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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航行”概念的沿革與變化

“航行”概念的沿革可以分為多個階段。在航行自由原則誕生之初,人類對海洋的探索和利用還十分有限,“航行”也僅是一個籠統寬泛的概念。隨著對海洋的認知不斷加深,海域劃分開始出現,一系列與海洋有關的國際法規則也開始對航行產生影響。《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通過進一步完善了航行制度的有關框架,而“航行”的概念亦將隨著國際航行實踐的發展不斷演進。

一、航行自由誕生之初的“航行”

在格勞秀斯之前,國際法上鮮少討論航行自由,自然也不會對“航行”進行界定。航行自由的觀念被普遍認為起源于格勞秀斯1609年出版的《海洋自由論》。《海洋自由論》的出版有著特殊的歷史背景,16世紀下半葉,荷蘭同東印度之間的貿易愈發頻繁,荷蘭遂于1602年成立了荷屬東印度公司。這種擴張損害了原先的海洋霸主之一——葡萄牙的利益,后者禁止荷蘭的船只在東印度航行和貿易。格勞秀斯撰寫該文的目的是為荷蘭的海上行為尋找合理合法的依據,駁斥葡萄牙等海洋強國的霸權理論,借此否定葡萄牙對海洋的壟斷權,從而為荷蘭在東印度地區的貿易活動提供合法性論證,捍衛荷蘭的船只在東印度地區自由地航行和貿易的權利。《海洋自由論》從自然法的角度出發,指出海洋應該向所有國家自由開放,應當為人類共同使用;闡明各國基于國際法享有與其他國家之間的交往自由和貿易自由;各國的船只享有航海權,能夠自由地航行是國家交往自由和貿易自由的前提。因此,格勞秀斯認為,所有人依國際法皆可自由航行,葡萄牙人無權干涉荷蘭人航行到東印度的自由。[1]

《海洋自由論》出版之時,由于同當時多個國家的實踐不符,遭到了猛烈的抨擊。針對格勞秀斯的觀點,各國學者紛紛予以反駁,其中最具影響力的便是塞爾頓的《閉海論》。同樣從自然法出發進行論證的塞爾頓,認為海洋與陸地一樣,可以成為私人財產,并可以被瓜分和占有。因此,海洋不可以為人類共同使用。[2]海洋自由論與閉海論的論戰延續了很長時間。應當說,無論是主張海洋自由論的格勞秀斯還是主張閉海論的塞爾頓,爭論所指涉的“航行”在當時還只是一個籠統的、粗糙的概念。受限于當時的科技發展水平,學者們并未對航行船舶的種類、航行活動的種類進行細致的區分。

二、領海制度的出現對“航行”的影響

在《海洋自由論》一書中,格勞秀斯主張,只要航行不會傷害除航行者本人以外的其他人,就不應當被禁止。[3]這一觀點構成了現代領海無害通過制度的重要基礎。盡管格勞秀斯并未主張對航行船舶的種類、航行活動的種類進行劃分,但他已經就航行區域的區分作出了一定探索。在《戰爭與和平法》中,格勞秀斯承認國家可以對其沿岸一定寬度內且處于自己有效控制之下的海域主張權利,[4]這一觀點為賓刻舒克所繼承,最終發展成為著名的“大炮射程說”,海洋就此被區分為領海和公海。在領海制度出現之際,領海內的航行制度開始同公海的航行制度相區分開來。在很長時間內,船舶在公海都享有絕對的航行自由,而在他國領海航行則可能受到相應的限制。

18世紀后期,英國在擊敗荷蘭后成為新的海上霸主。在之后相當長的時間內,英國在海洋問題上均主張塞爾頓的閉海論,試圖獨占整個海洋。這種情況到了19世紀發生了根本變化。一方面,海洋的面積實在過于龐大,即使是作為海上霸主也不可能控制地球上的每一片海域,主張對有關海域擁有主權并不能阻止其他國家使用有關海域,這種主權的主張并沒有意義。另一方面,主張海洋自由論更有利于當時航海技術發達的英國行使其海洋霸權,有利于其商船在各大洲穿梭進行貿易,亦有利于其軍艦使用武力,進行殖民掠奪。由此,英國從閉海論轉向海洋自由論。

航行自由作為海洋自由的一部分,也在海洋強國進行海外擴張、掠奪的過程中向全世界傳播,逐漸成為各國認可的一項國際法制度,并發展成為一項國際習慣。在這一階段,“航行”仍是一個相對寬泛、粗糙的概念,但在不同水域已經出現了不同的航行制度,豐富了“航行”概念的內涵。

三、國際海戰規則對“航行”的影響

格勞秀斯的《海洋自由論》并未對航行的船舶類型進行劃分,之后形成的國際習慣法也并未區別軍事船舶和普通商用船舶。當時,軍事船舶的航行同樣不受限制。19世紀中后期,伴隨著一系列海上武裝沖突,國際成文法逐漸形成,商業航行同軍事航行也才逐漸區分開來。

首部影響航行自由的國際成文法是1856年《巴黎會議關于海上若干原則的宣言》(或稱《巴黎海戰宣言》)。該宣言主要規范的是戰時捕獲和封鎖的有關問題,廢除了私掠船制度,同時通過限制交戰國軍艦拿捕的權利保護中立國的貿易利益。[5]雖然并未提到與航行自由有關的事宜,但《巴黎海戰宣言》中的條文是普通商業航行免受軍事干擾這一原則的雛形,商業航行同軍事航行開始出現區別。

