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帝國三部曲:戰(zhàn)時的第三帝國(上下冊)
- (英)理查德·J.埃文斯
- 17703字
- 2020-09-17 17:32:04
第一節(jié)
閃電戰(zhàn)制勝
一
1939年9月1日,德軍部隊首批60個師的兵力跨過了第三帝國與波蘭的邊界。隨后,總數將近150萬人的部隊長驅直入。在先鋒部隊正式設立起海關壁壘時,約瑟夫·戈培爾(Joseph Goebbels)領導的宣傳部*的攝影記者們會拍下那些露齒而笑的士兵,只有這時,部隊才會稍做停留。德軍以5個坦克裝甲師為先鋒,每個裝甲師各有坦克約300輛,同時配有4個機動化步兵師。在他們后面是步兵主力,大炮和裝備主要由馬匹馱運,每個師約有5,000匹馬,馬匹總數至少有30萬匹。盡管這一排場已經震撼人心,但德軍運用的關鍵技術并非藏在地面部隊中,而是體現在空軍力量上。《凡爾賽和約》(Treaty of Versailles)限制了德國軍用飛機的發(fā)展,因此,當希特勒在大戰(zhàn)爆發(fā)的四年前否認條約相關條款時,德軍的飛機建造幾乎是從零開始。此時的德國飛機不僅結構先進,而且已經在西班牙內戰(zhàn)中由德國禿鷹軍團(Condor Legion)駕駛著經受了反復考驗,昔日駕駛897架轟炸機、426架戰(zhàn)斗機以及各種偵察機和運輸機的老牌飛行員們,如今馳騁在波蘭上空。[1]
如此大規(guī)模的兵力在入侵波蘭時具有絕對的優(yōu)勢。波蘭政府一直想通過英法干預來阻止德軍侵略,同時又怕各國輿論認為波蘭挑釁德軍,因此不到最后關頭就不動用武力反抗。在德軍大規(guī)模突襲時,波蘭顯得措手不及。波蘭的兵力可以達到130萬,但是坦克和現代裝備極少。就雙方投入戰(zhàn)斗的裝甲部隊和機械化軍團數量而言,德軍是波蘭的15倍。面對德軍的侵襲,波蘭空軍能參戰(zhàn)的只有154架轟炸機和159架戰(zhàn)斗機。絕大部分飛機都已過時,尤其是戰(zhàn)斗機,而且波蘭騎兵部隊幾乎不曾更換落后的馬匹來實現機械化。傳言波蘭騎兵中隊曾像堂吉訶德一樣沖向德軍坦克部隊,這多半是憑空捏造的,但雙方在資源和裝備上的巨大差異是無可辯駁的。在這之前,德國肢解了捷克斯洛伐克,然后從三個方向包圍了波蘭。在南方,作為附庸國的斯洛伐克為德國的入侵提供了關鍵條件,此外,德國許諾占領波蘭后將分配給斯洛伐克一小塊領土,斯洛伐克政府受其誘使,派出部隊協同德軍一同進攻。部分德國軍隊從東普魯士跨過波蘭的北部邊界進入波蘭,同時還有更多的部隊從西邊直穿波蘭走廊(Polish Corridor)挺進,該走廊是和平協議劃給波蘭出入波羅的海的通道。波蘭軍隊戰(zhàn)線拉得過長,無法有效抵抗所有邊界的入侵。斯圖卡俯沖轟炸機(Stuka dive-bombers)成群越過波蘭空中邊界襲擊波蘭軍隊的同時,德軍的坦克和炮兵也突破了波蘭防線,將他們彼此切斷并中斷了相互之間的聯絡。僅僅幾天的時間,波蘭空中力量就被瓦解,德軍的轟炸機摧毀波蘭軍工廠,轟炸其撤退的部隊,使得華沙(Warsaw)、羅茲(?ód?)和其他城市的人民深感恐懼。[2]
僅1939年9月16日一天,就有820架德軍飛機對毫無防御的波蘭人投下總共328噸的炸彈,而波蘭全國只有100門高射炮。這一空襲沉重打擊了波蘭人的斗志,以至于部分地區(qū)的波蘭軍隊直接放棄抵抗,在場的德軍指揮官便命令停止轟炸。美國記者威廉·L. 夏伊勒(William L. Shirer)設法獲得批準,可以跟隨攻擊波蘭波羅的海格丁尼亞(Gdynia)港口的德國部隊,因而目睹了一場極具代表性的戰(zhàn)斗:
德國人把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重武器、輕武器、坦克,還有飛機。波蘭人除了機槍、步槍以及兩挺高射炮以外一無所有。他們拼命將那兩挺高射炮當作大炮使,以對抗德國的機槍和坦克。波蘭人……已經把兩座大樓改造成了堡壘——其中一處是軍官學校,另一處則是格丁尼亞廣播電臺——端著機槍從堡壘的窗戶向外瘋狂掃射。半小時后,德軍的一發(fā)炮彈擊中了學校的屋頂,頓時燃起大火。緊接著,德國步兵在坦克的支援下——或者說,通過望遠鏡來看,這些步兵看起來像是由坦克帶領著——向山頭沖去,包圍了整個建筑……一架德國水上飛機在山脊上盤旋,為步兵助陣。不久,又有一架轟炸機加入戰(zhàn)斗,兩架飛機俯沖到低空,掃射波蘭軍隊。最后,又一個中隊的納粹轟炸機投入戰(zhàn)斗。波蘭人完全陷入了絕望。[3]
在德軍向前推進的過程中,這樣的戰(zhàn)斗在波蘭全境不斷地重復上演。不到一周,波蘭部隊就陷入一片混亂,指揮體系也瓦解了。9月17日,波蘭政府逃往羅馬尼亞,倒霉的波蘭官員立即被納粹當局關押,波蘭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tài)。1939年9月,在流亡巴黎和倫敦的波蘭外交家倡議下,流亡政府成立,但已經無濟于事。9月9日,波蘭人在庫特諾戰(zhàn)役(Battle of Kutno)中發(fā)動了一次猛烈反擊,但最后也不過使華沙被包圍的日子延遲了幾天。[4]
在華沙城里,境況迅速惡化。猶太教師哈伊姆·卡普蘭(Chaim Kaplan)在1939年9月28日這樣寫道:
馬的尸體不計其數。它們在街道中間倒下,但沒有一個人去清理路面,把它們移走。尸體已經在那里腐爛了3天,所有路人都對此感到惡心。然而,由于饑餓在整個城市蔓延,許多人開始吃馬肉。他們切成大塊吃下去,以緩解饑餓。”[5]
一個名為齊格蒙特·克盧科夫斯基(Zygmunt Klukowski)的波蘭醫(yī)生對被德國侵略后的波蘭慘景做了最生動的描繪。他生于1885年,在戰(zhàn)爭爆發(fā)前曾是什切布熱申(Szczebrzeszyn)扎莫希奇(Zamo??)縣醫(yī)院的負責人。出于對侵略者的蔑視,也為了保留回憶,克盧科夫斯基保存了一本日記,藏在醫(yī)院的一個隱蔽角落里。日記里寫道,在9月的第二個周末,大批難民為了躲避德軍的入侵而于深夜逃離,在接下來的幾年里,這一場景將在歐洲許多地方輪番上演:
