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第四版)
- 申丹
- 13273字
- 2020-09-25 10:40:45
前言
敘述學(也稱敘事學)[1]與小說文體學在當代西方小說批評理論中占據了十分重要的地位。敘述學與文體學均采用語言學模式來研究文學作品,屬于生命力較強的交叉或邊緣學科。兩者不僅在基本立場上有不少共同點,而且在研究對象上也有重要重合面。當然,敘述學與文體學之間也存在不少本質性的差異。
迄今為止,國內外尚未出現探討這兩種學派之間辯證關系的著作。英國文體學家福勒(R. Fowler)在其主編的一本論文集的前言中,曾提及文體學與敘述學的關系。[2]該論文集題為《文學中的文體與結構》。福勒認為文體學研究的“文體”與敘述學研究的“結構”呈互為補充的關系。為了說明這一點,他借用了喬姆斯基的深層與表層結構的學說。他認為敘述學研究的“結構”屬于作品的深層結構,而文體學研究的“文體”屬于作品的表層結構。福勒對于作品的深層與表層結構的區分實際上是對“內容”(情節結構)與“形式”(表達方式)的區分。然而,在我們看來,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之間的互補關系不僅僅在于兩者分別研究小說的內容與形式。更重要的是,在小說的形式技巧這一層面上,敘述學的“話語”與文體學的“文體”有著更直接的互為對照、互為補充的辯證關系。只有兼顧“話語”與“文體”,才能對小說的形式技巧進行較為全面的研究。
西方對文體的研究可謂源遠流長,可追溯到古希臘、羅馬的修辭學研究。早在公元100年,就出現了德米特里厄斯(Demetrius)的《論文體》這樣集中探討文體問題的論著。但在20世紀之前,對文體的討論一般不外乎主觀印象式的評論,而且通常出現在修辭學研究、文學研究或語法分析之中,沒有自己相對獨立的地位。20世紀初以來,隨著現代語言學的發展,文體學方逐漸成為一個具有一定獨立地位的交叉學科。西方現代文體學的開創人當推著名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的學生巴利(C.Bally,1865—1947),他借用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對傳統的修辭學進行反思,力圖將文體學作為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建立起來,使文體分析更為科學化和系統化。巴利的研究對象為口語中的文體。他認為一個人說話時除了客觀地表達思想之外,還常常帶有各種感情色彩。文體學的任務在于探討表達這些情感特征的種種語言手段,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并由此入手,分析語言的整個表達方式系統。
稍晚于巴利的德國文體學家斯皮澤(L.Spitzer,1887—1960)被普遍尊為文體學之父。斯皮澤的研究對象不是口語,而是文學作品。他的研究對文學文體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斯皮澤認為文學作品的價值主要體現在語言上,因此他詳細地分析具體語言細節所產生的效果,從而有別于傳統的印象直覺式批評。此外,他提出了一種適于分析長篇小說的被稱為“語文圈”(philological circle)的研究方法,即找出作品中頻繁出現的偏離常規的語言特征,然后從作者心理根源上對其做出解釋,接著再回到作品細節中,通過考察相關因素予以證實或修正。受德國學術思潮的影響,斯皮澤將文體學視為連接語言學與文學史的橋梁,旨在通過對文體特征的研究來考察作者的心靈以及民族文化和思想嬗變的歷史。[3]
20世紀50年代末以前,文體學的發展勢頭較為弱小,而且主要是在歐洲大陸展開(在英美盛行的為新批評)。俄國形式主義、布拉格學派和法國結構主義等均對文體學的發展做出了貢獻。在英美,隨著新批評的逐漸衰落,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了語言學理論對文學研究的重要性。1958年在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召開了一個重要的國際會議——“文體學研討會”,這是文體學發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在這次會議上,雅克布森(R.Jakobson)宣稱:“……倘若一位語言學家對語言的詩學功能不聞不問,或一位文學研究者對語言學問題不予關心,對語言學方法也一竅不通,他們就顯然過時落伍了。”[4]就英美來說,這個研討會標志著文體學作為一門交叉學科的誕生;就西方來說,它標志著文體學研究的全面展開并即將進入興盛時期。20世紀60年代初以來,各種語言學研究、文學研究以及文化研究的新成果被逐漸引入文體學,增加了文體學研究的廣度和深度。本書在第四章中將要談到,文體學有數種研究派別,其中與敘述學關系最為密切的是“文學文體學”。就“文學文體學”而言,真正與敘述學相關的是其內部的“小說文體學”。但“小說文體學”僅僅在分析對象上與“詩歌文體學”有所區別,在理論上和闡釋模式上與后者可謂密不可分。因此,本書在評析有關理論問題時,將對文學文體學進行較為全面的考察。
