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臣還是罪魁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發生。隨著各省的紛紛響應,尤其是作為地方精英與社會中堅的立憲派,經過保路運動、皇族內閣等迭次打擊,對清廷的改革已徹底失望,此時集體轉向革命一方,造成全國局勢大變,清王朝最終失去了天下。可想而知,身處革命潮流勢不可擋的風口浪尖上,時任駐防營協領的貴林,其選擇相當艱難。
杭州新軍的起義于11月4日(九月十四日)夜發動,包括撫署在內的各重要目標被迅速占領,巡撫增韞亦為擒獲。至次日黎明,除駐防營外,全城均已光復。當日,曾留學日本振武學校的新軍八十二標統帶[97]周承菼被舉為浙軍總司令官,湯壽潛為都督。下午,湯即乘專車由上海趕到。短短一日間,政權已易手,尚在抗拒的旗營于是成為順利推進的革命軍唯一、也是最大的阻礙。
而在此之前,武昌舉義的民族革命底色與新軍之為革命主力的前車之鑒,已使巡撫增韞對浙江新軍加緊提防,“調新軍駐城外,而括軍需局之所有以資旗營”,大大增強了旗營的軍備。當時,旗營中除了由新軍營總辦、協領文會與督隊官、佐領哈楚顯統帥的一營新軍約五百多人外,另設有陸軍教練所,“復挑選精壯六百余人”,以為輔助。兩支部隊從增韞那里又得到快槍一千二百余枝,子彈八千余顆。并且,“營兵軍械既足,而外傳武漢間旗人無噍類,南京滿、漢相搏戰甚烈,因而駐杭旗人群倡言報復”。以旗營五千余人計[98],如做困獸斗,對新政權固然是相當大的威脅,杭城民眾亦將遭無辜屠殺。
這種民族仇恨的緊張氣氛,在新軍起義前已充斥全城。《申報》上一則題為《杭垣恐慌種種》的報道,于革命軍起事的謠傳造成驚擾外,對此也有詳細描述。不過,罪魁禍首卻被指為貴林:
杭垣人民訪聞旗營佐領貴翰香主張糜爛主義,倡言屠殺漢民,又被空炮一驚,謠言蜂起,紛紛挈眷遁逃,萬人空巷。自初七迄今,約去十之七八,致西湖南北山各鄉區滿坑滿谷。[99]
而如此一觸即發的仇殺終于沒有演為現實,按照旗營中驍騎校迎升的記述,力挽狂瀾的關鍵人物并非他人,正是貴林:
(貴林)囑迎升力戒軍士勿暴動。而貴林又召所屬,諭之曰:“汝知文明國戰斗公例乎?非戰斗者,在保護之例。況吾營與居民相親愛數十年,忍一旦仇之乎?”因顧謂迎升曰:“下城地方遼闊,居民尤眾,汝其任保護之責。”迎升乃陳之哈楚顯,及各軍官屬下城地段,皆剴切告戒之。[100]
這一言說確實符合貴林一貫的思想邏輯與行事風格。
不僅開戰前力求安定人心,避免沖突,甚至在11月4日夜新軍已經入城,各軍官請求分兵增援撫署之際,貴林仍按兵不動,稱:“事已變,吾營城小兵單,無與大軍構釁也。”其時,“哈楚顯立命舁機關炮于城要害地,將轟城”,這也是其作為駐防軍官的職責所在。此次又是“貴林、迎升屬勿發”[101]。因而在整個起義過程中,旗營才未曾與起義軍正面交火。
追究貴林所以聽任革命軍進城而不加阻擊的緣故,則與其友陳黻宸大有干系。依據既為“貴林門生也,亦曾師陳黻宸”的迎升記述,當起事前數日,謠言日盛,“陳黻宸慮旗漢相持,徒多殺人無益”,因此對貴林有一番勸告:
清天命盡矣,公無徒死。洪楊之變,杭城無一免者,公之所知也。設公能從民軍,我當與湯蟄先(按:湯壽潛字)謀,以杭州為天下倡,移檄各省,令滿漢不復相仇,救中國之民,則公之功不徒在一浙江也。