整條公路上都擠滿了軍車、各種類型的機動車、四輪馬車和成千上萬走路的難民。所有人都在朝同一個方向前進——東方。黎明時分,大量走路和騎自行車的人加入了混亂的人群。這實在很不尋常。整群人在驚恐中行進,沒有人知道要去哪兒,也不知道是為什么要去,更不知何時才是個頭。無數普通汽車和幾輛政府用車正試圖超越前面的卡車和馬車隊伍,車身都已骯臟不堪,布滿污泥。大多數的車牌號都是華沙的。如此多的上校和將軍等級的高級官員攜家?guī)Э谔与x,此情此景,不禁讓人感嘆。許多人緊緊抓著小汽車及卡車的車頂和擋泥板不放。很多車輛的窗戶和擋風玻璃已經破碎,引擎蓋和車門也壞了。各式各樣的公交車和華沙、克拉科夫(Cracow)以及羅茲的新城市公共汽車行駛緩慢,車上載滿了乘客。之后是各式的四輪馬車,上面滿是婦女和孩子,他們身上都不干凈,而且又累又餓。騎自行車的大部分是年輕男人,偶爾會看到年輕婦女。還有各種走路的人,有一些是徒步離家的,還有一些是因車輛報廢而不得不下車步行的。”[6]
他估計有3萬多人以這種方式逃離德國的侵略。[7]
更糟的還在后面。1939年9月17日,克盧科夫斯基在扎莫希奇的集市廣場聽到德國的高音喇叭廣播,說紅軍在德國人的同意下,已經跨越了波蘭的東部邊界。[8]在侵略前不久,希特勒已經跟蘇聯的約瑟夫·斯大林(Josef Stalin)簽訂了《蘇德互不侵犯條約》(Nazi-Soviet Non-Aggression Pact),通過秘密條款來確保蘇聯不會干涉。條約簽訂于1939年8月24日,商定兩國瓜分波蘭的邊界線。[9]德國入侵的頭兩周,斯大林還舉棋不定,因為蘇聯與日本在滿洲的沖突直到8月下旬才取得勝利,他的兵力也才能抽出來。但是當波蘭抵抗?jié)〉男蝿菀讶幻骼实臅r候,蘇聯領導人隨即下令紅軍從東面進入波蘭。斯大林渴望抓住機會,一舉收復1917年革命前曾屬于俄國的領土。為爭奪此地,俄國曾經與一戰(zhàn)后旋即成立的波蘭政府間爆發(fā)激烈的戰(zhàn)爭。如今是時候贏回來了。出乎意料的腹背受敵讓波軍措手不及,雖然拼盡全力試圖拖住敵軍的進攻,卻也無濟于事。該來的很快就來了。波蘭人遭到兩支占盡優(yōu)勢的軍隊夾攻,毫無獲勝機會。1939年9月28日,一個新條約劃定了最終的邊界。到此時,德國人對華沙的進攻落下帷幕。1,200架飛機往波蘭首都丟下了大量的燃燒彈及其他炸彈,轟炸形成了一團巨大的煙幕,導致無法準確投彈,結果許多平民被炸死。鑒于他們的絕望處境,城里的波蘭指揮官于1939年9月27日與德軍達成停火協議,德方保證,戰(zhàn)俘在短暫的正式關押后就可以回家,12萬名波軍守城將士就此投降。最后一批波蘭軍隊也在1939年10月6日投降了。[10]
這是“閃電戰(zhàn)”(Blitzkrieg)的首次嘗試,但還遠非完美。希特勒的閃電戰(zhàn)是一種快速作戰(zhàn)的方法,以坦克和機械化部隊開道,通過空中力量震懾敵軍并瓦解敵方空中防御,以速度和重擊為特點壓制傳統(tǒng)對手。從雙方傷亡的人數上就能看到閃電戰(zhàn)的戰(zhàn)績。波蘭軍隊在對抗德軍的戰(zhàn)場上陣亡7萬人,受傷人數超過13.3萬,在對抗蘇聯的戰(zhàn)場上陣亡5萬人,還有無數的人員傷亡未得到統(tǒng)計。德軍俘虜了近70萬名波蘭士兵,蘇軍俘虜了30萬人。15萬名波蘭士兵和飛行員逃亡國外,其中以逃往英國的居多,許多人在那里加入了武裝部隊。德軍方面數據,1.1萬人陣亡,3萬人負傷,3,400人失蹤;蘇聯方面,僅700人陣亡,1,900人負傷。雙方的傷亡數據生動地反映了戰(zhàn)爭雙方的不對等。當然,德軍的損失也不容忽視,因為德軍除了人員傷亡,裝備損失更為慘重。300多輛裝甲車、370門大炮和5,000輛其他車輛損毀,加上大量戰(zhàn)機損毀,這些損失只能部分地從對應的戰(zhàn)利品中得到補償,但奪取或俘獲的波蘭裝備一般都十分落后。這樣的損失雖說算不得多,但對未來而言卻是不祥的預兆。[11]
在那個時候,這些擔憂并沒有使希特勒感到煩惱。他從設置在裝甲列車上的移動指揮部里關注著戰(zhàn)局,這個指揮部一開始部署在波美拉尼亞(Pomerania),而后又移到上西里西亞(Upper Silesia),他還不時轉乘汽車,在安全距離外觀察戰(zhàn)事。9月19日,希特勒進入但澤市(Danzig)。但澤先前曾是德國的一個城市,一戰(zhàn)后的和平協議將它置于國際聯盟的管轄之下。希特勒在此受到了欣喜若狂的德裔民眾的熱烈歡迎,這些人將此看作是擺脫外人控制的解放。希特勒兩次乘飛機對華沙進行巡視,視察被他的軍隊和飛機所摧毀的華沙市景,之后他又返回柏林。[12]回到首都后,他雖然沒有進行閱兵或者慶祝演說,但這場勝利已大大地鼓舞了人心。“即使在那些不喜歡這個政權的人當中,我還沒發(fā)現有任何一個德國人”,夏伊勒在他的日記中寫道,“認為德國摧毀波蘭是錯誤的”。[13]社會民主黨(Social Democratic Party)的特工報告說,大部分人支持戰(zhàn)爭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覺得西方列強援助波蘭的失敗意味著英國和法國將會很快議和,這種認識被廣為宣揚的“和平提議”所強化,這一“和平提議”是希特勒于10月初向法國人和英國人提出的。盡管此提議很快就被駁回,但英國和法國繼續(xù)保持不干涉的行為,顯得兩國很可能會妥協而置身戰(zhàn)外。[14]與這些西方列強締結和平協定的謠言在這個時候非常流行,甚至引起了柏林街道上自發(fā)的慶祝游行。[15]
同時,約瑟夫·戈培爾的宣傳機器加大了向德國人進行宣傳的力度,極力宣傳波蘭人對在波蘭境內的德意志人造成種族滅絕上的威脅,以此證明德國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的必然性。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波蘭的民族主義軍政府確實過分歧視德意志少數民族。1939年9月德國開始侵略時,由于害怕德意志人在后方進行蓄意破壞,波蘭逮捕了1萬到1.5萬名德意志人,并將他們驅趕到東部。在驅趕過程中,波蘭人不但毆打走得慢的人,更射殺了許多因精疲力竭而走不動的人。德意志少數民族一直受到了廣泛的攻擊,因此這些人從一戰(zhàn)后被迫合并進波蘭的時候起,大多毫不掩飾地表達了想重回德意志帝國的渴望。[16]約有2,000名德意志人被大規(guī)模地槍殺或者累死在被驅趕的路上。另外有300人在布龍貝格(Bromberg,即今波蘭比得哥什[Bydgoszcz])被殺,起因于當地的德意志人認為戰(zhàn)爭就要結束了,便發(fā)動了針對城鎮(zhèn)衛(wèi)戍部隊的武裝起義,結果被暴怒的波蘭人屠殺。這些事件被戈培爾的宣傳部巧妙地加以利用以贏得德國大眾對侵略的支持,許多德國人都對此深信不疑。