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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狗

完顏宗雋看看童貫的臉色、由黃轉青,就笑著拍拍他的手,登了岸,瞧皇帝的車馬也起駕了,就揚長而去。

童貫在后面,狠狠挖了謝師爺一眼。

謝師爺就趕緊去尋府上的虞候們,想辦法、去斬草除根。

于是,今晚唯一的死者,就成了替真三公辦事的司務了。

他原先以為做了童府的鷹犬,就能從此平步青云。等看見面色鐵青的壯漢們來尋自己的時候,才知道大禍臨頭。

而這時,張洛他們剛好在艙底“偷”東西。

原來,宗澤帶人下船的時候,張洛以要上廁所為理由,從婆子們的手里溜了。

她想著,今晚畫舫準備的很多菜、都沒上桌;下艙廚房里、自然還該有些炊餅之類、好拿的吃食。她可以打包幾個,帶回去,一來自己明天的早飯有了著落,二來可以接濟一下沖真道姑。

沒想到,和她有一樣想法的還有幾個人:

兩個艙里服侍的小吏,三個負責劃船的婆子,和幾個膀大腰圓、今晚沒吃飽的女真從者,包括她的聊友阿魯。

“貴人,這里,這里!”阿魯趕緊招呼張洛過去。

好家伙,阿魯已經把廚房里沒來得及燒烤的生肉、和好的面、還沒來得及蒸熟的饅頭坯子,都打包了。更別說燒雞燒鵝之類的東西。

他的披風,已經鼓成了一個半人高的大球,矗在地上。

他的幾個同鄉也都仗著力氣大,把能吃能拿的,都塞進了用皮袍做的兜子里,間或露出一個錯金酒壺的頂子,或者一只雞腳來。

小吏和婆子們雖然也包了些酒肉,但是看著這幫女真大漢,眼睛都直了:做客的貴使,也這么不顧及臉面?

“貴人,聽說你被搭救上來,沒事了吧?可要什么?”

阿魯難得大方的把他的戰利品,給張洛看。

“我要炊餅!”張洛沒有爐子,要生肉生面沒用處。

阿魯就叫了一個同鄉給看著自己的東西。他領著張洛上去、扯一塊幔帳、包餅用。

兩個人才爬上甲板,就聽見畫舫的后甲板有動靜。

阿魯利索的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看來,誰要敢跟他搶食物,他是可以一刀下去的。

但是張洛卻聽見動靜不對。

“下官……下官什么都沒有向人說,求各位大人超生!”

船尾站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明顯是跪在地上的。

“你若不死,就是要扯著全家人去死了?”

“下官冤枉啊!他們都不知道為何……要害那宮里出來的會計?!?

張洛嚇了一大跳,差點出聲。后邊的阿魯趕緊捂住她的嘴。

跪著的司務,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全沒了他平時舔著肚子、威武的模樣。而且,最叫他不忿的是,他是真的一個字、都沒對雇來的船家吐露?,F在怎么就要稀里糊涂的成替死鬼呢。

為首的一個虞候,使了個眼色。一個大個子就從后面,拿一根衣帶子,緊緊勒住了司務的脖子,看他幾乎沒氣了,就一腳將他從船尾踹進了河里。

又有幾個人,拿船尾的撐篙、使勁往下捅了幾下。

整理停當了,這群人才四處看看、下了大船,上了舢板,回到岸邊。

等人走光了,阿魯向外探探身,撐住張洛:

“貴人,你有這么多仇家?。俊?

張洛臉都白了,她沒想到宮里的徐副都知這么狠毒,嚇得手腳都軟了?;仡^,阿魯只給她包了十九個炊餅,她都幾乎要背不動。阿魯不得不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回去。

等阿魯等人、折回鴻臚寺安排的住處時,卻看見幾個大宋的兵丁,打著火把,拴著兩個同鄉,圍了中庭。

今晚和他對坐的岳虞候,對著他和扛著吃的回來的女真隨從,橫眉立目,好像他們包袱里包的,是岳虞候家里人的肉一樣。

格斯美笑嘻嘻的走出來:

“各位大人,我們正使說,怕是一場誤會。這兩人雖然是我女真的商人,但是卻并非我正使派遣的人手。至于他們今晚如何行兇,如何被拿,都不了解。”

然后,格斯美一轉頭看見阿魯,就立即把炭盆丟到他頭上:

“啊,這位是我們隨行的阿魯大人。他是來汴梁、協調互市和在京商人事宜的。大家有事,可以問他?!?

阿魯在心里大罵:“X的矮子!”

他知道,完顏宗雋不單單是因為今天自己在席上,不小心說了個“矮”字,就來陷害自己的,怕是早就想好了,拿自己頂包,才叫了這兩個同鄉商人,去替他做案。

阿魯上去,就對著兩個商人的后腦勺,一人一大巴掌:

“你們倆干什么壞事,叫人抓了?”

兩個人一個眼睛青紫,一個滿臉通紅:“灌多了兩杯,不小心私闖了人家的屋!”

阿魯大喝一聲:“可對人家女人動手了?”