貴林當時的反應是:“泣曰:‘朝政不綱,亡不自今始矣,吾惟一死以自謝耳。’”后再經與貴林交好的諮議局書記長胡鐘翰與議員樓守光力勸,貴林仍“默不言”。而貴林素以孝子著稱,“陳黻宸乃見貴林母,請母戒貴林勿戰。母固賢不從。陳黻宸反復再四,固以請。母感其誠納焉”。此即為民軍兵臨城下卻能夠“兵不血刃”[102]的內情。
上述對話有幾處關節點需要分梳。首先是關于太平天國之亂的前史記憶。當1861年李秀成率軍攻打杭州時,拒絕投降、堅持抵抗的旗營結局相當慘烈,將軍瑞昌投水自盡,除戰死者外,剩余的八千多人集體自焚,整個旗城因此被毀,劫后余生者只有四十六人。[103]陳黻宸希望以此提醒貴林,與民軍為敵,五十年前的慘劇就會重演。而杭州旗營最初圈地時,本“應選擇杭州西南一帶高地(吳山、鳳凰山等),作為營址,踞高臨下,可以俯瞰四方,攻防兩便”,不料卻建營于西湖邊,地勢平坦,艱于防守,“一旦有事,旗營之兵,若甕中之鱉,不待戰便可束手就縛”。當地滿漢人中因此流行一種傳說,認為這是出于當年漢人總督張存仁與巡撫蕭啟元的計謀。雖然未必如此,“但杭州旗營選地之失當,則固人所盡知”。在旗營人的記憶中,“太平軍攻克杭州,即先占城南高地,俯擊全城,防營清兵全部就殲”[104],已是一次極為慘痛的經歷。至杭州舉義時,這一幕也大有重演之勢。5日晨,因“旗營滿人將軍,毫無表示,似有抗拒模樣”,革命軍因派“炮隊至城隍山(按:即吳山),向旗營方面將軍署轟擊”[105],當即造成巨大威懾。貴林對此前因后果應是心知肚明,旗營不利的地理位置使抗拒除了更多的流血與犧牲,不會有其他結果。
其次涉及貴林對清政府的態度。由前面的討論已可見出,貴林屬于滿族內部的改革派,早已心儀議會,在政治上傾向立憲黨人;參與維護浙路、籌還國債等活動時,曾因清廷危害國家權益與地方利益,出言憤慨,態度激烈。故其心路歷程應與維新派相近,對朝廷早已積聚大量不滿,對其自救前景最終也失去希望。其回應陳黻宸“清天命盡矣”的斷語——“朝政不綱,亡不自今始矣”,正是基于這一深切的體認。不過,貴林畢竟是滿人,從民族認同與情感上,仍無法斬斷與清政權的系連,王朝的存亡也確實關乎其個人命運。而貴林所接受與服膺的儒家孝悌忠信觀念,更會讓他自覺把盡忠放在首位;何況,為前朝殉節,本是清代執政者大力表彰的品格。為此,貴林決意“一死以自謝”,確屬合乎情理的第一反應。
最后則是貴林選擇放棄抵抗的真實原因。關于遵母命一節,從陳黻宸的學生馬敘倫的回憶也可得到證實:“他的母親就對貴林說,陳先生是至誠的君子,你得聽他的話。貴林在旗營里有孝子的稱呼,這時也沒話說。”[106]除此之外,真正打動貴林、能夠說服他的其實還有更重要的理由。如果將迎升的敘述與孫寶瑄1921年為陳黻宸所作墓志銘合而觀之,這一點便很清楚。孫文記陳氏的說辭為:“清天命已矣!君毋膠守違天,當視闔城生死重、名節輕,勿以一人私害天下公。”[107]可知陳黻宸的確了解貴林的心事,打破其心理障礙的做法是釜底抽薪,將貴林極為看重、持以自許的名節與旗營全體人的生命放在一起權量,指前者為應被看輕的一人私計,后者才是貴林該當首重的天下之大公。并且,順應時勢(“天命”)的意義也不只是全活數千人,還有更重大者,即在滿漢沖突激化的革命當口,為化解矛盾、“令滿漢不復相仇”找到一條出路。這樣成功的示范,獲得拯救的將是全國人民,所以陳黻宸許為“公之功不徒在一浙江也”。而能夠成為天下表率,亦可滿足貴林的榮譽心。