結構主義敘述學與文學文體學同屬形式批評范疇,均著眼于文本自身。西方對于敘事結構和技巧的研究也有悠久的歷史,亞里士多德的《詩學》堪稱敘述學的鼻祖。但與傳統文體研究相類似,在采用結構主義方法的敘述學誕生之前,對敘事結構的研究一直從屬于文學批評或文學修辭學,沒有自己獨立的地位。敘述學首先產生于結構主義發展勢頭強勁的法國(但很快就擴展到了其他國家,成了一股國際性的文學研究潮流)。法國敘述學與1958年誕生的英美文體學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起步。敘述學誕生的標志為在巴黎出版的《交際》雜志1966年第8期,該期是以“符號學研究——敘事作品結構分析”為題的專刊,它通過一系列文章將敘述學的基本理論和方法公之于眾[5]。值得一提的是,1967年和1968年在美國先后誕生了《文體》和《語言與文體》這兩份以英美為主體的文體研究期刊,它們的問世標志著英美文體學已開始走向興旺。法國敘述學與英美文體學的興起均與20世紀中葉的結構主義思潮密切相關。但文體學僅僅是受結構主義的影響,而敘述學則是直接采用結構主義的方法來研究敘事作品的學科。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創始人索緒爾改歷時語言學研究為共時語言學研究,認為語言研究的著眼點應為當今的語言這一符號系統的內在結構關系,即語言成分之間的相互關系,而不是這些成分各自的歷史演變過程。索緒爾的理論為結構主義奠定了基石。結構主義將文學視為一個具有內在規律、自成一體的自足的符號系統,注重其內部各組成成分之間的關系。與傳統小說批評理論形成對照,結構主義敘述學將注意力從文本的外部轉向文本的內部,著力探討敘事作品內部的結構規律和各種要素之間的關聯。
美國敘述學家普林斯(G.Prince)根據研究對象將敘述學家分成了三種類型[6]。第一類為直接受俄國形式主義者普洛普(V. Propp)影響的敘述學家。他們僅關注被敘述的故事事件的結構,著力探討事件的功能、結構規律、發展邏輯等等(詳見第二章)。在理論上,這一派敘述學家認為對敘事作品的研究不受媒介的局限,因為文字、電影、芭蕾舞、敘事性的繪畫等不同媒介可以敘述出同樣的故事。但在實踐中,他們研究的對象以敘事文學為主,對其他媒介關注不多。第二類以熱奈特(G. Genette)為典型代表,他們認為敘事作品以口頭或筆頭的語言表達為本,敘述者的作用至關重要。在研究中,他們關注的是敘述者在“話語”層次上表達事件的各種方法,如倒敘或預敘、視角的運用等等(詳見第八章)。第三類以普林斯本人和查特曼(S. Chatman)等人為代表,他們認為事件的結構和敘述話語均很重要,因此在研究中兼顧兩者。這一派被普林斯稱為“總體的”或“融合的”敘述學。
我們不妨從學術思想背景和基本立場這兩方面來簡要探討一下敘述學與文體學之間的關系。前文已提到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對兩者的興起所產生的作用。20世紀20年代的俄國形式主義也是兩者的共同源頭之一。作為一個學派,俄國形式主義可以說是20世紀形式主義文論的開端,它強調藝術的自律性,認為批評的著眼點應在作品本身。著名形式主義者普洛普是上述第一類敘述學研究的開創人,而另一位著名形式主義者雅克布森對文體學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雅氏有關文學作品之特性的“文學性”理論和著名形式主義者什克洛夫斯基(V. Shklovsky)有關陌生化的理論[7],對敘述學和文體學均產生了較大影響。英美新批評也是敘述學和文體學的學術背景中重要的共有成分。文學文體學受新批評的影響很深(詳見第四章第二節)。敘述學對敘述話語的研究與新批評中的小說形式研究也有一脈相承的關系。熱奈特的代表作《敘述話語》[8]明顯受到布魯克斯(C.Brooks)和沃倫(R.P. Warren)等新批評派學者的影響。而且,在敘述程式的研究上,《敘述話語》也繼承和發展了美國芝加哥學派韋恩·布斯的《小說修辭學》[9]的傳統,而后者在對敘述形式的看法上與新批評相當一致。[10]
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結構主義敘述學和文學文體學都是20世紀形式主義文論這一大家族的成員。它們關注文本、文學系統自身的價值或規律,將文學作品視為獨立自足、自成一體的藝術品。形式主義批評相對于傳統批評來說是一場深刻的變革,這在小說評論中尤為明顯。西方小說是從史詩——經過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傳奇作為過渡——發展而來的。嚴格意義上的小說在西方大多數國家誕生于17或18世紀,19世紀發展到高峰,20世紀以來又有不少新的試驗和動向。盡管不少小說家十分注重小說創作藝術,但20世紀以前,小說批評理論集中關注作品的社會道德意義,采用的往往是印象式、傳記式、歷史式的批評方法,把小說簡單地看成觀察生活的鏡子或窗戶,忽略作品的形式技巧。