入春秋,直到前二三九〇年止,孔子卒的一年。其間凡二百四十二年。
春秋時代,列國的事情都有可考見,和西周以前所傳的只有“一個王朝的歷史”大不相同了。咱們現(xiàn)在要講春秋時代的歷史,就得先把當(dāng)時幾個大國提出來講講。春秋時代的大國,11是晉、楚、齊、秦,其后起的就是吳、越。咱們現(xiàn)在且略講他的起源和情勢如下:
(一)齊齊國的祖宗,喚做呂尚。四岳之后。這個人,大約是文王、武王的謀臣。武王定天下之后,封于營邱。山東的昌樂縣。后世遷徙到薄姑,在博興縣境。又遷徙到臨菑。如今的臨淄縣。《史記》上說,“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yè),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貨殖傳》也說“故太公望封于營邱,地澙鹵,人民寡;于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繈至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及周成王少時,管、蔡作亂,淮夷畔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大約是臨朐縣南大峴山上的穆陵關(guān)。北至于無棣,在孤竹國境,如今直隸的盧龍縣。五侯九伯,汝實征之;齊由此得征伐,為大國。大概齊國的強,由于(一)獎勵工商業(yè);(二)周初東方未定,要想借重他,畀以大權(quán)之故。
(二)晉晉國的始祖,是成王的兄弟,喚做唐叔虞。封于唐。他的兒子燮,因地有晉水,改稱晉侯。后世遷徙到曲沃,又遷徙到絳。《詩譜》:“唐者,帝堯舊都之地,今日太原晉陽。堯始居此,后乃徙河?xùn)|平陽。成王封母弟叔虞于堯之故墟,曰唐侯。南有晉水,至子燮,改為晉侯。……至曾孫成侯,南徙居曲沃,近平陽焉。……穆侯又徙于絳。”案叔虞所封的唐,在如今山西太原縣,以為在平陽,是誤謬的,詳見朱右曾的《詩·地理征》。曲沃,是如今山西的聞喜縣。絳,就是翼,如今山西的翼城縣。曲沃滅翼之后,仍居于此。春秋時候,晉景公又遷新田,仍名曰絳,就把曲沃喚做故絳。新田,也在聞喜縣境。徙絳的穆侯,有兩個兒子:大的是太子仇,少的名成師。穆侯卒,仇立,是為文侯。文侯卒,子昭侯伯立。封成師于曲沃,號為桓叔。受封之后六十七年,前二六五六至前二五九〇。桓叔之后滅翼。滅翼的喚做武公。武公卒,子獻公詭諸立。滅霍,如今山西的霍縣。滅魏,如今山西的芮城縣。滅耿;如今山西的河津縣。又滅虞,如今山西的平陸縣。虢。如今河南的陜縣。《史記》說“當(dāng)此時,晉疆西有河西,陜西大荔縣一帶。與秦接境,北邊翟,東至河內(nèi)”。河南的沁陽縣。晉國就成了一個強國了。
(三)楚楚國是帝顓頊之后,受封的喚做熊繹,居丹陽。見上章第五節(jié)。熊繹之后,五傳而至熊渠。《史記》上說“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揚粵,至于鄂。……乃立其長子康為句亶王,《集解》:“張瑩曰:今江陵也。”中子紅為鄂王,《集解》:“骃案九州記曰:鄂今武昌。”少子執(zhí)疵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蠻之地”。熊渠之后,七傳而至熊儀,是為若敖,若敖再傳而至霄敖,是為蚡冒。蚡冒卒,蚡冒的兄弟熊通,弒蚡冒的兒子而代立,是為楚武王。“三十五年,楚伐隨。如今湖北的隨縣。……曰:我無弟也,今諸侯皆為叛,相侵,或相殺;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請王室尊吾號。隨人為之周請尊楚,王室不聽。……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我自尊耳。乃自立為武王。……于是始辟濮地而有之。子文王熊貲立,始都郢。