梅利塔·馬施曼(Melita Maschmann)是希特勒青年團(Hitler Youth)的婦女組織德國少女聯盟(League of German Girls)中的一名年輕激進分子,她相信戰(zhàn)爭在道義上是公正的,不僅僅是由于不公正的《凡爾賽條約》將德語區(qū)割讓給新建國的波蘭,還因為媒體和記者們對波蘭武力對付德意志少數民族的報道。她相信有6萬名德意志人于“血腥星期日”(Bloody Sunday)在布龍貝格被波蘭人殘忍地謀害了。德國用行動去阻止這種仇恨和暴行,怎能受到指責呢?她這樣問自己。[17]戈培爾最初估計被殺的德意志人的總數是5,800。1940年,可能是根據希特勒的個人指示,這一死亡人數無端增加到了5.8萬,之后又說是梅利塔·馬施曼所記住的粗略的近似值。[18]這個數字不僅使大多數德國人相信侵略是正義的,更引發(fā)了波蘭境內的德意志少數民族對波蘭的仇恨和不滿。[19]在希特勒的命令下,這一仇恨迅速地服務于種族清洗和大規(guī)模的謀殺運動,程度遠遠超過了德國占領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時所做的一切。[20]
二
事實上,侵占波蘭是第三帝國第三次成功吞并他國領土。1938年,德國吞并了獨立的奧地利共和國。同年后期,德軍毫無阻攔地進入了捷克斯洛伐克境內的德語邊境地區(qū)。這兩個行動都被國際協定所認可,大體上也被這些區(qū)域的居民所歡迎。這可以看作是對《凡爾賽條約》的正當修正,因為《凡爾賽條約》雖宣揚民族自決的基本原則,卻不同意上述中東歐地區(qū)的德語人群實現此原則。但在1939年3月,希特勒就已經明顯違反了前一年的國際協定,德軍邁進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其余領土,將它肢解,并在捷克地區(qū)建立了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保護國(Reich Protectorate of Bohemia and Moravia)。這是第三帝國第一次大量占領中東歐非德語區(qū)領土。事實上,納粹計劃在中東歐和東歐為德國人拓展一個新的“生存空間”(Lebensraum),讓斯拉夫民族失去地位,淪為德意志主人的奴隸和供養(yǎng)者,該計劃醞釀已久,這只是第一步。在新的保護國中,捷克人被當作二等公民看待,為了補充急需的勞動力,那些被征召進德國戰(zhàn)地和工廠的人都受到了極其嚴厲的法律和警察制度監(jiān)管,其嚴苛程度比德國人自己在希特勒統(tǒng)治下所經歷的還要大。[21]
同時,捷克以及新(名義上)獨立的斯洛伐克都獲準設立自己的政府、法院和其他機構。一些德國人至少對捷克文化保留了一定程度的尊重,而且捷克的經濟無疑是很發(fā)達的。但德國人對波蘭和波蘭人的看法就負面得多了。獨立的波蘭在18世紀被奧地利、普魯士和俄國所瓜分,一戰(zhàn)結束后才重新成為主權國家。在那一時期,德國民族主義分子大多認為波蘭人根本無法管理自己。“波蘭式的混亂”(Polenwirtschaft)是一個表達混亂和無能的常用短語。在學校教科書中,波蘭通常被描述為一個經濟落后又信仰天主教迷信的形象。入侵波蘭對波蘭境內講德語的少數民族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因為他們只占總人口的3%。與此相較,在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境內,德意志人占到了居民總數的將近1/4。在這種想法的長期灌輸下,幾百年來,德國人都認為他們承擔著教化波蘭的使命。現在是時候再來一次了。[22]
在戰(zhàn)前,希特勒對波蘭和波蘭人并沒有什么偏見,與他一直都不喜歡的捷克人相比,他對波蘭的個人態(tài)度比較模糊,但對捷克人的厭惡卻是在1914前的維也納就已經形成。華沙軍政府拒絕對他提出的領土要求做出任何讓步,這使得他關注波蘭并迅速轉變了對波蘭的態(tài)度。與之相對,1938年捷克人在國際壓力下屈服,愿意與第三帝國合作,同意其肢解甚至最終控制他們的國家。英國和法國拒絕迫使波蘭對第三帝國的某些要求做出讓步,比如將但澤還給德國,這讓局勢變得更糟了。1934年,希特勒與波蘭人締結十年期的互不侵犯條約,表明波蘭在未來有可能成為在德國主導的歐洲秩序下的一個衛(wèi)星國。但是到了1939年,波蘭已經成為第三帝國向東擴張的嚴重障礙。因此它必須從地圖上消失,并且要受到殘忍的掠奪,以為即將到來的西線戰(zhàn)事做經濟上的準備。[23]
1939年8月22日,入侵前的最后準備正在進行,而要如何處理波蘭的決議還沒有敲定,希特勒就接下來攻打波蘭的設想,對他的主要將領說道:
我們的力量在于速度和粗暴。成吉思汗毫不留情地屠殺了成千上萬婦女和兒童,歷史卻只把他看作是一個國家的偉大締造者……我已經下令,敢有絲毫反對的人都格殺勿論。戰(zhàn)爭的目標不在于奪取某個陣地而在于徹底殲滅敵人。因此,目前僅在東面,我已經命令“骷髏總隊”做好準備,將波蘭民族和講波蘭語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通通處死,不得手軟……波蘭人將會銳減,波蘭終將由德國人定居。[24]
他告訴戈培爾,波蘭人“獸性多于人性,完全是又愚蠢又丑陋的……波蘭人的污穢令人無法想象”。[25]他認為波蘭就該被征服,絕不能手軟。1939年9月27日,他告訴納粹黨理論家阿爾弗雷德·羅森貝格(Alfred Rosenberg)說,“波蘭人徒有日耳曼人的外表,皮囊下凈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城市布滿了灰塵……如果接下來的幾十年,波蘭再繼續(xù)統(tǒng)治這一古老的日耳曼地區(qū),一切都會變得腐朽和衰敗。現在需要有一個果敢的人來治理。”[26]希特勒的自信心一天天膨脹,直到1939年9月,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英法將會出手援助波蘭人。德軍的勝利更是增強了他不可戰(zhàn)勝的信心。第三帝國建立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保護國主要是出于戰(zhàn)略和經濟考量。但占領波蘭后,希特勒和納粹分子首次打算全面推行其種族主義意識形態(tài)。淪陷的波蘭成為希特勒在中東歐建立新種族秩序的試驗場,他試圖接下來在中東歐地區(qū)——白俄羅斯、俄國、波羅的海國家和烏克蘭——復制該模式。納粹之前曾提出在東部為德國人建立新“生存空間”的想法,而現在這一舉動意味著當初的理論將要付諸實踐了。[27]
