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現世債(1)
- 人間勾魂
- 童話信徒
- 3221字
- 2020-09-26 07:54:00
白生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一樁樁往事在腦海中光速閃現,猶如陣陣痙攣,讓他吃痛,好在沒過一會兒,就漸漸消停了。他沒想到,受個傷,還能記起前塵往事來,還如此清晰可怖,叫人憶起往日痛苦,世上若是有忘川水該有多好,恢復白紙,重新再來。不知命運何意,竟讓他轉生一世,卻不抹去記憶,莫不是忘了喝孟婆湯。說來也是可笑,上輩子倒不信這些輪回之說,這輩子,卻是親身走一遭,只道是造化弄人?。?
東方的晨曦緩緩升起,暈染了天際線,層層光暈透過云層,鋪滿大地。
這是早上了。
看來他還是昏睡了一晚,經過療傷,身體也好得差不多。
正肚子犯困,方才想起自己身處郊外,周圍群山巍峨,羊腸小道穿插其中,林中彌漫著些還未全部散盡的蒙霧,與二十年前別無二致。
只是白生去了前世的郊外木屋,發現早已物是人非,當初的一家子早已無影無蹤,木屋還在,卻積滿了厚厚的灰塵,蜘蛛網遍布,早已成了蟲蟻的桃園之地,似乎從來不曾有過人煙,一想起曾經三個小鬼頭等待自己回來的模樣,自己就心如刀割。
人要往前走,往事需得隨風,白生如今回來,并不是再來體驗一番人類生活的,而是來為自己贖罪的,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
二十年前那場災禍,他還有很多事情未有定論。
回到青白城的時候,發現昨晚異族摧殘的局面竟然恢復如初,且人們還是談笑風生的,只是去世離開的人確實是離開了,然而,人們卻只當這些人是遠走他鄉了。奇怪的是,民間還是流傳著異族會嗜血、吃小孩、怕光的傳言,知道時刻提防著異族,卻渾然不知異族已經侵略過無數次,奪走了一些人的性命。
此事定不簡單。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打聽些深宮之事。
要說打聽消息的絕佳地方,也就只能是一個地方了——酒館!
前世不喜沾酒,今世酒卻是隨手拈來,可惜酒量不佳,醉了總會做些不同尋常的行為,然而自己卻不自知,因此白生喝酒還是很謹慎的。
酒館倒是與二十年前稍有不同,還是那一家,掌柜卻已換了人,是個長相黝黑,年紀稍長的漢子,乍一看,眉眼卻有些像曾經的小二。
白生一入門就往意味深長地往四周巡視了一圈,該品酒的品酒,該吃飯的吃飯,正常。
他選了個靠邊的桌子,招呼了下小二,點了幾個小菜,要了一壺梅子酒。
這幾日天寒,似有要入冬的征兆,正好喝點酒暖暖身。
等酒的時候,白生百無聊賴地觀察著周圍的人,有的聊些家長里短,有的聊些聊齋鬼譚,更有甚者,借酒消愁……
怎么沒個聊些國家大事的?他無聊地用手指輕敲著桌子,猶如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白生無聊地架起了二郎腿,不住地抖抖,緩解一些腿腳酸痛,這剛來青白城兩天就旅途奔波,實在累。這要在皇室,此舉怕不是要被父皇罰死,漲著青臉對著腳就是一拍,再來一句,“成何體統!”想著想著不經意間笑了笑。
“閣下看起來有什么好事分享?”頂上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透著些熟悉,引著白生抬起了頭。
對方一襲墨衣,手里一執紙扇,一束青絲懸于后背,一股溫文爾雅、風流倜儻的氣息撲面而來。
此情此景,白生腦海里只有一句話:當猝然邂逅之余,而凝眸偶囑,若欲傳,若不欲傳,覺有往復流連者,令人一望而神馳也已。
他此刻似乎懂了什么叫一見傾心,唯你不可。
這樣的想法剛一冒出頭就被他掐滅了,人若是總由著自己的情緒行事,與禽獸可有何異?況且這還是一個初次相見之人,讓對方知曉了這心思,怕是被人覺得冒犯。
“這位……姑娘,在下不過想起些往事罷了?!?
對方執扇的玉手頓了頓,扇子一撐,笑言:“公子好眼力?!?
白生覺得心中竟是一喜,似是被絨草一撩,有些癢癢,手心微涼,卻裝著云淡風輕,執一杯茶水飲入口。
飲罷,起勢一邀,“姑娘有無興趣落座?”
那人手中扇子一收,爽快而答,“正合我意!”
此時,小二也把菜和酒端上來了,有時候巧得就是稱心如意。
兩人一番探討,白生才知了對方的名字:“羅知意”。
知意,知意……白生在心里多念了幾遍,覺得好生順口。贊道:“名字不錯?!?