如今湖北的江陵縣。文王二年,伐申。……六年,伐蔡,虜蔡哀侯以歸,已而釋之。楚強,陵江漢間小國,小國皆畏之。十一年,齊桓公始霸,楚亦始大。”案宋翔鳳的《楚鬻熊居丹陽武王徙郢考》,考定丹陽在丹析入漢之處,已見上節(jié)。他又考定越章便是春秋時候的豫章,在如今的當(dāng)涂。原文:“越章,亦作豫章,越豫聲之轉(zhuǎn)。《左傳》定二年,桐叛楚,吳子使舒鳩人誘楚人曰:以師臨我,我伐桐。秋,囊瓦伐吳,師于豫章。吳人見舟于豫章,而潛師于巢。按桐國,在今安慶府桐城縣治;舒國,在今安徽廬州府舒城縣治,巢邑,在今廬州府巢縣治;其地并在江北,與漢豫章郡在江南者,相去六七百里。吳人必不設(shè)疑兵于六七百里之外,知豫章當(dāng)與舒巢桐邑相近。疑漢丹陽縣在今當(dāng)涂,乃是春秋之豫章。……《左傳》昭二十四年,楚子為舟師以略吳疆,越大夫胥犴勞王于豫章之汭。如越勞楚于漢豫章郡今南昌府,既非楚子入?yún)撬?jīng);若指章水入江之處,則為今九江府湖口縣,中隔廣信饒州,皆為吳地;知豫章之汭,是越境之北界,斷在當(dāng)涂之地。蓋越之故地,熊渠伐而有之,乃稱豫章。秦以其地置鄣郡,鄣與章通用,蓋以豫章名之。漢復(fù)改鄣郡為丹楊,或取楊越之名,亦未可知。”他又說:“鬻子后數(shù)世至熊繹,始南遷荊山,不通中國,而壹用力于蠻夷;故至熊渠而西連巴巫,東收豫章,江漢小國,靡不服從;楚能雄長荊州之地,當(dāng)時稱之曰荊;故《鄭語》,史伯稱荊子熊嚴(yán);《春秋》于桓公之世,楚并稱荊。至僖公初,漸以名通上國,乃還其始封號曰楚子。原注,“用《谷梁》語”。昭十二年《左傳》,右尹子革言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lán)縷,以處草莽,此言荊山而不言丹陽,知熊繹是居荊山而非居丹陽者。荊山,在今湖北襄陽府南漳縣西八十里。……《左傳》昭四年,晉司馬侯稱荊山為九州之險;蓋居荊山則漢水環(huán)其東北,足以北阻中國,東控漢東諸侯;既與諸夏為限,遂能壹用力于蠻夷;是熊渠之強大,由得荊山之險也。……郢又在荊山南三百余里;楚武王時,中國無伯主,遷郢則不但據(jù)漢水之固,并可俯瞰江濱。……《鄭語》:楚蚡冒于是乎始啟濮。韋注,濮,南蠻之國。《書·牧誓》,《孔傳》:濮在江漢之南。蓋楚蚡冒時已拓地于江南武王遂遷郢,俯江濱以逼之。江南蠻夷諸國,尤畏楚之逼己而不敢叛,而后專力從事于漢東諸侯。……”案楚國受封的,究竟是鬻熊,還是熊繹?所謂“熊繹辟在荊山”的“荊山”,是否定在如今的南漳縣境或者其范圍還可稍廣?我還未可斷定;然而楚國的受封,必在漢水中游流域。到后來沿漢而下,以達(dá)于江,他所征服的地方,西至如今的川楚,東至如今的蘇皖交界,然后從事于漢東。是的確不錯的。讀了這一篇文字,于楚國盛強的原因和春秋時代長江流域開拓的歷史,可以“思過半”了。
(四)秦秦國之先,《史記》說也是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yè)。……大業(yè)生大費……是為柏翳。舜賜姓嬴氏”。大業(yè)《史記正義》據(jù)《列女傳》,說就是皋陶,柏翳就是益,已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他的后世,有一個喚做造父的替周穆王御而西游,周穆王封他于趙城,如今山西的臨汾縣。便是七國時趙國的始祖。又有一個喚做非子的,替周孝王主馬,周孝王邑之于秦如今甘肅的天水縣。為附庸,便是秦國的祖宗。非子的曾孫,喚做秦仲,周宣王以為大夫。叫他去伐戎,為戎所殺。有子五人,宣王召之,與兵七千再叫他去伐戎,破之。五人之中,最長的喚做莊公。宣王依舊給他做西垂大夫,居于犬丘。如今陜西的興平縣。莊公的兒子喚做襄公。當(dāng)犬戎弒幽王之時,發(fā)兵救周,戰(zhàn)甚力;平王東遷,襄公又發(fā)兵送他;于是“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戎,即有其地。……襄公于是始國。十二年伐戎而至岐卒”。前二六七七年。襄公的兒子,喚做文公。文公十六年前二六六六年。“以兵伐戎,戎?jǐn)。谑俏墓焓罩苡嗝裼兄刂玲詵|獻之周”。于是周朝初興時候的形勢,就給秦國人占去了。