現代小說理論的奠基人為法國作家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1821—1880)和美國作家、評論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他們把小說視為自律自足的藝術品,將注意力轉向了小說的形式技巧。福樓拜十分強調文體風格的重要性,詹姆斯則特別注重敘述視角的作用。詹姆斯為他的紐約版小說寫的一系列序言闡述了他的美學原則,對小說批評和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作為個人,他們的影響畢竟有限。20世紀60年代以前,對小說的結構和形式技巧的研究沒有形成大的氣候。這主要是因為俄國形式主義僅在20世紀初延續了十來年的時間(1915—1930),未待其影響擴展到西方,便已偃旗息鼓。除了后來到布拉格工作,爾后又移居美國的雅克布森的個人影響外,20世紀50年代以后,隨著一些代表性論著的法、英譯本的問世,俄國形式主義始在西方產生了較大影響。而英美新批評主要關注的是詩歌,在小說批評理論領域起的作用不是太大。20世紀60至70年代,隨著結構主義敘述學和小說文體學的迅速發展,對小說結構規律、敘述機制和文體技巧的研究始在小說理論中占據了中心地位。眾多敘述學家和文體學家的研究成果使小說結構和形式技巧的分析趨于科學化和系統化,并開拓了廣度和深度,從而深化和拓展了對小說的結構形態、運作規律、表達方式或審美特征的認識,提高了欣賞和評論小說藝術的水平。
本書第一和第二版的前言中有這么一段話:“當然,作為以文本為中心的形式主義批評派別,敘述學和[文學]文體學也有一些局限性,尤其是它們在不同程度上隔斷了作品與社會、歷史、文化環境的關聯。這種狹隘的批評立場無疑是不可取的。”在此,我下意識地突出了“批評”兩字。在文化研究大潮興起之后,國內外學界有一個共識:結構主義敘述學或經典敘述學脫離語境的研究立場是站不住腳的。但通過對這一問題的仔細思考,我認為這一定論有以偏概全之嫌。[11]其實,與敘事作品分析不同,敘事語法或敘述詩學一般無需關注語境,因為其目的不在于詮釋作品,而是研究(某一類)敘事文本共有的構成成分、結構原則和運作規律,找出(某一類)敘事文學的普遍框架和特性。在1999年出版的《修辭性敘述學》一書中,卡恩斯(M. Kearns)批評熱奈特的《敘述話語》不關注語境。在評論熱奈特對時間錯序(各種打亂自然時序的技巧)的分類時,卡恩斯說:“一方面,敘事作品對事件之嚴格線性順序的偏離符合人們對時間的體驗。不同種類的偏離(如通常所說的倒敘、預敘等等)也會對讀者產生不同的效果。另一方面,熱奈特的分類沒有論及在一部具體小說中,錯序可能會有多么重要,這些敘述手法在閱讀過程中究竟會如何作用于讀者。換一個實際角度來說:可以教給學生這一分類,就像教他們詩歌音步的主要類型一樣。但必須讓學生懂得熱奈特所區分的‘預敘’(prolepsis)自身并不重要,這一技巧的價值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個人、文本、修辭和文化方面的語境。”[12]卡恩斯一方面承認倒敘、預敘等技巧會對讀者產生不同效果,另一方面又說這些技巧“本身并不重要”。但既然不同技巧具有不同效果(譬如,在脫離語境的情況下,倒敘具有不同于預敘的效果),就應該承認它們自身的重要性。一個敘述技巧在作品中的意義既來自于其通常具有的效果,又來自于作品特定的生產語境和闡釋語境。由于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卡恩斯的評論不時出現自相矛盾之處。他在書中寫道:“《貴婦人畫像》中的敘述者與《愛瑪》中的敘述者的交流方式有所不同。兩位敘述者又不同于傳記中的第三人稱敘述聲音。……作為一個強調語境的理論家,我認為馬丁(W. Martin)的評論有誤,因為該評論似乎認為存在‘第三人稱虛構敘事的意義’。”[13]卡恩斯一方面只承認語境的作用,否認存在“第三人稱虛構敘事的意義”,一方面又自己談論“傳記中的第三人稱敘述聲音”,認為它不同于虛構敘事中的第三人稱敘述聲音。在作這一區分時,也就自然承認了這兩種不同敘述聲音具有不同意義。敘述詩學的作用就在于區分這些屬于不同文類的敘述聲音,探討其通常具有的(脫離語境的)功能。但在闡釋《貴婦人畫像》和《愛瑪》的意義時,批評家則需關注作品的生產語境和闡釋語境,探討這兩部虛構作品中的第三人稱敘述聲音如何在不同的語境中起不同的作用。
