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際關(guān)系幾何學
- 涂道坤 涂依一
- 3384字
- 2020-09-27 17:06:18
成長,就是從一個點到一個圓
新出生的嬰兒是一個“小不點”,就像是幾何學中的小圓點。最初這個“小不點”混沌未開,分不清自己與外部世界之間的界限,但隨著慢慢成長,感受和經(jīng)驗不斷積累,他們有了自我意識,逐漸與周遭的一切建立起關(guān)系。他們先與媽媽、爸爸,以及兄弟姐妹,建立起親情;接著長大,有了朋友和同學,建立起友情;之后嘗到心動的滋味,并與人結(jié)為夫妻,建立起愛情和婚姻;同時,開始從事某項工作,有了上司、同事和客戶,建立起事業(yè);空閑時他們會打球、登山、旅行、養(yǎng)花、養(yǎng)寵物,或者做些其他喜歡的事,建立起愛好;隨著他們?nèi)照槌墒欤€會感受一種“更高的力量”,他們不斷從中獲得平靜與激情,建立起信仰。
以上六種關(guān)系,就像是探索世界的六條路徑,“小不點”由此獲得了成長,從一個模糊的“點”,撐開為一個豐滿的“圓”。
如果用動態(tài)幾何圖形加以表現(xiàn),我們會看到這樣的過程:一個圓點伸出六條線,向著周圍輻射,這些線雖然不是標準的直線,代表每種關(guān)系的建立都有曲折,但大體上還是徑直的,如圖所示:
而這六條線的另一端互相連接起來,一個圓形就此誕生。從點到圓,離不開六條線,也就是六種關(guān)系,它們雖然方向不同,卻又彼此緊密相連,如同六根支柱,合力撐起了這個圓。
而這個圓,就是每個人都在尋求的“完美的人生”。
在這張“完美的人生”示意圖中,位于最中間的,是一個叫作“自我”的內(nèi)核,也就是每個人初來世界時“小不點”的樣子。“自我”想要向外伸展,“小不點”要想長大成人,就必須依靠各種關(guān)系。
關(guān)系是“自我”通向世界的路徑,建立關(guān)系的過程如同蜘蛛織網(wǎng),蜘蛛從“自我”這個中心位置一次次出發(fā),不停吐出絲線,在它所能達到的范圍內(nèi),編織出了一張圓形的網(wǎng)。我們也有自己的“蛛絲”,便是我們每天對別人發(fā)出的微笑、問候、擁抱,還有我們在各種社交平臺上的動態(tài),我們參加的每一場聚會……總之,凡是我們?yōu)榻㈥P(guān)系所做出的努力,都是我們的“自我”在吐出絲線。在關(guān)系網(wǎng)的搭建中,我們的“自我”逐漸打開,不斷開疆破土,向外延展;我們的關(guān)系網(wǎng)變得越來越強大、堅韌,富有彈性和活力;尤其是其中的六根支柱,它們?nèi)缃蠲}支撐著整張網(wǎng)絡(luò),每一根支柱越是強悍有力,我們的生活便越豐富完整。
生命之美,在于伸展。幼苗頂破泥土,鮮花吐蕊,鳥兒張開翅膀,這都是在伸展中成長。與之相反,不能伸展的生命不僅談不上美,還會帶來壓抑與窒息。一個人如果無法伸展自我,很容易變得干癟、猥瑣、毫無存在感,如殘片隨風飄零。
我曾見過被壓抑的生命,見過“自我”未能伸展帶來的后果。那是一位《少有人走的路》的讀者,他知道我是這套書的出版商后,通過朋友輾轉(zhuǎn)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傾聽他的故事。
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告訴我,他有著嚴重的抑郁癥。如果單從外在看,我很難將抑郁癥和他聯(lián)系起來,他身材魁梧,氣質(zhì)卻很儒雅,并且算得上事業(yè)有成,是不少人心目中的“強者”。他告訴我,他的童年很不快樂,父母都是敏感且易怒的人,從他記事起,父母每天都在生氣,而他則每天過得提心吊膽,生怕觸了雷區(qū)。或許是童年時“自我”蜷曲得太久,即使后來他離開了父母,依然擺脫不了驚慌和焦慮,久而久之就成了病。
他很悲觀地對我說:“我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么意義,我每天都想自殺,我連自殺的方式都想好了,我準備跳樓,就那么往下一躍,一了百了。”在和他交談的過程中,我明顯感覺到他的“自我”不僅在親情方面不得伸展,還影響到了其他方面,比如他總疑心妻子有心理問題,甚至拿著心理學書籍暗自對照,但他卻不愿與對方溝通,而是選擇和對方離婚。
在他身上,存在著一種深刻的反差。他健壯有力,語氣溫和,頗有成就;但他又是脆弱不堪的,人到中年,卻依然未能從“小不點”的狀態(tài)中徹底成熟,他“自我”中的很多支柱跟不上現(xiàn)實的需求,因此每走一步,都有劈身之痛。
根據(jù)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的理論,人生有三種絕望:不知道自我,不愿意有自我,以及不能夠有自我。而能有效治愈這三種絕望的,便是關(guān)系。“自我”只有在關(guān)系中才會被照亮,并被看見。關(guān)系能讓“自我”實現(xiàn)生長,而與人生的三種絕望相對應(yīng),關(guān)系的建立也面臨著三種困境:
懶得與人交往,不愿意伸展自我——閉塞,孤獨。
懵懵懂懂,不知道如何伸展自我——迷茫,痛苦。
被他人壓制,內(nèi)心恐懼,不敢與人交往,無力伸展自我——壓抑,放棄。