(五)吳吳的先世,《史記》上說:“吳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歷之先也。……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余家,立為吳太伯。太伯卒,無子,弟仲雍立。是為吳仲雍。仲雍卒,子季簡立。季簡卒,子叔達(dá)立。叔達(dá)卒,子周章立,是時周武王克殷……因而封之。……壽夢立而吳始益大,稱王。……大凡從太伯至壽夢十九世,壽夢二年。前二四九五年。楚之亡大夫申公巫臣怨楚將子反而奔晉,自晉使吳,教吳用兵乘車,令其子為吳行人,吳于是始通于中國。”案斷發(fā)文身,是粵族的風(fēng)氣。太伯當(dāng)時,實在是逃到粵族里去的。當(dāng)時江南一帶,全然是未開化之地。所以當(dāng)春秋的上半期,吳國還是寂寂無聞。巫臣的輸入文明,實在是吳國開化的大助力。
(六)越越之先,《史記》說“越王勾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會稽,如今浙江的紹興縣。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斷發(fā),披草萊而邑焉。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允常之時,與吳王闔廬戰(zhàn),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勾踐立”。案越國的開化,比吳國更晚,所以從允常以前,簡直連世系都無可稽考了。
綜觀以上六國,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公例。就是“當(dāng)時諸國,接近于異族的都強,其居于腹地的都弱”。齊近萊夷,晉近狄,秦近戎狄——當(dāng)時的戎狄,是一族,都是所謂犬戎。楚近黎族和粵族,吳越皆與粵族雜居,參看第六章自明。其實商周的先世,也是如此。商滅夏,周滅商,都是從陜西用兵于河南、山東,和秦的滅周,正是一樣。所以太史公《六國表序》,把“禹興于西羌,湯起于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連類并舉,可惜禹興于西羌其詳不可得而聞了。近人《中國之武士道》序,說這個道理,頗為透徹,可以參看。我說接近異族,因競爭磨礪而強,固然是一個道理;還有“接近異族,則地方荒漠,而拓土易廣”,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此外可稱為二等國的,便是:
此外小國還甚多,限于篇幅,不能盡列。要通知春秋時代各國的形勢的,把顧棟高的《春秋大事表》做參考書最好。因為他很完備周密。
春秋時代的大勢,咱們且略講如下:
前二五九〇年,齊桓公會諸侯于鄄,如今山東的城濮縣。創(chuàng)霸。前二五七四年,山戎伐燕,齊桓公伐山戎以救燕。前二五七一年,狄人滅邢,又滅衛(wèi)。齊桓公合諸侯的兵,遷邢于夷儀,如今山東的聊城縣,邢的本封,在如今直隸的邢臺縣。封衛(wèi)于楚邱。見前。前二五六七年,齊桓公合諸侯伐楚,盟于召陵。如今河南的郾城縣。前二五五四年,齊桓公卒,諸子爭立,國內(nèi)亂,齊國的霸業(yè)就此告終。
齊桓公死后,宋襄公定了齊國的內(nèi)亂,要想圖霸。前二五四九年,和楚人戰(zhàn)于泓,水名,在如今河南的柘城縣。大敗,宋襄公受傷而卒。宋國的霸業(yè)只好算未成。