有此一節前期鋪墊,11月5日初戰告捷后,陳黻宸才對與旗營議和充滿信心。議和經過,在11月8日《申報》刊登的《浙江光復記》中,曾有前后齟齬的敘述:
既而滿人舉貴林出營至都督府會議,遂由周赤城(按:周承菼字赤忱)君與之約定,限今日繳齊槍械,所有旗丁口糧,暫仍支給。久議不決,適湯都督由上海趕回,復與貴林面約,兩方各守信用。于是貴即回營。傍晚貴林復出營請撤軍隊,湯都督與之復申前約而去。……適湯都督由申趕到,親赴該營勸降。德濟即派貴翰香(即主持糜爛主義之貴林)代表,到諮議局都督府磋商請和。總司令周君勒令于旁晚七時交出槍械,允訂暫約兩條:(一)將全體旗兵一律改姓,編入就地民籍。(一)旗丁生計艱難,入籍后準其照舊發餉,徐圖善后。該代表一一承認,民軍即傳令停攻。[108]
若參照其他當事人的憶述,可窺知最先出現的報道未必最可靠。
作為旗營的議和代表,署理浙江將軍的德濟本來指派的是文會。但文會“怯辭”,方“復命貴林往”。依據迎升的描述,“貴林衣朝衣,戴大冠,徒步入民軍”;終不如陪同湯壽潛到場的馬敘倫所寫更生動——“他也全身‘命服’,最惹人注目的是兩根雪白的忠孝帶”。盡管私下與陳黻宸已有成議,但此際既以旗營代表的身份出現,理智上的接受現實與情感上的戀戀不舍,都反映在貴林精心設計的穿戴上。雖然談的是投降條件,貴林照樣是“侃侃言無怍容”,與周“爭論未決”,聲稱:“殺我唯命,屠旗營唯命,唯諸君號革命軍,信義著于天下,豈妄殺人哉?”所以,當湯壽潛下午趕到諮議局時,馬敘倫看到的場景是:
伙頤,一間普通接應室里,人頭攢動,劈頭聽見說話的是駐防協領貴林的口音,我引湯老一行,排開眾人向里走,迎面的就是周承菼,八字式坐著,佩刀地上立著,兩手捧住了刀柄,懔然是個大將氣概。陳老師和貴林對面坐的,湯爾和坐在周承菼右邊,任臨時的書記,紙上已經寫了不少條款。原來貴林是代表駐防出營來議降……他到[倒]侃侃不屈的在爭某些條件,似乎難得解決。他看見湯老到來,立刻就說:“蟄老來了,蟄老怎樣說,我無不依從。”這時,周承菼卻不做聲,起身迎讓蟄老就座,蟄老像煞自己是都督了,毫不謙讓,草草看了一遍條款,就說,“便這樣,我簽字吧”,提起筆來寫上他的大名。這樣一來,大家都無話說,一場議降會議,就此告終。[109]
鑒于馬敘倫雖為陳黻宸的學生,政治上卻傾向革命,故蔡元培記宋恕“嘗為駐防營的桂[貴]翰香作詩集序”,馬即“深不以為然”[110]。以此立場,上述回憶應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關于議降條件,迎升的記述與《申報》通訊也有出入:“約限三小時旗營繳軍械,允發旗兵三月餉,三月后為[自]籌生計。”至于后續的繳械過程,二文也有“貴林持約歸,諭軍士解散之”與“該代表回營后懷詐悔約,屆期并不懸旗,僅樹‘中立’二字,且敢狙擊營外居民”之不同。但無論如何,至少到當夜十二時,旗營已懸白旗。11月6日“晨七句鐘時,駐防營門大開,全軍紛紛繳械”。并且,據革命軍一方提供的消息:“民軍慮其懷詐,諭令全體出營,逐一搜檢,除銀錢官物外,不準攜帶。放空后由官長帶領,排隊入城,詳細搜索,續獲大炮、快槍多件,均在河中及地穴內。”[111]經過如此仔細的搜檢,旗營的武器應可繳清。
11月7日(九月十七日),貴林又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浙江光復記》如此描寫他的表現:
及下午,旗兵代表貴翰香在營門口宣言,謂“今日滿漢一家,意見盡釋,軍械亦概交齊,代表之責任已盡”等語。民軍皆他顧含笑不理。
盡管站在革命軍的立場,語帶嘲諷,但貴林對于滿漢和解的愿望還是得到了清晰呈現。即使是言之痛心的繳械,貴林也努力往好處想,并對其作為旗營代表、完成了歷史使命相當自豪。
貴林的想望其實也正是陳黻宸直至湯壽潛等立憲派的追求。湯氏自述其答應出任都督、返回杭州的原因:“此次返杭,明知火坑,止以杭有旗城,可四五千丁。若一相搏,殺傷必相當,坐見萬人將流血,烏能無動?……冀力與杭旗和平解決。凡旗城各處,均望風而下,是得免流血,又不止杭地。將大發?人道主義,以震襮東西人之耳目。”[112]而依賴與貴林之間深厚的交情與彼此的信任,加以陳黻宸的預留伏筆,湯壽潛最終實現了其和平解決旗營問題的心愿。對此功德,湯氏極為看重,在寫于同一時期的多封書信中,曾經反復向各方道及。[113]
不過,率隊放下武器的貴林,最終仍以革命的名義被處決。時在11月13日(九月二十三日)。兩天后,《申報》一則題為《滿奸正法真相》的報道稱:
杭防請降后,民軍連日分隊大索,搜出槍炮子彈刀械火藥等,比較冊載多逾數十倍。前將軍德濟力踐前約,將八旗子弟一律編入民籍,俾享同等之保護。不料佐領貴翰香(即貴林)父子聯合八旗自治會長馬伯文(即存炳)、世職金林等,密謀獨立……煽令所屬糾眾滋鬧。德濟電告軍政府,派隊保護,當場拿獲兩名。事后查悉,此案實系貴某主動,并有預備炸彈,圖戕民軍首領各情。該將軍即晚專函告密,軍政府不動聲色,于二十三晨刻派隊入營,將貴某等四人拿獲,解送政事府,交執法官研究,并傳德濟對質。情罪確鑿,即于兩點鐘時,在該府花圃槍斃。[114]
需要說明的是,同時被槍決的四人中有哈楚顯而無金林。事發當日,湯壽潛恰赴上海[115],初時被湯提議任命為新政府民政長的原諮議局議長陳黻宸也被攻擊為“反對獨立者”,很快由曾經留學日本的同盟會浙江支部長褚輔成接任[116],陳隨即離杭。顯然,這是一個有意挑選的時刻。
實際上,就在11月7日,貴林當眾表達“滿漢一家,意見盡釋”的感想之時,其人已被剛剛建立三天的新政權判處死刑。當日,由陶成章擔任主席的臨時參議會討論通過的決議中,包括了如下內容:
褚輔成提示,滿營德濟方面密告,貴翰香及其兒子有抗順密謀,如若叛變,他難負責,應請適時處置案。議決:貴翰香父子予以槍斃。[117]
而為了等待合適的時機,這一決議的實施被推遲了數日。
關于謀叛之說,有過留學東京法政大學經歷的沈鈞儒日后補充了細節:
貴林表面上投降,仍住旗營里,想乘機叛變。經人告發,浙軍司令部立派部隊馳赴旗營,起出私藏槍枝二千余支,子彈無數,還有好多箱炸藥。貴林和他的兒子量海當場被捕,解送司令部,受軍法會審。當時我擔任臨時警察局長,參加了會審。我們問貴林:“投降條款中不是寫的明白不得私藏一槍一彈,日后如發現所報不實或私藏槍械的,應處極刑嗎?現在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說?”當即判決貴林父子死刑,就在諮議局的廣場上執行槍決。[118]
不過,自旗營繳械時起,既然民軍已放空駐防軍,連日入營細搜,貴林又如何能“私藏槍枝二千余支”等巨量武器?陳黻宸的質疑更是堅實有力:“我謂貴林握重兵而降,既降,無兵而復變,無是理也。”[119]故此條罪狀明顯不能成立。