羅知意摸了摸扇子上的丹青山水畫,笑道:“名字不過代號,好聽與否不是重點,在心口上的人口中吐出才是仙語。”不知是錯覺還是……恍惚間白生竟覺得她眼中多了幾分哀楚。
“看來姑娘是個有故事的人?!闭f完,白生兀自倒了杯梅子酒,正欲送入口中,羅知意卻道:“白公子何不順道為我倒一杯,自個兒喝得歡樂?”
白生稍紅了臉,道:“在下失禮了……只是姑娘……”
“莫要理那塵世舊俗,來,干一個!”不多時,她已經自己上手倒了一杯酒,與白生手中酒杯一碰,一飲而盡。
不知為何,與羅知意雖不過萍水相逢,卻猶一見如故,讓人相處起來自然愜意。
“不過,你這一身紅衣,實在膽大。”羅知意上下端詳著白生的奪目紅衣,在這整間酒館里,就屬他最是顯眼了。
白生知她何意,也不予反駁,只道:“這樣可以掩飾掉一些不堪的污穢?!?
“哦,是嗎?我這有個故事,公子可有興趣聽個一二?”
白生又是一只梅子酒下咽,淡然一笑,“說來聽聽?!?
兩人一人講得繪聲繪色,一人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何時,酒館外飄起了蒙蒙細雨,路上行人腳步變得匆匆,漸漸地,雨幕變大,如那傾瀉而下的瀑布,落在瓦檐上,落在青石道上,落在油紙傘上……羅知意的聲音淹沒在這噼里啪啦的雨聲中,能聽到的只有白生一人。
傳聞在那飄飛著鵝毛大雪的蒼茫寒冬里,一位病弱的老人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他知自己時日不多,召來自己身邊親近的人,只為吩咐一句:殺了他。
那人點頭稱是,轉身離開。
遲暮的老人一身錦衣,周圍是金碧輝煌的府邸,連那被子都是天蠶絲制成的,可即便如此,在這大寒的天里,他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突然間,旁邊來了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人,看起來高大威猛,頂上一頂寬黑大帽,遮住了幾乎全部的臉,手持一把骨鐮刀,那刀刃似是發著亮光,尺寸竟要比手持鐮刀的個頭還要高出一臂。
他走路沒有聲音,走進了才緩緩啟齒,“厲鬼終究是厲鬼,世間萬古大道化你不得,在此勾你回地獄?!?
后來,人們看到的只是躺在榻上的一具毫無生氣的尸體,在世人看來,就是咽氣了。
這個厲鬼生性兇煞,好幾個輪回,勾魂使追了幾生幾世卻不厭其煩。
白生不解,“這勾魂使是追上癮了?”
羅知意聳聳肩,甩了甩手中的折扇道:“誰知道呢,職責所在吧?!?
白生默然,世間真有勾魂使一說嗎?
外面小雨已停,只有些瓦檐殘留的水珠不住地滴下來,在地上碎成水花,映襯了那一番雨后清新靚麗的景象,空氣也被大雨剃去了濁氣,換而清人鼻腔,使人神清氣爽。
盯著外面的景色出了會兒神,白生忽而轉頭問道:“姑娘可是青白籍人士?”
羅知意點點頭。
“那……姑娘可知這二十年青白城都發生了些什么?”
羅知意眉頭微微一皺,“你……不是青白人?”
“家中長輩曾是青白人,只是去得早,未有了解?!卑咨s緊想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羅知意也沒有懷疑,直接便說明了青白城這二十多年來發生的事情。
“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二十年前被敵軍大破之后,聽聞太子被挖空內臟后身隕,也有人說是太子一人滅了全城,最后是大司法力挽狂瀾,救下了整個國家?!?
“大司法不是在敵軍破城之前就……”白生多少還是有點印象。
“所以百姓覺得可能是大司法修為高,又復活了,不然現在也成不了王,對吧?”
羅知意的說法,和之前小六的說法別無二致。
最后都是一個結局:大司法稱王。
“只是……”羅知意突然話鋒一轉,略有遲疑。
白生道:“有話直說。”
羅知意看了眼周圍的人,支起身往白生身邊靠了靠,貼近白生的耳旁,“我認為大司法和異族有密不可分的聯系……”羅知意口中傳出的熱氣撲了撲白生微冷的耳廓,熱的白生喉中一緊,眼神飄忽,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結果后半句也沒聽清她說了什么。
白生略顯尷尬地說:“我看天色不早了,就先……”
白生還沒說完,羅知意卻打斷了他的話,“瞧著公子對皇宮似乎挺感興趣,若是白公子想更多了解皇宮,我可以隨時為你解答?!闭f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隨時?”白生的關注點卻是這兩個字。
“是啊,瞧我這一身打扮,想必也知道我向來不拘于女子身,只是奈何這世俗不容我自如游走天下。我已是孑然一身,若是公子不嫌棄,可愿讓我伴你身旁,長長見識?”
方才一落語,白生已然笑出了聲,“羅姑娘都這般豁達,這好話,壞話,你都說了盡,我一男兒豈能不從?”
羅知意也釋然一笑,兩人舉杯相撞,結成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