熱奈特的《敘述話語》旨在建構敘述詩學,對倒敘、預敘等各種技巧進行分類。這猶如語法學家對不同的語言結構進行分類。在進行這樣的分類時,文本只是起到提供實例的作用。國內不少學者對以韓禮德(M. A. K. Halliday)為代表的系統功能語法較為熟悉。這種語法十分強調語言的生活功能或社會功能,但在建構語法模式時,功能語言學家采用的基本上都是自己設想出來的脫離語境的小句[14]。與此相對照,在闡釋一個實際句子或文本時,批評家必須關注其交流語境,否則難以較為全面地把握其意義。在此,我們不妨再舉一個簡單的傳統語法的例子。在區分“主語”“謂語”“賓語”“狀語”這些成分時,我們可以將句子視為脫離語境的結構物,其不同結構成分具有不同的脫離語境的功能(譬如“主語”在任何語境中都具有不同于“賓語”或“狀語”的句法功能)。但在探討“主語”“謂語”“賓語”等結構成分在一個作品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時,就需要關注作品的生產語境和闡釋語境。有了這種分工,我們就不應批評旨在建構“語法”或“詩學”的經典(結構主義)敘述學忽略語境,而應將批評的矛頭對準旨在闡釋具體作品意義的那一部分經典敘述學。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方學界普遍呼吁應將敘事作品視為交流行為,而不應將之視為結構物。我的看法是,在建構敘事語法和敘述詩學時,完全可以將作品視為結構物,因為它們僅僅起到結構之例證的作用。但是,在進行敘事批評(即闡釋具體作品的意義)時,則應該將作品視為交流行為,關注作者、文本、讀者、語境的交互作用。也就是說,具體批評闡釋與總體模式建構不是一回事,不可混為一談。
國內外學界都認為西方經典敘述學或結構主義敘述學已經過時,已被“后經典敘述學”[15]“后結構主義敘述學”[16]或“后現代敘事理論”[17]所替代。但只要能夠看清語法/詩學與批評之間的分工,看清前者并不需要關注讀者和語境,就會意識到前者并不過時[18]。筆者作為顧問編委參與了2005年由倫敦和紐約的Routledge出版社出版的《Routledge敘事理論百科全書》的編撰工作[19],其中不少詞條均為經典敘事語法和敘述詩學的基本概念和分類,編撰者們旨在全面清楚地介紹這些概念和分類,并在有必要時進行修正和補充。可以說,這些學者(主要是美國學者)是在繼續從事經典敘述學。第一主編赫爾曼(D. Herman)20世紀90年代以來十分強調讀者和語境的作用,但他為該百科全書寫的一個樣板詞條“事件與事件的類型”卻無意中說明了經典敘述學脫離讀者和語境的分類方法依然有效。在詞條的開頭,赫爾曼提到敘述學界近年來對事件類型的分析得益于一些相鄰領域(行為理論、人工智能、語言學、語言哲學)的新發展,將“事件”與“狀態”做了進一步的細分。在說明這些細分時,赫爾曼像經典敘述學家一樣,采用的是脫離語境的實例,關注這些實例的不同語義特征和結構特征,并完全根據這些文本特征來進行分類。可以說,赫爾曼在此是在繼續進行經典敘事語法的分類工作。在從事這樣的工作時,只需關注結構,無須關注讀者和語境。此外,進行這樣的分類只需采用靜態眼光,若涉及一連串事件之間的關系,則既可采用靜態眼光來看事件之間的因果、邏輯和結構關系,也可采用動態眼光來觀察事件的動態發展過程。若涉及的是敘事結構的發展演變,則需采用歷史的眼光來看問題。這些不同眼光或方法可揭示出事物不同方面的特征,相互之間難以替代。與此相類似,我們可以僅僅關注敘事結構本身,也可以考慮讀者會如何闡釋敘事結構。赫爾曼在2002年出版的《故事邏輯》一書中[20],聚焦于讀者對故事邏輯的闡釋和建構。這是看問題的一個特定角度,與關注結構本身的敘述學研究構成一種互補,而非替代的關系[21]。
西方學者對于各派理論的互補性和多元共存的必要性往往認識不清。從20世紀70年代起開始盛行的解構主義批評理論聚焦于意義的非確定性,對于結構主義批評理論采取了完全排斥的態度。從80年代初開始,不少研究小說的西方學者將注意力完全轉向了文化意識形態分析,轉向了文本外的社會歷史環境,將作品視為一種政治現象,將文學批評視為政治斗爭的工具。他們反對小說的形式研究或審美研究,認為這樣的研究是為維護和加強統治意識服務的。在這種“激進”的氛圍下,經典敘述學受到了強烈的沖擊。這些西方學者對形式、審美研究的一概排斥,很容易使人聯想起我國十年動亂期間的極“左”思潮。那時,文學作品被視為代表資產階級思想的毒草,對文學的美學研究則被視為落后反動的行為。改革開放以后,這種極“左”思潮方得以糾正,我國學術研究界迎來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春天。筆者曾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美國發表了幾篇論文,面對美國學界日益強烈的政治化傾向,聯想到“文化大革命”期間的極“左”思潮,決定暫時停止往美國投稿,立足于國內進行研究。在英國,盡管學術氛圍沒有美國激進,但由于沒有緊跟歐洲大陸的理論思潮,敘述學研究一直不太興旺。美國敘述學家只好轉向歐洲大陸。1995年美國經典敘述學研究處于最低谷之時,在荷蘭召開了以“敘事視角:認知與情感”為主題的國際研討會。到會的至少有一半是北美學者,他們說當時在北美召開“敘事視角”研討會是不可能的。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美國學者意識到了一味進行政治文化批評的局限性,這種完全忽略作品藝術規律和特征的做法必將給文學研究帶來災難性后果。他們開始重新重視對敘事形式和結構的研究。2000年在美國敘事文學研究協會的年會上舉行了“當代敘述學專題研討會”[22]。當時,與會代表紛紛議論說“敘述學回來了”。誠然,這是一個經典敘述學與后經典敘述學共存的研討會,而且也無人愿意承認自己搞的是經典敘述學,但人們之所以會宣告“敘述學回來了”正是因為這一研討會帶有較強的經典敘述學的色彩。在21世紀的前五年,筆者抓住研究風向開始回暖的時機,在美國連續發表了幾篇論文[23],著重做了兩方面的工作,一是對解構經典敘述學的論著進行反擊,二是對經典敘述學的一些混亂和模糊之處進行清理,對有關理論模式和概念進行修正和補充。毋庸置疑,只有在學界真正認識到經典敘述學具有繼續發展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之后,經典敘述學才有可能再次興旺發達。