希特勒本打算讓波蘭人在殘留的領土中自治,但到了1939年10月初,他已經完全放棄了這個想法。大塊的波蘭領土被帝國吞并,重新劃分并建立了新的但澤—西普魯士帝國大區(qū)以及波森帝國大區(qū)(Posen,不久更名為瓦爾塔蘭[Wartheland]),前者由但澤的納粹黨地方領導人阿爾貝特·福斯特(Albert Forster)管理,后者由但澤前參議院主席阿圖爾·格賴澤(Arthur Greiser)管理。波蘭的其他國土并入帝國現存的東普魯士和西里西亞行政區(qū)。這些舉措使第三帝國的國境線向東推進了大約150—200千米。總共9萬平方千米的領土被并入了第三帝國,隨之并入的民眾人數達到了1,000萬,其中80%是波蘭人。波蘭的其他部分就是所謂的“總督府”(General Government),處在漢斯·弗蘭克(Hans Frank)的專斷統(tǒng)治之下。弗蘭克是納粹的法律專家,20世紀20年代,他因在刑事案件中為納粹黨人辯護而聲名鵲起,之后升任帝國司法專員以及納粹律師聯盟負責人。盡管他對希特勒忠心耿耿,但弗蘭克與海因里希·希姆萊(Heinrich Himmler)及黨衛(wèi)隊沖突不斷,因為希姆萊不像他那樣尊重法律程序,而將他調到波蘭是疏遠他的最簡便的方法。然而,因其豐富的法律經驗,弗蘭克很適合建立一套全新的行政體系。總督府包括盧布林區(qū)(Lublin)以及華沙和克拉科夫省的部分地區(qū),總共有1,100多萬名民眾。與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不同,它不是一個保護國,而是一塊殖民地,不在帝國統(tǒng)轄范圍內,亦不受其法律約束,生活其中的波蘭居民實際上既無公民權也無國籍。弗蘭克擔任總督,幾乎處于至高無上的地位,而他的殘暴傾向很快就轉化為實際的暴行。福斯特、格賴澤和弗蘭克身居行政要職,如今,波蘭的整個淪陷區(qū)都操縱在納粹運動中冷酷無情的“老戰(zhàn)士”手里,預示著極端的納粹意識形態(tài)將會得到全面貫徹并成為占領區(qū)的指導原則。[28]
1939年10月17日,希特勒向一小部分高級官員宣告了他的意圖。希特勒告訴他們,總督府將從脫離帝國中而自治。它將是“激烈的民族斗爭之地,這種斗爭不容許任何法律制約,斗爭方式和我們的普遍原則也相悖”。他不會試圖在這里建立高效而有序的統(tǒng)治,“必須讓‘波蘭的混亂’繼續(xù)發(fā)展下去”。但交通和通信必須維護,因為在將來時機成熟時,波蘭將會是入侵蘇聯的“成熟跳板”。除此之外,“任何試圖穩(wěn)定波蘭局勢的努力都將受到壓制”,行政管理的任務并不是“為國家奠定良好的經濟和財政基礎”。絕不給波蘭人表達自己主張的機會,“必須阻止波蘭知識分子自發(fā)形成統(tǒng)治階層,人民的生活必須維持在低水平,這一國家對我們而言只能是勞動力的儲備庫”。[29]
這些極端政策由當地的準軍事組織和黨衛(wèi)隊特遣部隊共同實施。戰(zhàn)爭剛打響,希特勒就命令在波蘭組建一個“德意志民族自衛(wèi)隊”(Ethnic German Self-Protection),該民兵組織不久就在黨衛(wèi)隊的庇護下成立了。民兵部隊組織起來后,在西普魯士由希姆萊的副官魯道夫·馮·阿爾文斯萊本(Ludolf von Alvensleben)率領。1939年10月16日,他告訴士兵們:“你們現在是這里的主宰民族(master race)……不要手軟,不要留情,要消滅一切非德意志民族的人,清除一切不利于建設工作的障礙。”[30]在沒有得到任何軍政或民政機關授權的情況下,這些民兵便開始大規(guī)模槍殺波蘭平民,全面報復波蘭曾對德意志民族實施的暴行。阿爾文斯萊本于1939年10月7日報告說,已經有4,247名波蘭人被施以“極端措施”。僅在1939年10月12日到11月11日的一個月內,就有大約2,000名男子、婦女和兒童被民兵組織槍殺于克拉默(Klammer,庫爾姆區(qū)[Kulm])。在德勒加斯(Dragass)教區(qū),民兵把1萬多名波蘭人和猶太人帶到了姆尼謝克(Mniszek),強迫他們沿著砂石場邊緣排成一排,然后集體槍殺。截至1939年11月15日,民兵組織又在德國士兵的幫助下,在岑佩爾堡區(qū)(Zempelburg)里靠近卡爾斯霍夫(Karlshof)的森林里槍殺了8,000人。到1940年初這些暴行才告一段落,數以萬計的波蘭人倒在了盛怒的民兵槍口下。例如,在西普魯士的科尼茨城(Konitz,今霍伊尼采[Chojnice]),當地的新教民兵對波蘭人、天主教徒、猶太人及任何不合納粹理念的人都充滿憎惡和蔑視,9月26日,他們一怒之下槍殺了40名波蘭人和猶太人,在殺戮之前甚至連個形式上的審判程序都沒有。截至次年1月,受害的猶太人和波蘭人的人數達到了900。1939年最后3個月內,有6.5萬名波蘭人和猶太人遇害,其中差不多一半是被民兵所殺,有時手段極短殘忍。這些只是開戰(zhàn)以來德軍對平民的首次大規(guī)模屠殺。[31]
三
在1939年期間,希姆萊、賴因哈德·海德里希(Reinhard Heydrich)以及黨衛(wèi)隊的其他主要領導人進行了一個漫長的爭論。從第三帝國發(fā)動戰(zhàn)爭開始直到現在,他們已經控制了各種各樣的機構——包括黨衛(wèi)隊保安處(SS Security Service, SD)、國家秘密警察局(Geheime Staatspolizei)、刑事警察局(Criminal Police)以及大量特別部門——如何以最佳方式組織這些機構就是爭論的焦點。因為即將入侵波蘭,所以他們的爭論變得更加緊迫。可以確定的是,如果這些部門想要在強大德軍面前有效運行,那么其責任的分配以及警察部門和保安部門之間權力的劃定就必須要重置。1939年9月27日,希姆萊和海德里希創(chuàng)立了帝國保安總局(Reichssicherheitshauptamt, RSHA),使警察和黨衛(wèi)隊的各個不同部門均從屬于一個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指揮部。