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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寂靜的春天
  • (美)蕾切爾·卡森
  • 5682字
  • 2020-09-25 15:10:38

2.忍受的義務

地球上生命的歷史,一直是生物與周圍環境相互作用的歷史。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地球上植物和動物的自然形態和習性都是由環境塑造而成的。就地球時間的整個長度而言,生命改造環境的反作用的力量其實一直是相對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只是在出現了生命的新品種——人類之后,20世紀生命才具有了改造周圍大自然的超凡脫俗的能力。

人類是地球上誕生的對自然影響最巨大的物種,而這種影響主要是負面的,尤其是各種污染。

在過去的25年里,這種力量在增長,但還沒有發展到令人不安的程度,卻已經帶來了些許變化。就人對環境的侵襲而言,以對空氣、土地、河流,以及給大海帶來的危險萬狀、甚至致命的物質污染,最令人瞠目結舌。在很大程度上,這種污染是無法補救的,因為它不僅進入了生命賴以生存的世界,還進入了生物組織體內,在很大程度上這一罪惡的環鏈是不可改變的。在當前普遍受到污染的環境里,在改變大自然及其生命本性的過程中,化學藥物的作用及其危害,最起碼能夠與放射性危害相提并論。在核爆炸中所釋放出的鍶90(Strontium, Sr-90),會隨著雨水和漂塵降落到地面,在土壤里安家落戶,進入土壤中生長出來的草、谷物或小麥里,不失時機地進入到人類的骨髓,從此在那里安居樂業,直到人徹底死亡。同樣,被灑向農田、森林、花園里的化學藥物,也長期存留在土壤里,同時進入體生物組織里,形成中毒和死亡的環鏈,在環鏈上不斷傳遞轉移。有時,它們神出鬼沒地隨著地下水流轉移,等到它們再度出現時,它們會在空氣和太陽光的魔力作用下結合成新的物質,這種新物質對于植物和家畜具有殺傷力,使那些曾經長期飲用井水(曾經是純凈的水)的人們在不知不覺間受到傷害。正如阿伯特·斯韋策(Albert Schweitzer)所說的那樣:“人們自己制造出的魔鬼,反而最難識別。”

經過數億年,才出現居住在地球上的生命,在此期間里,不斷發展、進化和演變的生命與其周遭的環境達成了一個協調平衡的狀態。生命環境嚴格地塑造和引導著生命,對生命有害和有益的元素兼收并蓄。某些巖石放射出有害的射線,甚至在供給所有生命能量的太陽光里,也同樣包含著具有傷害能力的短波射線。生命要與環境達成平衡,需要的時間單位不是年而是千年。時間是決定性的因素,然而現今的世界變化的速度太快了,已經來不及平衡。

人類快速改變自然界,而生活于自然界中的生物卻來不及與快速改變的自然平衡。

人們非但沒有追隨這大自然從容淡定的腳步,反而邁著輕率魯莽和漫不經心的步伐,于是出現了這種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變。早在地球上的生命還沒有出現之前,放射性僅僅存在于巖石之中、宇宙射線爆發和太陽紫外線中。而人們認為現在的放射性是干涉原子時的反常后果。以往,生命在自身平衡過程中所遭遇的化學物質僅僅是從巖石里沖刷出來的和由江河帶到大海去的鈣(calcium)、硅(silicon)、銅(copper)等無機物,現在遭遇的是高度發達的人腦在實驗室里創造出的人工合成物,而這些東西,在自然界是沒有制衡之物的。

人工合成物破壞了自然界的平衡。

在大自然的天平上,平衡這些化學物質需要大量時間:一個人畢生的時間不夠,還需要很多代畢生的時間。盡管如此,即便出現奇跡,出現了平衡的可能性,依然于事無補,因為還會有新的化學物質如同涓涓溪流一般源源不斷地從我們實驗室里涌出。僅僅是在美國,每年差不多就有500多種化學合成物投入實際應用。這些化學物品的形狀千變萬化,數量之大令人驚詫,影響也很難掌控。從某種程度而言,人和動物的身體每年都要竭盡全力地去適應如此之多的新型化學物質,而這些化學物質完全都是生物未曾經歷的。