其實,經典敘述學的著作在西方依然在出版發行。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出版社1997年再版了巴爾(M. Bal)《敘述學》一書的英譯本。倫敦和紐約的勞特利奇出版社也于2002年秋再版了里蒙-凱南(S.Rimmon-Kenan)的《敘事虛構作品:當代詩學》一書,在此之前,該出版社已經多次重印這本經典敘述學的著作(包括1999年的兩次重印和2001年的重印)。2003年11月在德國漢堡大學舉行的國際敘述學研討會的一個中心議題是:如何將傳統的敘述學概念運用于非文學性文本。不難看出,理論模式依然是經典敘述學,只是拓展了實際運用的范疇。在當今的美國敘述學領域,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十分奇怪的現象:幾乎所有敘述學家都認為自己搞的是的后經典敘述學,經典敘述學已經過時,但他們往往以經典敘述學的概念和模式為分析工具。在教學時,也總是讓學生學習經典敘述學的著作,以掌握基本的結構分析方法。筆者認為,這種輿論評價與實際情況的脫節源于沒有把握經典敘述學的實質,沒有意識到經典敘事語法和敘述詩學并不需要關注讀者和歷史語境。若認清了這一點,就會看到后經典敘述學與經典敘述學是一種共存關系,而非取代關系。
目前,國際上的敘述學與文體學研究在不斷向前推進。以英國學者為主體的詩學與語言學協會(Poetics and Lingustics Association,簡稱PALA)、以美國學者為主體的國際敘事研究協會(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Narrative簡稱ISSN)和以歐洲學者為主體的歐洲敘事學協會(European Network of Narratology簡稱ENN)起著某種中堅的作用。PALA每年召開年會,并于1992年創辦了會刊《語言與文學》(Language and Literature)將其發展成與美國的《文體》(Style)并列的頂級期刊,對文體學研究起到了積極的推進作用。[24]
另外兩個國際學術組織則對敘述學的發展做出了較大貢獻。以美國為基地的國際敘事研究協會(原稱“敘事文學研究協會”)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十分注重跨學科研究,不少會員將敘述學與女性主義、新歷史主義、計算機科學、社會語言學、讀者反應批評、認知科學、哲學、后殖民主義等眾多理論和批評方法相結合,不斷取得新的研究成果。[25]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推出的“新敘事理論譯叢”就是這些成果的一個縮影。為了拓展創新,近年來不少會員(主要是美國學者)把注意力轉向了大眾文化和其他媒介,包括電視連續劇、連環漫畫、電子游戲等等。這種關注在該協會2016年于阿姆斯特丹舉行的年會上顯得相當突出(尤其是具有引導性質的大會發言)。這種向大眾文化和多媒體的轉向有利于敘事研究的范疇擴展,但所關注的對象往往難以深挖,相關發言和論著傾向于表面描述,流于淺顯,不利于敘事批評向縱深發展,也對敘事理論的發展造成另一種沖擊。
在這一方面,歐洲敘述學協會(ENN)起了某種平衡作用。[26]該協會2017年秋在布拉格舉行第五屆雙年會,會議主題是“敘事與敘述學:改變敘事結構”(Narrative and Narratology:Metamorphosing the Structures)。“結構”是經典(結構主義)敘述學最根本和最重要的研究范疇和理論概念。然而,后經典敘述學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對敘事結構本身的研究,而把注意力轉向了對敘事的文化闡釋、跨學科研究或者歷史/歷時性研究。會議的征文函對此明確提出批評,號召大家把注意力轉向“經典敘述學的潛能”,從新的角度關注敘事結構的功能。與此同時,也提出經典敘述學需要進行探討,加以修訂,以便更好地在未來的敘事研究中發揮作用。由于筆者一直在捍衛經典敘述學,會議特邀筆者做大會主旨報告,[27]題目是“雙重敘事運動會如何改變和拓展敘述學”(探討對象為經典敘述學理論)。其實,經典敘述學和后經典敘述學都很重要,不可偏廢,只是需要把握好發展方向。從這次歐洲敘事學協會雙年會的具體議題來看,目的不是用經典敘述學來取代后經典敘述學,而是希望經典敘述學理論能更好地在后經典的研究中發揮作用。筆者另文探討了后經典敘事理論,[28]本書集中關注經典敘述學以及它與小說文體學的關系。[29]