經過接下來數月的精心籌劃,這一機構最終由7個部門組成。其中的兩個部門(第一和第二局)負責行政事宜,處理從就業(yè)狀況到人事檔案在內的各種事務。1940年6月,原來的局長維爾納·貝斯特(Werner Best)最終被他的對手海德里希排擠掉,其職責由幾個野心小一些的人代理。海德里希的黨衛(wèi)隊保安處掌管第三和第六局,分別負責國內和國外事務。第四局由國家秘密警察構成,下設各處,包括對付政敵處(IVA)、教會和猶太人處(IVB)、保護性拘留處(IVC)、占領區(qū)處(IVD)和反間諜處(IVE)。刑事警察局被安置在第五局。第七局則用來調查各種對立的意識形態(tài)。整個組織龐大而復雜,又因內部爭權奪利而顯得分散,而周期性的人事更迭更削弱了它的作用。然而,許多關鍵人物的存在仍保證了整個組織一定程度的持續(xù)和穩(wěn)定——尤其是總負責人賴因哈德· 海德里希、國家秘密警察局的首長海因里希·米勒(Heinrich Müller)、掌管第三局的奧托·奧倫多夫(Otto Ohlendorf)、第七局的弗朗茨·西克斯(Franz Six),以及第五局的阿圖爾·內貝(Arthur Nebe)。這實際上是個獨立機構,其合法性源于希特勒的個人特權,供職其中的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經合法培訓的公務員,而是意識形態(tài)堅定的納粹分子。這種安排的關鍵在于將警察部門政治化,它的許多高級官員——包括米勒——都是職業(yè)警察而非狂熱的納粹分子。因為不受傳統(tǒng)行政體制的束縛,任何一個海德里希認為有必要積極干預的領域帝國保安總局都會插手,而首當其沖的便是占領波蘭后的種族秩序重建。[32]
現在,這一切進展得非常快。1939年9月8日,有報告說,海德里希聲稱“我們保護普通群眾,但貴族、波蘭人和猶太人必須要鏟除”,這表現出了他的不耐煩,他也確實沉不住氣了,覺得正規(guī)軍事法庭的死刑判處率過低——在這個時候每天才200例。[33]陸軍參謀總長弗朗茨·哈爾德(Franz Halder)相信“領導人和戈林?的目標是徹底鏟除波蘭人”。[34]1939年9月19日,哈爾德記下了海德里希的話,說會有一場“對猶太人、知識分子、教士和貴族的清洗”。6萬名波蘭專家和知識分子的名字在戰(zhàn)前就上了黑名單,他們都將被殺害。瓦爾特·馮·布勞希奇(Walther von Brauchitsch)和希特勒在10月18日的會談證實,該舉措旨在“防止波蘭知識階層自身建立起新的領導階層,把生活水平維持在低下的狀態(tài),確保廉價奴工的供應,將所有異己分子逐出德國領土,徹底瓦解波蘭”。[35]海德里希告訴他的部下說,希特勒已經下令,將波蘭的猶太人連同具有專業(yè)技能和受過良好教育的波蘭人一并放逐到總督府,把政治領導人關進集中營。[36]
海德里希根據占領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經驗,并按照希特勒的明確指示,組織了5個特別行動隊(Einsatzgruppen,簡稱“別動隊”),之后又增加到7個。這些特遣部隊跟隨軍隊進入了波蘭,負責實施第三帝國的思想政策。[37]其領頭人由海德里希創(chuàng)建的特別行政部門任命,該部門則由維爾納·貝斯特領導。[38]貝斯特任命的各特別行動隊及其下屬分隊的領導人均是保安部門和秘密警察中的高級官員,大多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階級,年齡在35歲至40歲之間,在魏瑪共和國時期轉為極右派。許多年齡更長、職位更高的指揮官都曾于20世紀20年代早期在自由軍團(Free Corps)的極端準軍事組織中服役。他們年輕的下屬在30年代初期念大學時,就經常被灌輸極端民族主義、極右翼反猶主義的政治理念。盡管并非人人如此,但大部分人要么是1919—1921年上西里西亞沖突中的準軍事組織成員,要么是和平協議強迫割讓給波蘭那部分地區(qū)的本地人,或者是德波邊境的警官,反波蘭的暴力情緒根植于他們的腦中。貝斯特希望他的官員不僅僅是資歷高、經驗豐富和高效的行政官,還要有這樣或那樣的軍事經歷。[39]
從很多方面來看,布魯諾·施特雷肯巴赫(Bruno Streckenbach)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他是黨衛(wèi)隊的集團領袖(Gruppenführer),1902年出生于漢堡(Hamburg),父親是海關官員。一戰(zhàn)時他因太年輕而無法參戰(zhàn),1919年,他加入了自由軍團,直到參加1920年3月的卡普政變(Kapp putsch),他還曾在漢堡參與了反對左翼革命分子的斗爭。在20世紀20年代經歷了各種行政工作后,施特雷肯巴赫于1930年加入了納粹黨,1931年加入了黨衛(wèi)隊。1933年11月他成為黨衛(wèi)隊保安處的一名官員,隨后青云直上,屢屢晉升,1936年成為漢堡州警的首長,在任期間素以殘忍而聞名。隨后由人引薦給了貝斯特,于1939年被任命為波蘭第一別動隊的隊長。施特雷肯巴赫不同尋常,主要是因為他缺少相對的教育背景,而他的許多下屬官員都擁有博士學位。不過,像他們一樣,施特雷肯巴赫也曾是一名狂熱的極右主義擁護者。[40]
別動隊總人數大約是2,700人,施特雷肯巴赫與隊員一起負責建立起德占區(qū)的政治經濟安全。這不僅包括除掉“波蘭人口當中的領導階層”,還包括“打擊敵人領土內所有與帝國或德意志民族敵對的后方因素”。[41]實際操作中,這讓別動隊有了相當大的自由發(fā)揮空間。別動隊聽從軍隊的正式調遣,軍隊奉令按照戰(zhàn)況進展的需要援助他們。在別動隊對付間諜活動、抵抗運動、黨派團體以及類似情形時,這是合乎情理的,但是在實際情況中,他們則像黨衛(wèi)隊開展大規(guī)模逮捕、放逐和謀殺活動那樣,更多的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42]別動隊手中有一批波蘭人的名單,這些人在一戰(zhàn)后國際聯盟的全民公投造成的動亂期間,或多或少地反對過德國在西里西亞的統(tǒng)治。?波蘭政客、主要的天主教徒和波蘭國家主權的擁護者都被單獨列出來,準備逮捕。1939年9月9日,納粹法官兼帝國司法部國務秘書羅蘭·弗賴斯勒(Roland Freisler)到達布龍貝格,在特殊法庭中進行了一系列形式上的公審,截至年底,該法庭判處100人死刑。[43]