這還只是20世紀五十年代的情況,今天變得更嚴重了。

這些化學物質中有許多應用于人與自然之間的戰爭中,從19世紀40年代中期以來,制造出200多種基本的化學物品,用于殺死昆蟲、野草、嚙齒動物和其他一些被現代俗語稱為“害蟲”的生物。這些化學物品被標上了幾千種不同的商品名稱,用于銷售。

這些噴霧器、藥粉和噴灑藥水現在幾乎已普遍地應用于農場、果園、森林和家庭,他們別無選擇。這些化學藥物的藥效如下:不分“好”“壞”,對昆蟲格殺勿論,讓鳥兒不再歌唱,魚兒在河水里不再歡騰跳躍,讓樹葉披上一層致命的薄膜,在土壤里長期積淀,最后造成這樣的惡果,而原來的預期目標可能只是除去一點點雜草和昆蟲罷了。誰能相信,在地球表面上噴灑大量的毒霧,卻不會給所有生命帶來危害呢?這些化學藥物根本就不應該叫做“殺蟲劑”,而應該叫做“殺生劑”才對啊。

殺蟲劑,還是殺生劑?

藥物使用的全過程看來好似一個無止境的螺旋形的漩渦。自從創造了滴滴涕并且投入民用以來,隨著更多的有毒物質的不斷發明,一輪又一輪不斷升級的循環就開始了。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是由于根據達爾文適者生存原理這一偉大發現,昆蟲可以向高級進化,從而產生對它所接受的特定殺蟲劑的抗藥性。后來,人們不得不再發明一種致命藥物,而昆蟲會重新去適應;于是,再發明一種新的毒藥。之所以會發生這種情況,還有一個原因,這在后文也會提到,那就是害蟲常常進行“報復”,或者經過“回光返照”之后復活,噴灑藥粉之后,數目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就這樣,化學藥物之戰從來都沒有高奏過凱歌,而在這場殘暴戰爭強大的交叉火力中,所有生物都紛紛中槍。

使用農藥是場無休止的惡性循環,只會培養出抗藥性極強的超級昆蟲。

與人類被核戰爭毀滅的可能性同時存在的另一個中心問題,就是人類的環境已經被驚人的潛在有害物質全部污染了,這些有害物質殘留在植物和動物的組織里,甚至穿透胚胎細胞,破壞或者改變了原來所特有的遺傳物質。然而,正是這些遺傳物質決定了未來種植物的形態。

一些自稱是我們人類未來設計師的人們,總是興致勃勃地期待將來有一天可以隨心所欲地通過設計,去改變人類細胞原生質,但是現在我們由于疏忽大意,就可以輕易做到這一點,因為許多化學藥物和放射性,可以導致基因突變。類似這些表面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選擇某種殺蟲劑,竟然能夠決定人們的未來。想到這一點,真是荒謬可笑,對于人類來說是莫大的諷刺。

我們冒著風險這樣無所不為的目的何在呢?未來的歷史學家一定會對我們得不償失的扭曲觀念而驚詫。智慧的人類在尋求控制少量不想要的物種的同時,怎么可以采取這種既污染整個環境,又給自身造成疾病和死亡威脅的方法呢?然而我們以往正是這么做的。此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們即便找出原因也無濟于事。我們聽說,廣泛而大量地使用殺蟲劑是維持農場生產所必需的。可是,“生產過剩”不正是我們真正的問題所在嗎?雖然我們的農場采取措施來改變畝產量,給停產休耕農民以金錢補貼,卻依然生產出大量過剩的農作物,致使美國的納稅人僅在1962年一年就支付了10億多美元,作為整個過剩糧食倉庫的管理費用。農業部的一個分局試圖減少產量的時候,其他州的做法卻與1958年的所作所為沒有區別:“人們通常都會相信,土地銀行如果進行土地休耕補貼的話,減少耕地的畝數會喚起人們對使用化學藥物的興趣,從而促使保留下來的耕地獲得最高產量。”若是這樣,對我們所擔憂的情況又有什么補益呢?