令人感到欣喜的是,中國學界在經歷了多年政治批評之后,改革開放以來,歡迎客觀性和科學性,重視形式審美研究,為經典敘述學和文體學提供了理想的發展土壤。在美國經典敘述學處于低谷的20世紀90年代,國內的經典敘述學翻譯和研究卻形成了高潮。可以說,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經典敘述學和小說文體學在我國小說批評理論界產生了較大影響,研究論著不斷問世[30],越來越多的大學開設了西方文體學和敘述學方面的課程。對于我國的小說文體和敘述研究以及忽略小說形式的“內容批評”來說,西方經典敘述學和文體學無疑是一種有益的補充。小說批評理論在這一方面的擴展、深化和更新也必然會對我國的小說創作產生積極的影響。
本書試圖對西方經典敘述學和小說文體學的一些主要理論模式進行較為深入系統的評析,以澄清有關概念,并通過實例分析來修正、補充有關理論和分析模式。特別對這兩個學科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梳理與探討,以幫助填補這方面學術研究的空白。全書分為上、中、下三篇。上篇對經典敘述學的理論進行系統評析,集中對“結構”這一層次進行探討。中篇闡明了文體學的有關理論、闡釋原則和分析模式,涉及的是“文體”這一層次。下篇系統探討敘述學的“話語”與小說文體學的“文體”之間的辯證關系。本書認為,在小說的形式技巧這一層面上,“話語”與“文體”呈互為補充的關系,只有兼顧兩者才能對小說的形式技巧進行較為全面的研究。“話語”與“文體”之間有兩個重要的重合面:敘述視角和表達人物話語的不同方式。盡管敘述學家和文體學家均關注這兩個層面,但他們在分析時仍表現出在對象上和方法上的諸種差異。本書綜合采用敘述學和小說文體學的研究方法,從不同角度對這兩個層面展開系統深入的研究。
本書有兩個主要目的:一為填空補缺,對于一些被批評理論界迄今忽略的問題投以了較重筆墨,而對于已引起關注的問題則論述從簡或從略。譬如,雖然故事范疇的情節研究在經典敘述學中占據了重要地位,但由于該研究已引起了國內一些學者的注意,陸續出版了有關譯著和論著,為了避免重復,本書對該范疇研究的介紹從簡。與此相對照,作為敘述學與文體學重合面之一的“表達人物話語的不同方式”未引起國內批評界的重視,因此本書進行了詳細討論。敘述學與文體學的另一重合面“敘述視角”已引起了國際和國內批評界的重視,但有的問題迄今為國內外批評界所忽略,譬如視角越界現象以及第一人稱敘述與第三人稱有限視角敘述在視角上的差異,對此,本書也作了重點論述。本書的另一目的在于澄清一些迄今模糊不清的問題,主要是來自西方理論界的概念上和分類上的混亂。本書對這些問題展開了較為深入的討論。
敘事語法、敘述詩學畢竟構成后經典敘述學重要的技術支撐。經典敘述學若存在問題或發展滯后,難免影響后經典敘述學的發展。換個角度說,若經典敘述學能健康發展,就能推動后經典敘述學的前進步伐;而后者的發展也能促使前者拓展研究范疇,更新研究工具。這兩者構成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本書旨在對經典敘述學的發展做出貢獻,并旨在梳理敘述學與文體學之間既互為對照、又互為補充的辯證關系,促進兩者之間的結合。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國內外文學研究界都會出現“經典”與“后經典”敘述學進一步互幫互補,攜手共進的良好局面。并通過與文體學相結合,進一步拓展和豐富敘事作品形式層面的研究,為提高創作、欣賞和評論敘事作品的水平做出新的貢獻。
[1] 國內將法文的“narratologie”(英文的“narratology”)譯為“敘述學”或“敘事學”,但在我看來,兩者并非完全同義。“敘述”一詞與“敘述者”緊密相連,宜指話語層次上的敘述技巧,而“敘事”一詞則更適合涵蓋故事結構和話語技巧這兩個層面。在《敘事學辭典》(Univ. of Nebraska Press,1987)中,普林斯(Gerald Prince)將“narratology”定義為:(1)受結構主義影響而產生的有關敘事作品的理論。Narratology研究不同媒介的敘事作品的性質、形式和運作規律,以及敘事作品的生產者和接受者的敘事能力。探討的層次包括“故事”與“敘述”和兩者之間的關系。(2)將敘事作品作為對故事事件的文字表達來研究(以熱奈特為代表)。在這一有限的意義上,narratology無視故事本身,而聚焦于敘述話語。不難看出,第一個定義中的“narratology”應譯為“敘事學”(即有關整個敘事作品的理論),而第二個定義中的“narratology”則應譯為“敘述學”(即有關敘述話語的理論)。在為本書第一版命名時,為了突出與文體學的關聯,我特意采用了“敘述學”一詞。但本書有的部分(尤其是第二章)探討了故事結構,就這些部分而言,“敘事學”一詞應該更為妥當。在難以“兩全”的情況下,為了文內的一致性,本書姑且作為權宜之計統一采用“敘述學”一詞。參見申丹:《也談“敘事”還是“敘述”》,《外國文學譯論》2009年第3期。
