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論的邂逅:社會學與社會心理學的路徑
- 周曉虹
- 2774字
- 2020-09-25 15:41:41
四、年鑒學派:社會學主義的科學家共同體
在社會學160多年的歷史上,如果不算那些松散的、僅僅是學術(shù)觀點相似的群體(比如德國的形式社會學學派),真正擁有特定的研究程序、基本相似的觀點和某種制度性支持的學派少之又少。劉易斯·科塞和J.薩基都認為,獲得公認的社會學學派只有兩個:一個是以我們這里所討論的迪爾凱姆為中心形成的迪爾凱姆學派,也稱法國社會學學派或法國社會學年鑒學派(the clan of L’Année sociologique);一個是由斯莫爾締造卻由羅伯特·帕克賦予其靈魂的芝加哥學派(the Chicago school)(參見Coser,1977:165;參見Szacki,1979:303)。
我們所談的以迪爾凱姆為核心的法國社會學年鑒學派,開始只是一個松散的同人群體,但隨著1898年《社會學年鑒》的創(chuàng)立,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為止,它日漸成為一個堅實而緊密的、以秉承社會學主義為宗旨的科學家共同體。它的主要成員除了迪爾凱姆本人以及其外甥M.莫斯(M.Mauss,1872—1950)以外,幾乎囊括了當時法國所有杰出的社會學家。
法國社會學年鑒學派是由當時的一系列社會文化氛圍孕育而成的。具體說來,其一,迪爾凱姆的社會學并沒有成為一個封閉的系統(tǒng),盡管它具有一定的教條主義的色彩(比如他所恪守的社會學主義),卻是由一系列的議題、問題和方法論見解組成的,并因此對社會學以及其他諸多學科都極有啟發(fā);其二,當時法國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非常有利于學派的產(chǎn)生:具體說來,迪爾凱姆的研究綱領(lǐng)對年輕學者極有吸引力,他們中的一些人擁護社會主義,有志于社會改革,但在現(xiàn)存的社會政治制度中卻沒有立足之地;其三,最重要的因素當然是迪爾凱姆本人,不僅是他的崇高聲望,而且包括他卓越的組織才能。就像科塞所說,“迪爾凱姆不僅通過學術(shù)討論,而且憑借組織手段,來為社會學贏得合法性”(Coser,1977:164)。
圍繞《社會學年鑒》的創(chuàng)立之所以能夠逐漸形成一個享譽圈內(nèi)外的學派,確實和迪爾凱姆的個人魅力及由此形成的管理和運作風格有關(guān)。比如,雖然《年鑒》圍繞著社會學主義形成了自己的目標、觀點和使命,但迪爾凱姆從來不要求包括學派成員在內(nèi)的投稿者統(tǒng)一自己的看法。相反,他把不同學者和觀點之間的相互交流視為《年鑒》的生命所在。有兩個事例可以說明以迪爾凱姆為首的社會學年鑒學派所秉持的這種美人之美和博采眾長的態(tài)度:(1) 在學派內(nèi)部,不僅成員們相互交流,而且有許多文章就是大家共同商討或執(zhí)筆的產(chǎn)物;(2) 在學派以外,每期《社會學年鑒》都對上一年法國和其他國家出版或發(fā)表的重要社會科學文獻進行評論。正因為如此,莫斯才會滿懷深情地回憶說:“《年鑒》不僅僅是一個出版物……圍繞著它……形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群體’。在迪爾凱姆的權(quán)威影響下,它是一個在知識和精神兩方面都獲得了充分發(fā)展的社群。在這里,精心構(gòu)思了一大批調(diào)查和想法……我們實踐了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分工”(轉(zhuǎn)引自Benoit-Smullyan,1948:521)。
不過,尊重個人的研究興趣、推崇各自的研究視角,并沒有弱化社會學年鑒學派的總體目的。莫斯所說的分工合作,或個人研究的專門化,并不是說要否認社會學作為一門統(tǒng)一學科的性質(zhì)。恰恰相反,年鑒學派的成員一直對傳統(tǒng)的歷史編纂學和其他人文學科中流行的這種分門別類、自成一體的做法頗有看法??梢哉f,在學派成員第一次劃分出社會學的亞學科,并在《年鑒》中開辟不同的專欄時,他們就站在社會學主義的立場上,堅定地擁護社會學作為一門總體學科的整體性。它緊密地團結(jié)專業(yè)社會學家和其他不同學科的社會科學家,目的就在通過不同領(lǐng)域的資料積累,達到在比較抽象的層次上形成一個綜合的有關(guān)社會的科學體系。