岳虞候的臉登時就紫了:這女真人看著粗,心卻狡猾,當眾這么問,哪家的男人樂意承認?

“沒……沒有。我們才到人家大門里站了一腳,就叫他家女人給打了出來?!?

滿臉通紅的,終于解釋了一下他怎么那么害羞。

“胡說,這汴梁……不用說女人,就是男人,能把你們倆一起撂倒的,都少!”

岳虞候一把推開阿魯:

“副使大人慎言,是看我中華無人嗎?!這兩個劣貨,就是舍妹打趴下的?!?

原來,岳虞候以為胡子哥跳船,是要去自家殺人。誰料到,胡子哥身法極快,到了岸上,在大街小巷上轉了兩轉,人就沒影了。

岳虞候既然料定他是去家里殺人的,于是決定去守株待兔。

哪里想到,才剛到家門,就瞧著大門也開著,火把燈籠全點了起來,好像家里鬧了賊一樣。妹妹岳云嬌,穿著一件鎖子軟甲,手里拿著兩只八十斤的大鐵錘,守在大門口。

“云嬌,家里……你嫂子出了什么事?”

云嬌雖然叫個“嬌”,露著兩個酒窩,但是卻比她哥哥都粗壯:

“大哥,莫擔心,有我在呢!家嫂由母親看護,好得很。剛才拿住兩個女真探子,正要交官府,帶去鴻臚寺,給他們正使瞧呢?!?

她身后,一個岳家老仆、摸著鼻子偷笑:

他家自然是好,可憐兩個女真人才從后墻摸進來,就被云嬌一人一錘,打得滿院亂跑。就連平時嬌弱的秦家大姑娘,都忍不住站在內院門縫口,偷著樂。

岳虞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把奪下妹妹手里的大鐵錘,把妹妹踢進內院:

“開著大門,怕沒人不知道你是汴梁第一的母老虎???”

“怎么會是我?我聽說,宮里如今來了一位張會計!”

“啊?”

岳虞候頓時心虛了,卻正好對上他大娘子的眼睛。

秦家大姑娘迎面、打里院出來。她比丈夫大了三歲,雖然文定早許了,卻是才抬過門,不到一年。

她高個,卻瘦的和竹竿一般,因為氣虛,經常喘息,背略微有些拱。

除此以外,基本上是個標準的美女,瓜子小臉,白面皮,順著兩條細細的眉,和長長的眼睛。

“妾身也聽說那位女官人,與大朗認識的。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岳虞候頓時想起偷聽、張洛和胡子哥的那兩句,紅了臉。

“不是什么認識。不過是個上躥下跳的,就是了?!?

秦娘子微微垂下臉:“那想必是個身子好……的了?!?

岳虞候知道妻子隱去的那幾個字是“好生養”,一時手忙腳亂,就喝令妹妹守好門戶,他要帶人去送兩個女真韃子見官。

可等到了鴻臚寺驛館,見了晚上和張洛嘮嗑的阿魯,岳虞候又想起、張洛如何的品行不端,覺得自己在妻子跟前驚慌失措,真是可笑。

阿魯又對著兩個女真漢子的屁股,各踹了一腳:

“既然是倆酒鬼,就扔到院子里的水池里涼快涼快!看下次還敢吃醉、亂串門子?!”

說著,他就把兩個女真商人從地上拽起來,連同他帶回來的裝生肉生面的大皮球,一起丟給了隨從。

岳虞候一把沒拽住,只拉住了第二只包食物的幔子,兩只生鵝就掉了出來。

“副使大人,原來卻也做賊?!這些可是從今夜畫舫上拿的?”

阿魯瞧瞧年輕的小虞候,把生鵝從地上撿起來,拿袖子擦了擦:

“是宋國的各位大人們說,這些都是吃剩下的,要丟了喂狗。我覺得可惜了,不介意撿回來。如何?”

一個宋朝穿青衣、挎著金刀的提轄,抿著嘴笑了一下,小聲說:

“那可不是自己承認是狗嗎?”

另外幾個宋人也都偷著樂。

格斯美,在后面,登時鬧了一個大紅臉。其他女真人也開始出汗了。大家都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

阿魯卻抬起頭,走到提轄跟前,拍拍他:

“這話說得好啊。原來宋國并沒有‘暴殄天物’這個詞的呀?”

說完,這個看起來極其粗魯的胡人,就把“粒粒皆辛苦”的唐朝李紳的《憫農詩》,大聲背了一遍。

“我女真位在極北,天寒地凍,所以知道一草一木都珍貴,浪費不得?!?

說完,阿魯就帶著人,扛著打包回來的幾大包吃食,揚著腦袋,進了內院,把開封府的提轄和岳虞候等一干人,都關在了中門外。

開封府的提轄和手下,白鬧了個沒臉,只得耷拉著腦袋走了。

岳虞候卻覺得心里跟藏了一根針,被扎了一下。原來蠻夷,并不像他想的,也不像他看見的那樣,都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

這個阿魯,就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然后,他又順帶想起了張洛,不知道這位會計是不是因為看到了阿魯的特質,才跟他聊了那么久的。

只是,誰會是哪個要害張洛的背后黑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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