[2]R. Fowler.(ed.),Style and Structure in Literature,Ithaca:Cornell Univ. Press,1975,pp. 10-12。值得一提的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些文體學家在分析中借鑒了敘述學的有關模式,如M. Fludernik,The Fictions of Language and the Languages of Fiction,London:Routlege,1993(該書集中對自由間接引語進行探討,該書作者后來成了敘述學家);J.Culpeper,Language and Characterization,London:Longman,2001;P. Stockwell.Cognitive Poetics,London:Routledge,2002.(詳見第八章第四節)
[3]L.Spitzer,Linguistics and Literary History,Princeton:Princeton Univ. Press,1948.
[4]R. Jakobson,“Closing Statement:Linguistics and Poetics,”in T. A. Sebeok(ed.),Style in Language,Cambridge:MIT Press,1960,p. 377.
[5]但“敘述學”一詞直到1969年方始見于托多洛夫(T.Todorov)所著《〈十日談〉語法》(Grammaire du Décaméron,The Hague:Mouton)一書中。
[6]G.Prince,“Narratology,”in M. Groden and M. Kreisiwirth(eds.),The Johns Hopkins Guide to 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 Press,1994,pp. 524—527.
[7] 詳見第五章第一節和第八章第一節。
[8] G. Genette,“Discours du récit,”a portion of Figures Ⅲ,Paris:Seuil,1972.
[9]W.C.Booth,The Rhetoric of Fiction,Chicago:Chicago Univ. Press,1961.
[10] 芝加哥學派對新批評僅僅注重語言現象進行了激烈的批評,但兩者都是形式主義批評家族的成員,在根本原則和立場上基本一致。
[11]詳見拙文《經典敘事學究竟是否已經過時?》,《外國文學評論》2003年第2期;Dan Shen,“Why Contextual and Formal Narrotologies Need Each Other,”JNT:Journal of Narrative Theory 35. 2(2005):141-171;Dan Shen,“‘Contextualized Poetics’ and Contextualized Rhetoric:Consolidation of Subversion?”in P.K. Hansen et al.(eds.),Emerging Vectors of Narratology,Berlin:De Gruyter,2017,pp.3-24.
[12]M.Kearns,Rhetorical Narratology,Lincoln and London:Univ. of Nebraska Press,1999,p. 5.
[13]M.Kearns,Rhetorical Narratology,p. 10.
[14]See M.A.K.Halliday,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London:Edward Arnold,1985.
[15]See D. Herman,“Introduction,”in Narratologies,D. Herman(ed.),Columbus:O-hio State Univ. Press,1999.
[16]S. Onega and J. A. G. Landa,Narratology:An Introduction,London:Longman,1996.
[17]See M. Currie,Postmodern Narrative Theory. New York:St. Martin,1998.
[18] 詳見申丹:《經典敘事學究竟是否已經過時?》,《外國文學評論》2003年第2期,以及前言第7頁腳注①中提到的筆者在國際上發表的兩篇論文:Shen 2005和Shen 2017。
[19]D. Herman,M. Jahn and M. L. Ryan(eds.),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Narrative Theory,London:Routledge,2005.
[20]D. Herman,Story Logic,Lincoln:Univ. of Nebraska Press,2002.