無論是哪種情況,想要從中實現(xiàn)“自我”的突圍,都需要建立并維護好每一種關(guān)系。這些關(guān)系不僅是“自我”強有力的支撐,也能讓我們變得充實,具有活力。
人生的豐富其實是關(guān)系的舒展,生命的貧瘠本質(zhì)是關(guān)系的蜷縮。一條關(guān)系被掐斷,人會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懼和痛苦。時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記得9歲時的那個早上,我走出家門,準備去醫(yī)院給重病的爸爸送白糖,一個男人大聲向我喊:“娃兒,你別去醫(yī)院了,你爸爸昨晚就沒了。”頃刻之間,我腦袋“嗡”的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然后,整個人爛泥一樣癱坐在地上,魂魄仿佛全被挖走了。死亡強行扯斷了我與爸爸的關(guān)系,這是親情中最強大、最重要的一根線,這根線斷了,我的生命陡然懸在了半空。
愛情的失去、事業(yè)的淪陷、信仰的崩塌……我們生活的六根支柱,每一根支柱的倒下,都會引發(fā)一場地震。而我們之所以會痛苦,便是因為這一領(lǐng)域的關(guān)系被突然斬斷,阻礙了生命在此伸展。
在編輯《真誠是生命的藥》時,有一段關(guān)于“犯罪”的論述,讓我深感震撼:“我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中,所謂犯罪,就是在其中設(shè)置障礙,阻礙我們與他人建立關(guān)系,讓我們成為一座孤島,陷入信息不通,交流不暢的無助、恐懼和絕望中。”這和我們傳統(tǒng)意義上對犯罪的解讀大相徑庭,我們總以為,犯罪就是走入歧途,從未想過截斷一個人的關(guān)系,才是真正的罪惡。讀完這段文字,我腦中浮現(xiàn)出一個詞——剪徑。“剪徑”的意思是攔路搶劫,其原始意象給人的觸動尤其深刻。徑,是路,是人們來來往往,走親訪友,進行交流和貿(mào)易的通道,也是人與人建立關(guān)系的渠道。現(xiàn)在,這條路上站了個彪形大漢,他手舉大刀,兇神惡煞,把路攔腰剪斷,屏蔽掉,讓他人走投無路——這種強盜行徑,確實是真正的犯罪。
同理,殺人者之罪,在于剪斷了他人生命之路;濫伐者之罪,在于剪斷了自然循環(huán)之路;譏諷者之罪,在于剪斷了他人自信之路……這些做法,都是實打?qū)嵉淖鲪海粨郊俚姆缸铩Ec之相反,善者之善,勇者之勇,慈悲者之慈悲,便在于對于關(guān)系的修復與捍衛(wèi),他們打通了生命所需通道——無論是身體的,還是心理的。
“剪徑”并非只出現(xiàn)在江湖故事中,更廣泛存在于現(xiàn)實里。挑撥離間的小人,棒打鴛鴦的父母,故意使絆的同事,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剪徑者,而我們必須從心理上與之對抗,建立、鞏固并經(jīng)營好六大關(guān)系。
然而,我們必須承認一點:無論多么努力,六大關(guān)系(或者說六根支柱)都不可能同等強壯。有的人勵精圖治,終于換來事業(yè)上風生水起,但愛情支柱卻岌岌可危,很難穩(wěn)定;也有的人情感上始終琴瑟和鳴,事業(yè)卻不值一提。但這也是生活的常態(tài),我們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因此在六大關(guān)系中,也不可能處處都游刃有余。
我們的短板或許源于性格,或許是因為當時環(huán)境,或許是幾種原因綜合的結(jié)果,總之,都給我們帶來了遺憾,甚至虧欠。當年我在人大讀書的時候,一位昔日同學專門來北京看我,這位同學在我考研究生時,給了我很大的幫助,這次見面,我們相談甚歡,但很快,尷尬的一幕出現(xiàn)了。吃完飯結(jié)賬時,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有掏錢,并不是我不想,而是當時我真的太窮了。最終同學付了賬,雖然他看起來很平靜,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會有波瀾——他當初對我?guī)椭H多,而今又千里迢迢來看我,我卻連盡一次地主之誼都不能做到。
在那之后,同學再沒聯(lián)系過我,我也不好意思去找他,我們漸漸沒了來往,而所有與之有關(guān)的感謝、喜悅、窘迫和懊惱,也都成為難忘的往事。每次回憶到這一頁,我依然會感到慚愧。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語無二三,關(guān)系也是如此,我們的六根支柱里,有些突然斷掉,難續(xù)前緣,有些則慢慢腐朽,讓人嘆息。但并非只有六根支柱全都完整堅固,我們才有資格享受生活,事實上,不完美的關(guān)系,同樣能持撐起生活之圓。就像下圖這樣:
雖然這個圓并不完美,卻大體保持著圓的形狀。無論我們?nèi)笔У氖鞘裁矗覀冞€有另外的支柱可以撐起生活。事實上,無論是誰,不分地位高低,來自何方,是貧是富,都會有所不足,有需要解決的困難。清早出門,每個人心中都壓著包袱,傍晚歸家,腳步里藏著各自的沉重,但即便如此,我們照舊可以讓生活繼續(xù)向前,伸展自我,并不斷尋求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