而在當時軍政府發布的公告中,貴林等人的罪行又被指為“野心未死,意在糾結匪黨,涂炭生靈,并欲圖害將軍”[120]。并且,告發者即為原署理杭州將軍的德濟。這又涉及滿營內部的矛盾。前任將軍志銳對貴林很欣賞[121],但其迅即于1911年2月調任伊犁將軍,遺缺由副都統德濟暫時代理。杭州當地傳言,德濟的本事乃是“專門在女色上用工夫”,所謂:“上自江干,下達拱宸橋,都是將軍襜帷所駐。”志大才高的貴林自然看不起他,并時有流露。志銳走后,“德濟、文會便更加疑忌他”。貴林之死因此也被歸結為德濟的伺機報復:“趁著黨人入浙時候,竟將他置之死地。”此節雖出自小說家言,作者卻自許所撰述為“存其真,記其實”,“向壁虛造,吾無取爾”[122],故亦可提供一種證言。并且,軍政府成立后,財政困難,所允餉銀不能及時發放。“窮苦旗丁,以謀食不得”,于11月12日“午刻糾眾數十人,擁至軍署乞餉,人多口雜,勢焰洶洶”。德濟乃電請軍政府保護。民軍到場彈壓,雙方沖突,最終以拿獲旗丁兩名、審訊斬決了結。[123]貴林也被認定為事件主謀,于次日問罪。
至于貴林的被殺,四年前的孫翼中案可謂一大遠因。迎升即持此說:“初,孫江東為中學堂教習,行非禮于小學生某,貴林揭其私。孫江東舊名翼中,因不容于杭州,走東三省。”而當時的求是書院監院陳漢第與其弟陳敬第(字叔通,為東京法政大學留學生)均與孫交好,被迎升指為“私黨”。此外,“諮議局副議長沈鈞儒先數日致書褚輔成,請殺貴林”;同為副議長的陳時夏(亦曾留學東京法政大學)也“與陳黻宸不相能,欲殺貴林”。因此,迎升認為,“貴林之獄,主之者褚輔成,而陰構之者孫江東、陳漢第、敬第、沈鈞儒、陳時夏諸人也”。周承菼亦出身求是書院,即“出陳漢第、孫江東門下,故主此事尤力”。[124]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實與貴林在滿營的影響力相關。就位階而言,貴林職任協領,只負責統領一旗,尚有將軍、副都統位居其上。但“貴林學問、道德冠旗營,且司教育三十余年,營內夙號開通,士非其弟子,則其后輩,故全防傾心聽貴林”。革命爆發前,旗營中已“眾議屬兵權于哈(顯楚),寄政事于貴林”。何況,貴林一貫以旗營代表的身份參與杭州直至浙江的社會事務,又與立憲派領袖湯壽潛、陳黻宸有深交,活動能量相當大,革命政權總是對他不放心。老光復會員張云雷講得很直白:
浙江省軍政兩者最有能力、能操人生死大權的是杭州滿營協領貴翰香。貴翰香自己會寫文章,并且拉攏一批封建文人作他的幫閑,實權都操在他手里。革命黨人都知道有個貴翰香,對他很注意,處處提防他,浙江起義的槍聲一響,首先把貴翰香逮住槍殺了。
這與沈鈞儒主張殺貴林,理由是“以絕后患”[125]的說法,都揭示出貴林被處死乃是出于確保革命勝利的需要。
據說,貴林本來也有機會避免一死。與之為友的樓守光即力勸貴林避上海,貴林的回答是:“八旗五千余人,皆恃口糧為生,林何忍獨往?”而褚輔成任民政長后,“旗營三月之餉不能發放”,貴林亦“持約與爭”[126],當然更令褚憎惡。此外,依照馬敘倫的觀察,當時軍政府的權力實際掌握在褚輔成手中:“湯老固然正式做了都督,但是沒有實權,而褚輔成做了政事部長,是和都督平行,和湖北、江蘇等都督府的官制不同的。”[127]因此,褚輔成的態度也決定了貴林的命運。