齊格蒙特·克盧科夫斯基是一位醫(yī)院院長,他在日記中記錄了德國人在他所處地區(qū)大量處決波蘭人的情況,處決都是以微不足道的理由為托詞,比如1940年1月初就有17個人遇害。[44]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和專業(yè)人員,他自己也處于極其嚴重的危險中。克盧科夫斯基無時無刻不生活在被逮捕的恐懼中。1940年6月,他被德國警察從醫(yī)院抓進拘禁營里,波蘭人在這里經受著各種身體刑罰,棍打、鞭抽甚至拳腳相加,關押環(huán)境骯臟惡劣。審問時,他告訴德國人,他的醫(yī)院里有斑疹傷寒疫情,他必須返回醫(yī)院以免疾病傳播到城鎮(zhèn)里,而且還有可能感染到他們(“我在腦子里對自己說道‘多虧了虱子’”,他后來在日記中寫道)。他立即就被釋放了,返回他說的那家疫情蔓延的醫(yī)院。他覺得自己非常幸運,不用被毆打了,也不用繞著監(jiān)獄訓練場奔跑,這么快就能擺脫那里。他寫道,這一經歷“勝過所有的傳言。我之前無法理解蓄意踐踏人類尊嚴的行為,也不理解人類的待遇怎會比動物還慘,然而當我看到德國秘密警察用刑施虐而臉上還露出一絲快意時,我可以理解了。但是,”他接著說,“……囚犯的行為是壯烈的。沒有人乞求憐憫,沒有人表現出一絲的怯懦……他們平靜地忍受了所有的侮辱、虐待和暴行,同時認為這是在讓德國人蒙羞”。[45]
哪怕是一點點的冒犯,德國人的報復也極其殘忍。一個華沙醫(yī)師這樣記錄瓦韋村(Wawer)發(fā)生的一起事件:
喝醉的波蘭農民與一個德國士兵發(fā)生了爭吵,結果爭執(zhí)時用刀子將該士兵刺傷了。德國人以此為由大肆濫殺,宣稱是以暴制暴。總共有122人慘遭殺害。更有甚者,由于種種原因,村民人數明顯達不到預定的屠殺數量,德國人便在當地的火車站攔下一輛去往華沙的火車(通常它根本不經過那里),拖出了幾名對此事毫不知情的乘客,未經任何手續(xù)就當場處決了他們。其中3個人頭朝下被懸掛在當地火車站達4天之久。一塊巨大的告示牌放置在這一可怕場景的邊上,講述了這些被害者的故事,也警示所有地方:只要有一個德國人被殺或者被傷,這就是下場。[46]
一個30歲的地方官員,同時也是納粹沖鋒隊的隊長,醉醺醺地來到霍恩沙查(Hohensalza)監(jiān)獄,將波蘭囚犯從牢房中拖出來,當場槍殺了55人,其中一些還是他親自動手的。其他地方官員對這一行為表示了抗議,得到的唯一結果只是讓大區(qū)長官格賴澤令他承諾在未來十年中不再碰任何酒精。[47]另一起事件發(fā)生在格丁尼亞附近的奧布烏熱(Ob?u?e),當地警察局的一個窗戶被毀壞了,結果50個波蘭小學生遭到逮捕。當他們拒絕說出肇事者時,他們的父母便被要求在當地教堂前抽打他們。父母們拒絕了,于是黨衛(wèi)隊隊員便用步槍槍托擊打孩子們,還槍殺了其中的10個人,把他們的尸體扔在教堂前放了整整一天。[48]
1939年到1940年的冬天,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fā)生,參與其中的有正規(guī)德國部隊、德意志民兵組織、別動隊和秩序警察(Order Police)的一些分隊。盡管軍隊還沒有接到殺害波蘭知識分子的命令,但大多數士兵和下層官員都認為波蘭人是陰險狡詐的次等人種,這一觀點足以使他們將大量波蘭知識分子和專業(yè)人士作為目標,進行他們所謂的預防或報復措施。[49]波蘭人的反抗雖成效甚微,但卻十分激烈,因此德國軍官很怕發(fā)生針對德國士兵的游擊戰(zhàn),在懷疑有此勢頭的地方都采取了極為嚴厲的報復性措施。[50]“如果聽到前線后方的村莊里有射擊的聲音,”費多爾·馮·博克(Fedor von Bock)上將在1939年9月10日命令道,“而且又無法確認射擊聲來自哪一間房,那么就將整個村子燒毀。”[51]截至10月26日對波蘭的軍事管治結束時,有531個城鎮(zhèn)和村莊被焚毀,16,376名波蘭人被處決。[52]軍銜較低的德國士兵遇到波蘭的抵抗時,恐懼、蔑視和狂暴的情緒讓他們怒火中燒。在許多軍隊中,軍官們都在入侵前發(fā)表鼓動性演說,強調波蘭人的落后、野蠻和低等。下士弗朗茨·奧特納(Franz Ortner)是一個普通步兵,他在報告中責罵他所謂的“殘忍的”波蘭人,他覺得是他們在戰(zhàn)場上刺傷了德國人。一個士兵在家書中將波蘭人對待德意志人的情形描繪為“慘無人道”。說波蘭人“陰險”“狡詐”“卑鄙”,智力低下、膽小狂熱;說他們不住房子,而是住在“骯臟的洞穴”里;他們還受到了“猶太人的不良影響”。他寫道,進入某個波蘭人住處后,士兵們對波蘭人的居住條件表示氣憤:“到處是污穢的禾稈,屋里濕氣很重,地上擺放著盆盆罐罐,法蘭絨衣服隨意亂丟”,這證實了他聽說的關于波蘭人落后的狀況。[53]
從格拉爾德·M.(Gerhard M.)的日記中可以看到普通士兵的典型行為。他是一個沖鋒隊隊員,1914年生于弗倫斯堡(Flensburg),在戰(zhàn)爭爆發(fā)前不久被征召入伍。1939年9月7日,他的分隊在一個波蘭村莊遭遇了“卑劣狙擊手”的狙擊。格拉爾德·M. 在戰(zhàn)前是個消防員,但是現在他和他的部隊卻將整個村莊燒毀。
房子火光四起,婦女們在哭泣,孩子們在尖叫。這是一幅悲慘的景象。但是波蘭人并不想如此。在一個簡陋的農舍里,我們吃驚地看到一個婦女正在打理波蘭機槍。我們掀倒她的房子,將其點燃。不一會兒,大火就將她團團圍住,她試圖脫身,但被我們阻止,盡管很難狠下心。不能因為她是女的,就把她同其他士兵區(qū)別對待。她的尖叫聲在我耳邊回蕩了好久。整個村莊都在燃燒,我們必須在街道的正中間行走,因為兩邊燒著的房子溫度太高了。[54]
在德軍向前推進的工程中,這樣的場景反復上演。幾天后,也就是1939年9月10日,格拉爾德·M. 的分隊在另一個波蘭村莊遭到了還擊,他們又將那里的房子付之一炬。
不久,點著的房子就在我們的沿途燃燒起來,從火焰中傳來人們的尖叫聲,他們藏在房子里面,此刻已經沒法自救了。牲畜在死亡的恐懼中吼叫著,一只狗在不停地狂吠,直到被燒死,但是最糟糕的還是人們的慘叫。那情形令人恐懼,如今仍縈繞在我耳邊。但是他們向我們開槍,因此他們該死。[55]