這一切并不說明害蟲問題不存在,也沒有必要去控制了,我是說,對害蟲的控制工作一定要符合實際,而不要建筑在虛無縹緲的設想的基礎上。此外,所采用的方法一定不要導致我們自己與害蟲同歸于盡。

人類本來是要試圖解決這個問題,誰知卻帶來了一系列災難,這是我們文明生活方式的伴隨之物。在人類尚未出現的很久以前,昆蟲就在地球上地球繁衍生息了——這是一群種類繁多,適應能力非常強的生物。自人類出現以后,在50多萬種昆蟲中占很小比例的那部分主要以兩種的方式與人類的幸福發生了沖突:一是跟人類爭奪食物,一是給人類帶來了疾病。

當出現自然災害,爆發戰爭,遇到災荒或者貧困的情況下,在人口密度大,特別是居住擁擠、衛生條件差的地方,攜帶疾病的昆蟲就成為一個突出的問題,于是,就非常有必要對一些昆蟲實施控制。我們在不久的將來就會發現這一嚴峻的現實:使用大量的化學藥物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而由此對我們形成的威脅,對我們意欲改善的環境形成的威脅卻更大。

在原始農業時期,農民很少遇到昆蟲問題。隨著農業的逐漸發展,這些問題也就隨之而來,因為在一塊土地只種植一種農作物。這樣的種植方法為某些昆蟲數量的劇增提供了有利條件。種植單一品種農作物的耕地并不符合大自然的發展規律,這種農業可能是工程師想象中的農業。大自然賦予大地以多種多樣的景色,可是人們卻熱衷于把它簡化。大自然需要對每個生物種類的數量進行限制,而人們卻破壞了自然界的格局和平衡。大自然有一種重要的限制,就是對每一種類生物棲息地的面積進行限制,做到大小適宜。顯而易見,一種食麥昆蟲在專種麥子的農田里繁殖起來要快許多,若在麥子和不適合它生長的其他農作物混種的農田里它就不會爆發。

人類的農業簡化了豐富的大自然,擁擠的城市產生了更多的骯臟,這就造成了“有害”昆蟲的問題。

無獨有偶。在12年,或者更早以前,在美國的城鎮的街道兩旁都種植著一排排高大的榆樹(elm tree)。而今天,他們滿懷希望所創造的美麗景色面臨著被徹底毀滅的威脅,一種甲蟲帶來的疾病橫掃了榆樹林。假如進行多樣化混種的話,甲蟲快速繁殖和蔓延的可能性就會大大減少。

造成現代昆蟲問題的另一個因素是,我們必須以地質歷史和人類歷史為背景進行考量:成千上萬千個不同種類的生物從原來的生長地向新的區域蔓延入侵。英國的生態學家查理·埃爾頓(Charles Elton)在他近期出版的專著《侵入生態學》(The Ecology of Invasions)一書中,對這一世界性的遷徙進行過研究和栩栩如生的描述。在幾億年以前的白堊紀時期(Cretaceous Period),海水泛濫,許多大陸之間的陸橋被切斷,生物發現自己被限制在一塊埃爾頓所說的“巨大而獨立的自然保留地”里。在那里,它們與同類隔絕,發展出許多新的物種。大約在1500萬年以前,一些大陸板塊重新合并起來,這些物種開始遷移到新的地區。這一運動現在仍然還在進行中,如今得到了人類相當多的助力。

當代物種傳播的主要媒介依賴植物的進口,因為動物差不多總是跟同植物同步遷移的,檢疫只是一個相對新穎,然而卻不是百分之百有效的發明。僅美國植物引進局一個部門就從世界各地引進了將近20萬種不同的植物。在美國,將近90種植物的昆蟲天敵是在不經意間地從國外引進的,而且大部分是跟著植物一起引進的,就像徒步旅行者時常搭乘別人汽車一樣。