[21]See Dan Shen,“The Future of Literary Theories:Exclusion,Complementarity,Pluralism,”Ariel 33(2002),pp. 159-180.
[22]美國Narrative(2001)第9卷第2期特邀主編卡法萊諾斯寫的編者按說明了這一專題研討會的緣起:“1999年在達特茅斯舉行的敘事文學研究協會的年會上,申丹在一個分會場宣讀的探討視角的論文吸引了十來位敘述學家。他們都在自己的論著中對視角進行過探討,而且相互之間也閱讀過有關論著。在申丹發言之后進行的討論引人入勝,但時間太短,因為接著需要討論下一位學者的發言。然而,會議剛一結束,在場的三人:杰拉爾德·普林斯、詹姆斯·費倫和我自己就開始商量如何組織一個專題研討會,以便有更多的討論時間進行類似的交流。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們三人做出了計劃,組織了在2000年亞特蘭大年會上由四個分會場組成的‘當代敘述學專題研討會’……”。這一專題研討會構成了亞特蘭大年會上一個突出的高潮。“當代敘述學專題研討會”幾乎每年都舉行。2003年10月還在俄亥俄州立大學舉行了一個類似性質的國際敘事理論研討會。
[23]Dan Shen:“Narrative,Reality,and Narrator as Construct,”Narrative 9(2001); “Defense and Challenge:Reflections on the Relation Between Story and Discourse,”Narrative 10(2002);“Breaking Conventional Barries:Transgressions of Modes of Focalization,”New Perspectives on Narrative Perspective,New York:SUNY Press,2001;“Difference Behind Similarity:Focalization in Third-Person Center of Consciousness and First-Person Retrospective Narration,”Acts of Narrative,Palo Alto:Stanford Univ. Press,2003; and “What Do Temporal Antinomies Do to the Story-Discourse Distinction?:A Reply to Brian Richardson's Response,”Narrative 11(2003);and “Why Contextual and Formal Narrotologies Need Each Other,”JNT:Journal of Narrative Theory,32.2(2005).
[24] 《語言與文學》更加重視語言學模式的應用,而《文體》則更加重視文學效果的探討。
[25]敘事文學研究協會(SSNL)于1984年在美國成立,當時的會刊是《敘事技巧雜志》(Journal of Narrative Technique),1993年創辦了新的會刊《敘事》(Narrative),并發展成敘事研究領域的頂級期刊。由于研究范圍不斷向文學之外擴展和越來越多美國之外的學者加盟,2008年春經過網上投票,決定更名為“國際敘事研究協會”(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Narrative,簡稱ISSN)。
[26] 因為國際敘事研究協會以美國學者為主體,因此歐洲學者發起成立了這一協會(European Network of Narratology,2009年在漢堡大學成立,每兩年召開一次學術會議)。該協會十分重視對故事結構的研究,應該翻譯成“歐洲敘事學協會”,但為了本書內部的統一性。權且在本書內部采用“歐洲敘述學協會”這一譯法。參見申丹:《也談“敘事”還是“敘述”》,《外國文學評論》2009年第3期。
[27]在2013年于巴黎召開的歐洲敘述學協會第3屆雙年會上,筆者也應邀做了捍衛經典敘述學的大會主旨報告,題目是“Contextualized Poetics and Contextualized Rhetoric:Consolidation or Subversion?”這篇論文被首篇發表于Per Krogh Hansen,et. al.主編的會議論文集Emerging Vectors of Narratology,Berlin and Boston:De Gruyter,2017,pp. 3-24.
[28] 申丹:“下篇:后經典小說敘事理論”,申丹、韓加明、王麗亞:《英美小說敘事理論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03-298頁。
[29] 由于探討對象是經典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的關系,因此沒有涉及文體學的一些最新發展。
[30] 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初出版的經典敘述學方面的著作包括:徐岱的《小說敘事學》(1992)、傅修延的《講故事的奧秘——文學敘述論》(1993)、羅鋼的《敘事學導論》(1994)、胡亞敏的《敘事學》(1994;第2版2004)、周靖波的《電視虛構敘事導論》(2000)、董小英的《敘述學》(2001)、王陽的《小說藝術形式分析:敘事學研究》(2002)等等。楊義的《中國敘事學》(1997)和王平的《中國古代小說敘事研究》(2001)等也借鑒了西方敘述學的模式和方法。介紹研究西方文體學的論著也不斷問世,其中包括秦秀白的《文體學概論》(1991),錢瑗的《實用英語文體學》(1991),徐有志的《現代英語文體學》(1992),郭鴻的《實用英語文體學》(1993),申丹的《文學文體學與小說翻譯》(1995[2007第5次印刷]),王文融的《法語文體學教程》(1997),劉世生的《西方文體學論綱》(1998),張德祿的《功能文體學》(1998),王守元的《英語文體學要略》(2000),胡壯麟的《理論文體學》(2000)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