從1939年9月起,黨衛(wèi)隊特別行動隊、警察部隊、德意志民兵組織和普通德國士兵就這樣大肆屠殺整個波蘭德占區(qū)的無辜群眾。克盧科夫斯基醫(yī)生注意到,這種行為發(fā)生的同時,越來越多的波蘭年輕人在1940年的頭幾個月離開家鄉(xiāng)赴德國工作。實際上,在這一年年初,帝國糧食局、勞工部以及四年計劃辦公室就已經要求為帝國經濟提供100萬名波蘭工人。其中75%的人要從事農業(yè),因為農業(yè)部門的勞動力嚴重短缺。正如戈林在1940年1月要求的那樣,這些人都從總督府征集。如果沒人自愿報名,就進行強制征召。由于波蘭淪陷區(qū)的處境悲慘,在德國生活的前景頗具吸引力,因此有8萬多名波蘭工人——其中1/3是婦女——在2月乘坐154輛專列自愿前往德國,這些人也主要來自總督府。然而他們剛抵達德國,就遭受了嚴苛的法律歧視和打壓措施。[56]關于他們在德國境遇的消息導致了志愿者人數銳減,于是從1940年4月開始,漢斯·弗蘭克采用強迫手段試圖填補人員配額。越來越多的波蘭年輕人逃往森林以逃避征召,波蘭地下抵抗運動也從這時候開始了。[57]1月,抵抗組織刺殺總督府的警察局局長未果,接下來的幾周,許多村莊都出現了起義和謀殺德意志人的行動。1940年5月30日,弗蘭克發(fā)動了“平定行動”(pacification actions),在行動中4,000名抵抗者和知識分子被殺,其中一半是已經被拘留的人,還有大約3,000名波蘭人因刑事犯罪被判決。[58]這一切收效甚微。到1940年2月,在“舊帝國”(Old Reich)充當勞力的波蘭人仍然只有29.5萬,大部分還是戰(zhàn)俘。大規(guī)模征召德國人入伍而引起的勞動力短缺并未因此得到緩解。截至1940年夏天,有70萬波蘭人自愿或被迫在帝國充當勞力,第二年又增加了30萬人。那時候,弗蘭克向地方管理部門分配要完成的人數配額。警察經常包圍村子,然后逮捕所有的年輕男性,那些試圖逃跑的人則被槍殺。城鎮(zhèn)里,警察和黨衛(wèi)隊在劇院、其他公共場合或者街道上抓捕波蘭青年,然后直接遣送走。由于這種強制手段,到了1941年9月,帝國的波蘭勞工到達了100多萬。據估計,其中只有15%的人是自愿去的。[59]
在驅逐大量年輕波蘭人到帝國做工的同時,德國占領軍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掠奪運動。當德國士兵試圖從克盧科夫斯基的醫(yī)院里偷東西時,他再一次告訴他們醫(yī)院有幾個病人得了斑疹傷寒,才得以逃脫。[60]其他的人就沒有那么機智或幸運了。部隊需要依靠這片土地維持生活,但是并沒有制定出任何詳細的征用規(guī)則。從征用家禽,到征用炊具,再到掠奪金錢和珠寶,這之間只有一步之遙。[61]格拉爾德·M. 的經歷非常典型,部隊抵達一個波蘭城鎮(zhèn)后就停在街上等候命令:
一個機智的家伙發(fā)現了一家巧克力商店,商店的窗戶用木板遮住了。可惜店主不在那里。因此我們用賒賬的方式將東西清掃一空。我們的車輛里堆滿了巧克力,直到車里都放不下了。每一個來回搬運的士兵臉頰都鼓鼓的,嘴里嚼著巧克力。我們對如此便宜的購買感到非常高興。然后我發(fā)現了一家商店里的蘋果不錯,就通通搬到了我們車上。我自行車的后座上放著一罐檸檬和巧克力餅干,然后我們又去搬這些東西。[62]
帶頭搶劫波蘭淪陷區(qū)的正是總督本人。弗蘭克毫不掩飾他的貪婪,他甚至將自己稱為一個強盜貴族。他沒收了波托茨基(Potocki)家族的莊園,將其作為一個鄉(xiāng)村度假地。他開著輛超大豪車圍著莊園轉,這種行為甚至引來了同僚的批評,比如加利西亞(Galicia)的總督。仿照希特勒的做法,他在扎科帕內(Zakopane)附近的山上,按照貝格霍夫(Berghof)§修建了一幢別墅。他舉辦大量的豪華宴會,因而腰圍迅速膨脹,以至于他因很難穿上制服而咨詢營養(yǎng)師如何保持身材。[63]
不久,公開劫掠和強行征用開始變成了帝國占領區(qū)內的家常便飯,而且得到了法律的默許。1939年9月27日,波蘭的德國軍政府下令全面沒收波蘭財產,并于1939年10月5日再次重申了該命令。1939年10月19日,戈林宣告四年計劃辦公室正在接收占領區(qū)內所有波蘭人和猶太人的財產。1940年9月17日,為管理沒收的企業(yè),依法設立了“東部信托局”(Haupttreuhandstelle Ost),這使沒收行為變得合法化。到了1941年2月,其接管的企業(yè)數量超過了20.5萬個,從小作坊到主要工業(yè)單位,規(guī)格不一。截至1941年6月,淪陷區(qū)內50%的商業(yè)機構和1/3的大型地產都已通過無償征用的方式被接管。除此之外,為了確保士兵的食物供給,軍隊接管了大量農場。[64]他們還沒收了大學實驗室中的科學實驗設備,以供德國使用。甚至連華沙動物園收藏的動物標本也被一并奪走。[65]金屬非常緊俏,剛侵入波蘭,一名德國傘兵就報告道,維斯瓦河(Vistula)的兩岸堆放著許多大板條箱,箱子里面“裝滿了銅、鉛和鋅金屬條,數量眾多,毫無疑問,這些通通都被裝箱運回了德國”。[66]如此情形也曾一度在第三帝國本土上演,鐵制品和鋼制品,比如公園的欄桿和花園的大門,甚至還有燭臺和燉鍋,都被收集起來,熔鑄后為德軍生產武器和車輛。[67]1940年1月,寒冬刺骨,克盧科夫斯基醫(yī)生記載道,“德國警察搶走了所有過往村民身上的羊皮外套,只把短外套留給他們”。[68]不久之后,占領軍就開始劫掠村莊,沒收他們發(fā)現的所有紙幣。[69]
四
并非所有德軍指揮官都能坦然接受這樣的現實,尤其是高級指揮官,納粹主義對他們的影響沒有低層軍人那么極端。事實上,他們中一些人不久就開始指責低層軍官未經授權而隨意下令槍殺波蘭平民,聲討德國士兵的搶劫和勒索行為,并宣稱“一些囚犯遭到了粗暴的毆打”。一名參謀部軍官報告說,“在普烏圖斯克(Pultusk)附近,80名猶太人的頭顱被割下,慘無人道。針對此事以及另外兩名士兵在布龍貝格犯下的搶劫、謀殺和強奸等暴行,德國專門成立了一個軍事法庭。”這些事情開始引起了軍隊領導層的關注。1939年9月10日,陸軍參謀總長弗朗茨·哈爾德注意到了“前線后方的惡劣行徑”。[70]10月中旬,由于軍隊指揮官的指責,德軍方面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決定解散自衛(wèi)民兵組織,盡管一些地方的民兵組織在幾個月后才真正解散。[71]這并沒有完全打消高層軍官的顧慮。1939年10月25日,陸軍總司令瓦爾特·馮·布勞希奇嚴厲地斥責了一些軍官在波蘭的惡行:
大量行徑讓人所不齒,非法驅逐、違令沒收、私自斂財、侵吞盜竊、頭腦發(fā)熱或醉酒后虐待威脅下屬、不顧嚴重后果違抗軍令、強奸婦女等等,儼然一副雇傭兵的強盜形象,這些都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72]
其他許多高級官員也同樣有這樣的看法,包括那些篤信希特勒和國家社會主義的人。[73]
很多時候,軍隊領導怕自己要為當前的大量謀殺活動負責任,因此非常樂意將這種事轉交給黨衛(wèi)隊保安部特別行動隊的領導層,允許他們放手去做。[74]然而高級軍官抗議黨衛(wèi)隊的事例開始成倍增加,他們認為黨衛(wèi)隊違犯了戰(zhàn)爭法律和慣例,還引起了前線后方的動亂,對正常的秩序構成了普遍威脅。隸屬第五別動隊的某警察分隊在姆瓦瓦(M?awa)槍殺了一些猶太人,還燒毀了他們的房屋,因此,德國第3集團軍的司令官格奧爾格·馮·屈希勒爾(Georg von Küchler)將軍下令逮捕該分隊,并解除了他們的武裝。他還在軍事法庭審判了黨衛(wèi)隊炮兵團成員,這些人將50個剛剛完成加固大橋工作的猶太人趕進了羅贊(Ró?an)附近的一個猶太教堂,不由分說就槍殺了他們。其他軍官也采取了相似的措施,甚至還有次逮捕了希特勒的一名黨衛(wèi)隊成員。布勞希奇在9月20日和21日分別會見了希特勒和海德里希,試圖解決這些問題。得到的唯一處理結果是希特勒于10月4日親自簽署了一份特赦令,赦免了那些“面對波蘭暴行而沖動”犯下的罪行。但此舉動搖了軍紀,許多高級軍官深感憂慮。謠言很快就在軍官中傳播開來。上尉漢斯·邁爾—韋爾克(Hans Meier-Welcker)大概35歲,是個足智多謀的參謀,1939年12月初,他在科隆基地聽到了德國人所犯的暴行不禁問道,“怎么能進行這樣的報復呢?”[75]
對占領政策最直言不諱的批評來自約翰內斯·布拉斯科維茨(Johannes Blaskowitz)上將。他在入侵過程中有著重要地位,于1939年10月下旬被任命為東方總司令,負責對占領區(qū)的軍事管治。1939年10月26日,軍事統(tǒng)治正式結束,權力移交給民事機關。布拉斯科維茨也因此在這一地區(qū)不再擁有統(tǒng)治權力,不過他仍然負責這片區(qū)域的軍事防御工作。在上任幾周后,布拉斯科維茨向希特勒遞交了一份長長的備忘錄,細數了黨衛(wèi)隊和警察部隊在他所轄區(qū)域內犯下的罪孽和暴行。1940年2月15日,陸軍總司令來他的總部進行官方視察,布拉斯科維茨因而特地準備了一份更詳盡的備忘錄,重申了自己的主張。他譴責了對萬名猶太人和波蘭人的屠殺行徑,斥責這一做法只能適得其反。他寫道,這將使德國在國外名譽掃地,它只會強化波蘭人的民族情感,使得更多的波蘭人和猶太人奮起反抗。他認為這是在破壞軍隊的名聲。他警告道,如果不予以制止,“短時間內,無數的暴行及道德淪陷就會在原本高尚的德國人中間蔓延開來,如瘟疫般迅速傳播”。布拉斯科維茨列舉了黨衛(wèi)隊和警察部隊所實施的大量謀害和搶劫行為。他寫道:“帝國成員和國家權力機關的代表們在波蘭犯下了種種罪行,讓每一位士兵都感到厭惡和反感。”[76]
他對納粹黨領導人說,這些惡行在民眾中激起的仇恨和痛苦正促使波蘭人和猶太人聯合起來反抗入侵,給軍隊的安全和經濟生活帶來了不必要的威脅。[77]希特勒認為這些顧慮太“小兒科”了,并沒有放在心上。他認為救世軍的方式是打不了仗的。他對助手格哈德·恩格爾(Gerhard Engel)說,他也從未看好或信任過布拉斯科維茨,應該將其免職。陸軍總司令瓦爾特·馮·布勞希奇對這些事件也不予理睬,認為這名屬下的描述是“可悲的錯誤判斷”或毫無根據的“謠言”。在他看來,所謂的“對付占領區(qū)波蘭人的其他強硬非常措施”,都是希特勒命令中“保障德意志生存空間”的必要措施,無論如何,他都全力支持。由于上級的不認同,布拉斯科維茨于1940年5月被解除了指揮權。盡管他后來在其他戰(zhàn)爭仍然位居高位,但與同批其他的將領不同,布拉斯科維茨再也沒能獲得陸軍元帥的軍銜。[78]
軍事將領們現在愈發(fā)憂慮西線的戰(zhàn)況,在詰難虐待波蘭人和猶太人的問題上最終選擇了妥協。[79]格奧爾格·馮·屈希勒爾將軍于1940年7月22日簽署了一份命令,禁止軍官們“參與批評任何與總督府居民的斗爭,比如涉及對待波蘭少數族裔、猶太人和教會事務等方面的問題。民族斗爭在我們的東部邊界肆虐了數個世紀,”他補充道,“要一勞永逸地解決該沖突尤其需要嚴厲的手段。”[80]許多高級軍官認同這種觀點,他們擔心的主要是軍紀散漫的問題。鑒于士兵和中下層官員對待波蘭人的普遍態(tài)度,官員鮮少插手阻止暴行的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例如,在如何對待波蘭戰(zhàn)役中俘獲的近70萬名戰(zhàn)俘的問題上,德軍上上下下并沒有試圖違反1929年的《日內瓦公約》(Geneva Convention),但是衛(wèi)兵槍殺跟不上大軍的波蘭戰(zhàn)俘,處死體弱多病而站不穩(wěn)俘虜,把犯人露天關押還不提供足夠的食物補給,這樣的事情卻比比皆是。1939年9月9日,一個機械化德國步兵團在切畢亞洛夫(Ciepielów)附近經半個小時的交火后,俘虜了300名波蘭士兵。負責此次戰(zhàn)斗的上校發(fā)現德軍在交火中損失了14名士兵,勃然大怒,他讓戰(zhàn)俘并排站立,然后用機槍掃射,看著他們倒進路邊的陰溝里。后來波蘭方面的一份調查顯示,類似的事件還有63起,此外,肯定還有無數的事件未登記在案。[81]僅正式的軍事處決中,就有至少1.6萬名波蘭人被槍殺,還有人估計這一數據應該是2.7萬。[82]
* 宣傳部全名為“帝國國民教育與宣傳部”(Reich Ministry for Popular Enlightenment and Propaganda)。——編注(本書除特別說明,腳注皆為編注)
? 指赫爾曼·戈林(Hermann G?ring),國會議長、國家秘密警察(蓋世太保)首長。
? 一戰(zhàn)后,波蘭對當時已屬德國的上西里西亞提出主權要求,國際聯盟建議在上西里西亞舉行公民投票以決定歸屬。對德國當局的不滿引發(fā)民眾暴動,導致1919年和1920年的兩次西里西亞暴動。1921年3月20日的公民投票中,59.6%票數支持上西利西亞歸屬于德國,此次公投的結果最終引起1921年的第三次西里西亞暴動起義。
§ 指希特勒在巴伐利亞薩爾茨堡山上的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