雖然天敵在產地的數目逐漸遞減,但是在新的地區,由于缺乏防范,入侵的植物或動物卻可能得到繁殖。這樣一來,我們最討厭的昆蟲都是被引進的,就絕非偶然了。

這些入侵行為,不論是自然而然發生的,還是在人類的協助下進行的,都可能會無休無止地進行下去。檢疫和大規模的化學藥物的使用,只不過是我們爭取時間的昂貴的方式。我們所面臨的情況,正如埃爾頓博士所說的:“為了生和死,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尋求新的科技手段來遏制這種植物或那種動物。相反,我們需要掌握動物繁殖以及動物與周圍環境關系的基本知識,只有這樣才能有助于我們建立穩定的平衡關系,遏制蟲災的爆發力和新的入侵行為。”

許多必要的知識現在都可以付諸實踐,但是我們并沒有付諸實踐。在大學里,我們培養出生態學家,我們甚至在我們的政府機關里雇用生態學家,可是,我們卻很少聽從他們的建議。我們任由致人于死地的化學藥劑像下雨似地噴灑,好像這是唯一的方法似的。事實上,有許多辦法可行,只要給我們機會的話,我們去發揮才智,是可以迅速發現更多辦法的。

我們是否已經陷入這樣一個困境中不能自拔,所以我們才不可避免地接受厄運,接受傷害,喪失了意志力和判斷是非優劣的能力?用生態學家保羅·斯帕特(Paul Sheppard)的話來說,這種想法就是:“理想的生活像剛剛從水面露出頭的魚,在惡化的環境的范圍內掙扎著前行……為什么我們要忍受一日三餐中帶毒的食物?為什么我們要忍受家庭周圍枯燥乏味的環境?為什么我們要忍受與算不上敵人的朋友開戰?為什么我們要一邊忍受機動車馬達的噪音,一邊緊張兮兮地擔心精神錯亂?雖然這個世界還不是最悲慘的,可是誰又愿意生活在悲慘的世界上呢?”

美國那時,正似我們的今天。

但是,這樣的世界正在步步地向我們迫近。好像許多專家和大部分所謂環境保護機構對于開展一個無化學毒物、無蟲害的世界的十字軍運動傾注了極大的熱情。現存的來自各方各面的證據都充分證明了現行的噴灑藥物的工作發揮的力量非常殘忍。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的昆蟲學家尼利·特納(Neely Turner)曾經說過:“昆蟲學家們進行調解工作,這一職業就像起訴人、法官、陪審、估稅員、收款員和司法官所執行的任務一樣。”不論在州還是在聯邦的機構內部,公然濫用殺蟲劑處處暢通無阻。

我的看法倒不是說要完全廢棄使用化學殺蟲劑。我的主張是,在對其潛在的危害性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不要把有毒的和對生物有效力的化學藥物不加區分地、大批量地、完全地交到人們手中。我們任由數量眾多的人群去接觸這些有毒物質,事先也沒有征得他們的同意,甚至他們常常毫不知情。人權法案之所以缺乏這樣的條例,即公民有權保證自己規避風險,免受由私人或公共機關散播致死毒藥的傷害,實際上是因為我們的先輩的智慧和預見能力局限,所以無法想象這類問題。

我想進一步要強調的是:我們已經允許使用這些化學藥物,然而卻很少或完全沒有調查它們在土壤、水、野生動植物和人類身上所產生的效果。大自然擔負著保護生命的重任,我們對保證地球的完整性也相應地擔負著重任,我們在這方面犯下的錯誤,我們的后代大概不會寬恕吧。

迄今為止,我們對自然界所受到的威脅依然認識不足。現在的時代是這樣的,這是一個專家的時代,這些專家們也只關注自己研究領域的問題,對于微觀問題所處的宏觀環境不甚了了。現在的時代還是一個工業主宰的時代,在工業主宰的時代,不惜任何代價去賺錢的權利,很難會受到譴責。當公眾面對應用殺蟲劑造成的惡果這些顯而易見的證據提出抗議的時候,只要喂上半心半意的小鎮靜藥丸就會心滿意足。我們急需結束這些偽善的保證和令人生厭的事實外面包裹的糖衣。由于承擔危險的是民眾,所以民眾必須做出決定,是希望在現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呢,還是等占有了足夠的事實證據以后再說。珍妮·路斯坦德(Jean Rostand)說:“忍受的義務給了我們知情的權利。”

專家與工業主宰的時代是殺蟲劑泛濫的大背景。

誰承受后果,誰就有權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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