1899年和1907年召開的兩次海牙和平會議,通過了一系列的國際海戰規則。其中,《關于戰爭開始時敵國商船地位公約》(即《1907年海牙第六公約》)要求交戰國應給予停泊在本國港口的敵國商船合理的期限,以便其自由駛離該港口。《關于海戰中限制行使捕獲權公約》(即《1907年海牙第十一公約》)第1條要求各國除非在絕對必要的情形下不得對中立國的商船予以搜查,第3條規定在沿岸專為捕魚或從事地方商業活動的無害船只可免受拿捕。據此,普通商業航行免受軍事干擾的原則初步確立,普通商業航行同軍事航行完全區分開來,二者在享有自由的程度上存在區別,軍事航行往往會受到更多的限制。

四、《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對“航行”的細化

對于發達國家而言,航行自由能夠保障其海上軍事利益和商業利益,而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航行自由亦能滿足其與其他國家進行國際經濟交流的需要。由此,航行自由為諸多國家所認可,逐漸發展成為一項國際習慣。1958年《公海公約》首次將“公海自由”原則明文寫入條約。不過,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生效之前,航行自由只是作為公海自由原則的一項內容存在于國際法中。《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不僅規定了公海的航行問題,而且全面規范了在具有不同法律地位的各種海域中航行的權利和義務,因此,航行自由在該公約中實現了從原則落實到具體制度的轉變。[6]這種制度化的規定,也使得該公約下“航行”的概念進一步細致化。

在航行船舶的種類上,《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作出了進一步的區分,并規定了不同的限制措施。例如,該公約第20條要求,潛水艇和其他潛水器在領海航行時應浮出水面并展示旗幟;第23條要求,外國核動力船舶和載運核物質或其他本質上危險或有毒物質的船舶在領海無害通過時應持有國際協定為這種船舶所規定的證書,并遵守國際協定所規定的特別預防措施。對于商船、用于商業目的的政府船舶與軍艦和其他用于非商業目的的政府船舶,該公約分別規定了不同的適用規則。[7]此外,該公約第95、96條還規定了軍艦和專用于政府非商業性服務的船舶在公海上的完全豁免權。應當說,在該公約的框架下,不同種類船舶的航行權利已經有了較完整的劃分。

在航行目的的區分上,《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對某些類型航行活動的航行自由作出了限制。例如,該公約第19條第2款列舉了12種在領海內進行將被視作損害沿海國的和平、良好秩序或安全的航行活動,包括軍事演習、情報收集、捕魚等,在一國領海內從事這些航行活動的船舶并不享有航行自由。又如,該公約第40條規定,包括海洋科學研究和水文測量在內的外國船舶,在過境通行時,非經準許不得進行任何研究或測量活動。這些針對不同航行活動的細化規定也體現了“航行”概念發展過程中的細化趨勢。

在航行區域方面,除傳統的領海與公海外,《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還進一步建立起毗連區、專屬經濟區、群島水域等海域制度,且不同海域的航行制度不盡相同。其中,公海航行所受的限制較為寬松,該公約僅規定了“須適當顧及其他國家行使公海自由的利益”“適當顧及本公約所規定的同‘區域’內活動有關的權利”“用于和平目的”等較為模糊的限制;[8]在領海和群島水域,其他國家船舶僅享有無害通過的權利,航行可能受到沿海國設置的各種條件的限制;在毗連區和專屬經濟區,航行所受的限制相對較少,但沿海國仍可以通過擴張自己的管轄權來對航行進行一定的限制;而在用于國際航行的海峽,航行適用“過境通行制”。愈發細致的對水域的劃分進一步完善了“航行”的內涵。

應當說,《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建立了一個關于航行自由相對完善的制度體系。除該公約外,1969年《國際干預公海油污事故公約》、1973年《防止船舶污染國際公約》、1988年《制止危及海上航行安全非法行為公約》等國際條約亦分別從環境保護、集體安全等不同方面對船舶航行進行了規范和限制。盡管仍沒有公約就“航行”概念的具體內涵進行闡釋,但在航行自由的制度框架下,航行活動的分類愈加細化、完整,也有利于有針對性地處理航行自由的有關問題。

[1] 參見〔荷〕格勞秀斯:《論海洋自由或荷蘭參與東印度貿易的權利》,馬忠法譯,張乃根校,第9—13頁。

[2]See John Selden,Mare Clausum of the Dominion or Ownership of the Sea,translated by Marchamont Nedham,The Lawbook Exchange,Ltd.,2004,preface,pp.3,12,41,137.

[3] 參見〔荷〕格勞秀斯:《論海洋自由或荷蘭參與東印度貿易的權利》,馬忠法譯,張乃根校,第57頁。

[4]See Hugo Grotius,The Rights of War and Peace,edited an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Richard Tuck,from the Edition by Jean Barbeyrac,Vol.3,Indianapolis:Liberty Fund,2005,pp.13-15.

[5] 該宣言規定,無論是中立國船舶上的敵國貨物還是敵國船舶上的中立國貨物,都免受拿捕。

[6] 參見袁發強:《航行自由制度與中國的政策選擇》,載《國際問題研究》2016年第2期。

[7] 參見該公約第二部分第三節“領海的無害通過”中的A分節、B分節。

[8] 參見該公約第87、88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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