盡管貴林已必死無疑,褚輔成等革命黨人仍要把此案做成貴林的咎由自取;在逮捕方式上,也強調是光明正大地“派隊入營”拿獲、“人證物證俱全”。不過,另一種說法或許更接近事實。迎升謂為“忌貴林者”“偽托湯(壽潛)名,請貴林、哈楚顯、存炳赴民政司署,商議八旗生計,至則并槍斃之。民政司署即前諮議局改置,褚輔成所居也。貴林之子量海,以侍父從,亦槍斃”。[128]此一情節在起義時任民軍總司令部參謀的黃鳳之(后改名黃元秀)文中也有述及:
翌日(訂約之第二日),即有謠傳旗兵反汗[漢],欲密謀抵抗,且時時聞有槍聲。于是總司令部下緊急處置(照軍事戒嚴法上規定總司令可不經都督批準),誘招旗營代表貴林父子并哈楚顯三人(貴、哈等在旗營中最有才能者),在諮議局門前槍決。[129]
其間雖有被殺時間與人數上的出入,且站在革命軍立場,對只是謠傳的謀叛實行最嚴厲制裁亦表示認可,但恰恰是這一出自對立方的開誠布公,為貴林遭誘殺提供了最有力的證詞。
處決貴林的影響,從革命政權方面說,在當時人心惶惶、謠言紛起的局面下,確實可以起到穩定漢族民心的作用。實際上,恰在槍斃貴林的前一日深夜十一點,“巡警各局區突接軍政府緊急電話,飭派全班巡士分路鳴鑼喊告商民住戶,謂滿奸決死隊確到五十人,攜帶毒藥,遍投河道、食井等處,欲除滅漢人以泄憤”,“令居民陡起紛擾,人心惶懼”。[130]所以,殺死貴林等滿營中堅人物,在當時也被解釋為一種“緊急處置”。參與其事的沈鈞儒稱,貴林死后,“當時人心大快,社會秩序也漸趨安定”[131],應屬事實。只是滿人方面的情況恰好相反,迎升記為:“貴林既死,軍人入旗營劫略淫暴,慘不忍言。至是復有申前議,率兵欲盡屠旗營者。”或許不無夸大。但貴林等人的被殺無助于消解滿漢矛盾,只會加深滿人的疑懼,則為事實。即使五十多年后,不帶成見的旗人回憶當年事,還是如此表述:“杭州光復后,民軍本訂有安置旗人辦法,每人可領一筆生活費用,這筆款子聽說是撥出的,但旗人此時大部分都已逃避,惟恐暴露旗人身份,遭到漢人報復,還有誰敢去領這筆費用呢?”即如迎升便“挈眷避難于溫州”,更多的旗人則隱瞞身份,“逃到上泗鄉去落戶務農”。[132]因此,初時革命軍宣言“此次革命,乃政治問題,非種族問題也”,力求顯示個別旗兵的被殺實出于不得已,“并未妄戮一人”[133],至此也理想落空,變得更像是一種因“駐防旗營兵多械足”、實力“確占優勢”[134]所采取的宣傳策略。
至于湯壽潛對貴林被殺的反應,則應以極度憤怒來形容。不只是與貴林的個人私交令其心痛,更重要的是,湯引為自豪的“杭旗和平解決”模式,也由于褚輔成等人的背信棄義而失效。在貴林被殺第三日清晨寫給趙鳳昌的信中,湯壽潛盡情表達了他的激憤:
何物憸兒,扇惑軍人,以報其私怨,墮我信用。精神之痛苦,勝于刲割。嗟乎,惜陰!即使委推弟為大伯理璽(按:“伯理璽天德”為“總統”的英文譯音),豈足以贖負人之罪哉?[135]
并且,“以失信于旗人”,湯壽潛當時“即露辭職意”。雖經“參議會同人再三挽留”,至1912年1月中華民國政府在南京成立后,孫中山任之為交通部長,湯氏終竟辭去了浙江都督一職[136],總共在任不過兩月余。
除了湯壽潛道義上的譴責,貴林遇害后,陳黻宸的表現同樣可圈可點。長子量海與父同死,貴林尚留一子二孫,盡為陳氏收養,“皆令氏陳”。貴林子改名陳子云,孫名振綱,女孫名嫻,“為教養甚備,如己所生”。[137]更值得一表的是,陳黻宸一直不忘為貴林平反。1915年,正是在他的推動下,內務部下令“澈查貴林槍斃案”。最終結果見于袁世凱1915年5月7日簽署的命令,全文如下:
內務部呈:查明浙江已故協領貴林等死事情形。據稱辛亥杭州改革時,新軍子彈缺乏,貴林擁有旗營兵械,竟能申明約束,與前浙江都督湯壽潛議立條件,繳械輸誠,全城以定。嗣因人言龐雜,由諮議局邀其會議,該員并其子量海及協領哈楚顯、存炳等同被殘害。請予褒揚,以彰公道等語。前清浙江駐防正紅旗協領貴林于民國締造之初,贊助共和,保全杭城生命財產,其功實不可沒。策勛未及,遽罹慘禍,深堪悼惜。伊子量海與協領哈楚顯、存炳等亦能深明大義,死難甚烈。應均由內務部查照條例,酌予褒揚,用闡幽光而彰公道。余如所議辦理。此令。[138]
盡管此案翻覆于袁世凱政府,或為后來并不彰顯的緣故,但就陳黻宸而言,已足見其為逝友爭得公正歷史評價的良苦用心。而兩年后,陳亦辭世。
貴林之死本是一出不該發生的悲劇。探究其被殺原因,大背景是長期的滿漢積怨,不只是滿人的壓制、排斥漢人,漢人對滿人亦懷有成見和深刻的不信任。具體而言,此前因孫翼中一案被激化的民族仇怨(軍政府中多有孫的學生及同志),滿人內部的矛盾,暴力革命的需要,是其大者;貴林的個性亦為不容忽視的因素,其“好直言,喜任事,往往為忌者所啣”[139],而逞強好勝,在革命前很容易與其滿族身份掛鉤,革命中便會因此遭到清算。值得慶幸的是,超越革命的鐵律與民族的仇殺之上,仍有人性的光輝存留——盡管此案已集中顯示了辛亥前后滿漢關系的逆轉。
而放在清末民初的政局中,作為滿族中的立憲派與杰出人士,貴林曾積極推進晚清浙江的社會改革;即使杭州舉義期間,由他主持的旗營繳械,也為政權的和平轉移做出了貢獻。論其一生事跡,顯然是功大于過。然而,長期以來的近代史研究,一直偏向革命派立場。在此論述框架里,貴林也難逃反對革命的負面形象[140]。有鑒于此,本文希望另辟蹊徑,借由清理貴林一案,兼顧滿人視角,重新思考滿漢矛盾在辛亥革命前后的呈現、轉化與處置。
2012年8月8日完稿于香港中文大學寓所
(本文為提交2011年11月4—5日在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舉辦的“帝制后的中國:記憶1911”國際學術研討會之論文。)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中文系)
[1] 《貴林傳》,趙爾巽等:《清史稿》列傳二百八十三《忠義十》,第45冊第13722頁,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
[2] 參見胡珠生:《宋恕年譜》,氏編《宋恕集》下冊,第1085—1131頁,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
[3] 附錄二《〈宋征君哀挽錄〉挽詩挽聯選》,陳虬、宋恕、陳黻宸撰,胡珠生編:《東甌三先生集補編》,第144頁,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年。
[4] 宋恕:《援溺說贈畢嚕翰香》,《宋恕集》上冊,第193頁。
[5] 宋恕:《援溺說贈畢嚕翰香》,《宋恕集》上冊,第193頁。
[6] 宋恕:《書宗室伯福君(壽富)〈知恥學會敘〉后》,原刊《經世報》第8冊,1897年10月;錄自《宋恕集》上冊,第278—279頁。標點有改動。以下凡此不再注。
[7] 宋恕:《中權居士協和講堂〈演說初錄〉敘》,《宋恕集》上冊,第364頁。