宋襄公死后,北方的諸侯,都折而入于楚。前二五四三年,晉文公和楚人戰(zhàn)于城濮,如今山東的城濮縣。楚師敗績。后此北方的霸權(quán),在晉國手里。
晉文公反國時,秦穆公與有力焉,所以秦晉甚睦。城濮戰(zhàn)后二國嘗合兵圍鄭。以其貳于楚。鄭國派一個大夫,夤夜縋城去見秦穆公。秦穆公聽了他的話,不但撤兵解圍,而且還派三個將官,幫同鄭國人戍守。晉文公死后,這三將暗中差人招呼秦穆公,叫他潛師襲鄭,自己做內(nèi)應(yīng)。秦穆公聽了他,發(fā)兵東來。晉襄公襲而敗諸崤。在如今河南的永寧縣。獲其三帥孟明視等。旋又放了他。秦穆公引咎自責(zé),仍用孟明視。前二五三五年,伐晉,破之。《史記》上說他“遂霸西戎,辟地千里”。然而終春秋之世,秦國始終不能得志于東方,所以崤的一戰(zhàn),關(guān)系是很大的。
晉襄公死后,繼立的是晉靈公,頗為無道,而楚莊王日強。前二五〇八年,晉楚戰(zhàn)于邲,如今河南的鄭縣。晉師敗績,楚莊王稱霸。
前二四九〇年,宋臣華元,因為和晉楚兩國的執(zhí)政都要好的,出來合二國之成,盟于宋西門外。然不久,楚共王就背約,搆鄭叛晉。前二四八六年,晉厲公和楚共王戰(zhàn)于鄢陵,如今河南的鄢陵縣。楚師敗績,共王傷目。然而鄭國畢竟不服晉。晉厲公旋亦被弒。晉人立了悼公,又和楚爭逐久之,到二四七三年,才算把鄭國征服。
悼公死后,晉楚都衰。前二四五七年,宋臣向戌,再合晉楚之成,為“弭兵之盟”于宋,從此時局一變。大抵從晉文公創(chuàng)霸以后,到弭兵之盟以前,北方的魯、衛(wèi)、曹、宋等,是常服于晉的;南方的陳、蔡、許等,是常服于楚的;只有一個鄭國,叛服于晉楚之間。晉楚爭霸,大抵所爭的就是鄭。弭兵之盟,說“二國之從交相見”,把這個藩籬打破了。于是楚國的靈王,出來合諸侯,北方諸國遂紛紛奔走于楚。然而從弭兵之盟以后,直到春秋時代之終,因晉楚爭霸而起的戰(zhàn)役,可以說是沒有,這個究竟也是向戌的功勞。

晉文公復(fù)國圖卷南宋李唐
晉楚皆衰以后,就是吳越的世界。吳國的強盛,起于前二四九五年巫臣的適吳,已見前。從此以后,吳國時時同楚國交兵,楚國不利的時候多。前二四一七年,楚相囊瓦好賄,辱蔡昭侯,蔡昭侯如晉請伐楚,晉國人為他合了北方的諸侯。這時候的晉國,是六卿執(zhí)政,腐敗得很,大合了諸侯,以求賄而罷。蔡昭侯再請于吳。吳闔閭為之出兵,大破楚師于柏舉。如今湖北的麻城縣。就攻破了楚國的都城,楚昭王逃到隨國。幸而有個忠臣,喚做申包胥,到秦國去請了救兵來,吳師大敗,昭王才得復(fù)國。
這時候,越國也強起來了。吳人在郢的時候,越人就乘間入?yún)恰G岸末柶吣辏食W洌H閭乘而擊之,敗績于檇李,如今浙江的嘉興縣。闔閭受傷而死。前二四〇五年,闔閭的兒子夫差,敗越于夫椒。如今江蘇吳縣西邊的西洞庭山。越王勾踐,以余兵棲于會稽的山上,遣大夫種卑辭厚禮以求和。夫差許之,勾踐歸國,臥薪嘗膽,以求報仇。而夫差從破越之后,就驕侈起來,溝通江淮,北伐齊魯,與晉國人爭長于黃池。如今河南的封邱縣。前二三九三年。前二三七九年,就給越國人圍了起來。前二三七七年,越國人把他的都城攻破了,夫差自殺,吳國就此滅亡。于是勾踐帶兵渡淮,“與齊晉諸侯會于徐州,如今山東的滕縣。周元王使人賜勾踐,胙命為伯”。
大抵春秋時候,可以分做幾個時代。
大抵長江流域的開辟,是從春秋時代起的。五帝時代,三苗左洞庭,右彭蠡,其與黃河流域競爭的實情,已無可考。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美化行乎江漢之域”,固然也利用南方的形勢,去包圍紂,然而不是長江流域的國能獨立和黃河流域競爭。而其開辟,又先從中游流域起,次到下游流域。因為文化從北方來,由漢域入江域,所以開化從中游起。至其上游流域的四川,則直到戰(zhàn)國時秦滅巴蜀,才算入中國的版圖。南嶺以南的閩粵二江流域,入中國版圖,更在秦并天下之后。參看第六章。于此可以見得中國本部開辟的早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