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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生死第七天·無常

  • 圖騰蛇杖
  • 麻凡羅
  • 2344字
  • 2021-02-22 13:54:27

“不知道楊大叔怎么樣了?應該已經出院了吧?!敝x勰酌情copy,給手頭的患者寫完出院小結,當下在整理病歷,自然想到了不幸落到他手上的第一位患者。后來偶爾趁著閑暇跨科調出了楊大叔的日程記錄,過程很nice,也就是肺部感染易緩難治,想來生命該是無礙。明明就是個打了半瓶醬油的文員兒,謝勰萌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感。

“小謝,等會兒幫忙送5號床去做個胸部CT,我這兒病歷還沒寫完。”師姐手不停地“噠噠噠”,嘴上不慌不忙地交代著。跑腿業務,謝勰很有經驗,拉著護士趕著床奔著影像科就去了。路是不怎么看的,他只負責盯著心電監護,這雪白的床單比拉著警報的警車救護車有效率的多。雖說四個滾輪在瀝青路上劇烈摩擦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患者體驗感絕對是負五星的。

莆田醫院的影像科在門診樓的一樓二樓,平均每平米可以塞下五個人。有時謝勰有些調侃地想著,也許中國最繁榮的地方不是超市菜市場,是三甲醫院——空無一人的地兒多,有人的地方小,人多,格外擁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患者送上了操作臺,謝勰穿著白大褂在隔離門外頂著無數對異樣眼神神游天外,而大廳里正發生著一件與他隱約相關的事。

今天是楊大叔出院的日子,雖然他還是很虛勉強能走,但還是被那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兒推著。手續辦完了,門外是租的車,打扮的喜氣洋洋的,每個人都戴著笑臉。楊大叔也在笑,也有些勉強,為了他這短暫的數日家里欠了五萬的債和十幾萬的貸款。問兒子,兒子不說,但他清楚。病了躺在床上,無論身體怎么折騰,意識是清醒的,不用說搶救時按壓的胸口如今還在疼痛。

辦手續的事兒很麻煩,兒子讓母親接班,自己去排隊。兒子大了,漸漸地能獨擋一面,楊大叔看著那道青春的背影如是想到。

司機師傅幫忙將楊大叔卸上了車,口里不停地唱著好詞兒:“老大哥這病也好了,兒子也出息了,以后日子有奔頭啊?!睏畲笫宀簧茟?,只能連連稱是。面包車在平坦的大道上停停走走地挪移著,路的那頭是在農村的老家。大叔覺得胸口疼的有些厲害,他想起醫生的囑咐:胸外按壓后胸前有些痛是正常的,緩緩就好。于是他給兒子交代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慢慢合上眼休養生息。唯獨他兒子不算放心,呼喊幾聲,大叔費勁兒地回了兩句便不再言語,前排的司機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下午謝勰在去CCU時被人堵在了樓下,貌似有人在鬧事,一眾保安都圍了上去。謝勰沒理會,披著白大褂就急匆匆地竄進了安全通道。醫生要學會保護自己,醫學生更是。曾經外科樓有醫患糾紛,一群肇事者提著鋼筋鐵棍對目標醫生圍追堵截。奈何這醫院設計之初便留了門,他們沒堵著,惱羞成怒之下把剛到的白大褂醫學生打了。

七拐八彎之下,謝勰終于拐進了CCU的后門。“樓下啥事兒?還堵樓。”謝勰問著早到的同學?!澳悴恢??”那人一臉驚訝地答道,“就是6床姓楊的那個。出院還沒到家,死在車上了,也是點兒背。”謝勰愣了,他默默地打開電腦,從未歸檔病歷里調出了楊大叔的——出院小結的末尾清晰寫著“治愈出院”。說不上難受,或者說從楊大叔離開自己的責任范圍后,謝勰瞬間便失去了這所謂的責任感,留下的只有悲切的同情心。同情,其內涵在于換位思考,將自己置身于相同情景,或者旁觀者與當事人存在天然的共同點,如此就能間接的催生類似的情緒、情感等。站在這個角度看,難怪釋迦摩尼出東西南北四門便悟透了生老病死,后面歷經思索又加入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取蘊(五陰熾盛)形成八苦說,因為生老病死最是能夠引發同情之心。

“那現在他該怎么辦?”謝勰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他并非指楊大叔而是楊大叔的兒子,這個同齡的男孩兒此時此刻正帶著自己的親朋好友圍住了內科樓。論理,他是該找曾醫生的,出院小結是曾醫生的簽字,而自己是楊大叔名義上第一位“管床醫生”也有責任,有著解釋的責任——活未必活得明白,但死一定要死的清楚;論事,他是該在樓下鬧一場,鬧到醫院表態——人財兩失,至少需要賠錢止損,而賠錢是極少有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的,他得造勢?!百r錢啊,賠個十幾萬就了了?!币慌缘耐瑢W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醫院賠錢,這是中國特色,邏輯根本講不通但也沒人去講邏輯。在西方國家,“賠錢”是由保險承擔的,止損本就是保險的本意之一,在很多時候只要維持基本的保險繳納必要時刻幾乎可以無損。而中國的“保險”約等于“理財”,就結果而言,西方的保險哪怕缺陷很大但至少撐起了整個社會醫療體系,其中包括患者的醫療報銷(可以是全額)、醫生的高收入還有醫院的發展等等。而在世界另一邊的中國,其保險暫且不論發展中的混亂代理人體系,層層盤剝之下就最終效果而言它只養肥了一個個龐大的資本公司,二者天壤之別。

許多點都有很大的延伸空間,但現實的可怕在于,存在這種“賺一分是一分”的商業短視思維便注定了很多發展早已胎死腹中。沒有競爭,或者沒有技術與服務的競爭,只有資本之間的原始傾軋,只能篩選出野蠻的屠夫,培育不出文明的行業環境。當資本家們發現,原來花錢砸銷售比輸血助研發有效的多時,資本家手下的產業便開始發福似地長胖,直到病入膏肓才會奢求強壯。而那個時候產業也就死了,資本家卷著資本又投身下一個催肥產業,像腫瘤一樣。

傍晚,趁著霞光甚好,謝勰褪下白大褂下了樓。那群人依舊在樓下,不過正在和醫院洽談。謝勰看到了那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兒,他沉默地站在人群中間,淚水在面龐上畫出了溝壑,和逝者的骨灰同色。作為最直接的當事人,他和他的母親沒參與后面這些行為,由著親戚們鬧騰。謝勰內心很矛盾,他既希望楊大叔一家能從醫院多少摳出點錢來,如此他們后面的日子也好過一點。但他也明白這么做是不對的,醫院付出的并不比患者少,無論藥物還是耗材,又或者是前前后后數十位醫生的付出。

這時兩個同齡的男孩看到了彼此,眼神又擦肩而過,一者平淡仿佛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一者黯然時間還沒能硬化心腸,然而都明了彼此都是人生的過客,只在一點相交下一秒便消失在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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