年鑒學派的這一意圖,在迪爾凱姆為《社會學方法的準則》一書撰寫的“第二版序言”中表達得十分清楚。在那里,他難掩自己的喜悅之情寫道:“毫無疑問,盡管有人反對,但在過去的一些年里,客觀的、專門的、方法精當?shù)纳鐣W事業(yè)取得了長足的進展。對此,《社會學年鑒》的創(chuàng)立確實貢獻良多。因為《年鑒》涉及這門科學的整個領(lǐng)域,所以它比任何一項較為有限的計劃更能確立社會學應當成為以及將成為什么樣式的標準。我們已經(jīng)看到,社會學不再是普通哲學的一個分支,并且它可以從細節(jié)上關(guān)注各類事實,而不必再泛泛而談”(Durkheim,1966:xlii)。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法國社會學年鑒學派的影響主要限于法國國內(nèi),對其他國家的社會學發(fā)展影響不大。究其原因大概有這樣幾個方面:其一,迪爾凱姆的社會學具有泛社會學主義和極端的反個人主義的特征,這種理論流派的形成受惠于法國的知識傳統(tǒng),尤其是圣西門和孔德的社會學,但在其他國家尤其在強調(diào)個人主義的美國難以獲得回聲;其二,社會學年鑒學派關(guān)注的問題產(chǎn)生于法國的社會實踐,但這種社會實踐同德國、英國尤其是美國大相徑庭,因此它很難獲得法國以外的知識界的關(guān)注;其三,迪爾凱姆社會學強調(diào)社會團結(jié)與整合,由這種對秩序和統(tǒng)一的渴望所導致的他的著作中的保守傾向,是與德國盛行的馬克思主義、韋伯和帕雷托的社會學,以及美國狂飆突進的社會改良主義格格不入的;其四,單就學科意義而論,法國年鑒學派的社會學不能為其他歐美諸國所接受,還在于它的過度超前性:因為當時還很難在法國以外發(fā)現(xiàn)一種獨立的和制度化的社會學(盡管美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若干獨立的社會學系,但它們在迪爾凱姆意義上的完善并不是即刻實現(xiàn)的),因此它就很難在整個知識界擔當起領(lǐng)袖的重任。
雖然直到20世紀30年代后期,迪爾凱姆學派或法國社會學年鑒學派還在喬治·古爾維奇(G.Gurvitch,1894—1965)等人手上獲得過若干進展,但總的說來由于社會現(xiàn)實的變動(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后,德國的入侵使得法國徹底喪失了社會整合的基礎(chǔ)),加之法西斯主義的入侵導致的社會學人才的喪失(學派的主要人物都是猶太學者),這一學派實際上已經(jīng)壽終正寢。從某種意義上說,迪爾凱姆及其學派在社會學中的復興歸功于功能主義的兩位大師:其一是英國社會人類學家拉德克利夫布朗,他將功能主義的奠基人的榮譽第一個戴到了迪爾凱姆的頭上;其二是美國社會學家帕森斯,他將迪爾凱姆與帕雷托和馬克斯·韋伯并列,確立了前者在社會學理論中的經(jīng)典地位。而在這兩人當中,帕森斯的作用可能更為重要。因為他不僅在《社會行動的結(jié)構(gòu)》中給予了迪爾凱姆以應有的地位,而且進一步通過他及其后來者羅伯特·默頓使得迪爾凱姆對現(xiàn)代美國乃至整個西方社會學發(fā)生前所未有的影響。這種影響可以用最為簡潔的語言表述為:“通過提供社會學結(jié)構(gòu)和功能分析的基本原則,通過對社會研究中的心理學方法的恰如其分的批評,通過引進失范、社會整合和有機團結(jié)這些關(guān)鍵概念,迪爾凱姆對現(xiàn)代社會學做出了杰出的貢獻,而這種貢獻只有他的同代人德國的馬克斯·韋伯能夠媲美”(Coser,1977:174)。其實,即使同韋伯相比,迪爾凱姆也有他的過人之處:如果說馬克斯·韋伯博大精深的理論為現(xiàn)代社會學的發(fā)展提供了一種意蘊無限的可能的話,那么迪爾凱姆則為它提供了一種踏踏實實的現(xiàn)實。因為正是在迪爾凱姆手中,孔德當年的建立一種有關(guān)社會的實證科學的理想第一次獲得了充分的嘗試,而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的社會事實或?qū)嵶C社會學范式至今還是西方社會學中的一種不可替代的主流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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