[8] 宋恕:《壬寅日記》、《致孫季穆書》,《宋恕集》下冊,第947—956、682頁。
[9] 宋恕:《中權居士協和講堂〈演說初錄〉敘》,《宋恕集》上冊,第364頁。
[10] 孫寶瑄戊戌二月初五(1898年2月25日)日記,《忘山廬日記》上冊,第17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11] 孫寶瑄戊戌四月十八日(1898年6月6日)日記,《忘山廬日記》上冊,第209頁。
[12] 孫寶瑄戊戌十月初七日(1898年11月20日)日記,《忘山廬日記》上冊,第274頁。
[13] 至今尚存留宋恕致貴林三信以及貴林致宋恕二信(分見《宋恕集》及《東甌三先生集補編·〈宋恕集〉補編》)。
[14] 孫寶瑄丁未四月十八日(1907年5月29日)日記,《忘山廬日記》下冊,第1030頁。標點有調整。以下凡此不再注。
[15] 孫寶瑄辛丑十一月二日(1901年12月12日)日記,《忘山廬日記》上冊,第437頁。
[16] 宋恕《六字課齋津談·詞章類第十二》:“計飄零十載,得知己之最三焉:……懷抱知己以陳介石孝廉為最。”(《宋恕集》上冊,第92—93頁)
[17] 蔡元培光緒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1902年2月4日)日記,中國蔡元培研究會編:《蔡元培全集》第15卷,第373頁,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另,同年三月朔(1901年4月19日)日記有“介石同滿州人貴林君(字翰香)來”(《蔡元培全集》第15卷,第330頁)的記述。
[18] 宋恕:《中權居士協和講堂〈演說初錄〉敘》,《宋恕集》上冊,第364頁。
[19] 孫寶瑄丁未四月十八日(1907年5月29日)日記,《忘山廬日記》下冊,第1030頁。
[20] 《看旗營第一人才》,《民立報》1910年12月3日。此條材料由黃湘金博士提供,特此致謝。
[21] 蔡元培光緒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1902年1月1日)日記,《蔡元培全集》第15卷,第371頁。
[22] 貴林《致宋恕書》(1892年4月11日)中提及:“現在本營出有防御一缺,月內大約必要挑放,是以弟現于文課暫停,時用武功。”(《東甌三先生集補編》,第272頁)
[23] 貴林:《致宋恕書》(1892年4月11日),《東甌三先生集補編》,第271頁。
[24] 《看旗營第一人才》。
[25] 如宋恕《丙午日記》三月初五日(1906年3月29日)有“改翰香五聯信”(《宋恕集》下冊,第966頁)之言。
[26] 貴林:《致宋燕生書》(1892年4月11日),《東甌三先生集補編》,第272頁。
[27] 宋恕:《致貴翰香書》(1895年7月、1895年10月3—8日),《宋恕集》上冊,第535、539頁。
[28] 貴林:《致宋燕生書》(1902年9月18日),《東甌三先生集補編》,第273頁。
[29] 貴林《致宋燕生書》(1892年4月11日)中言及:“迨客春補缺晉見,至秋旋杭,患病頗重。正值介(石)、云(珊)二公來赴闈試,未能聚談,深以為憾。”(《東甌三先生集補編》,第272頁)其中“云珊”為池志澂。
[30] 《看旗營第一人才》。
[31] 有關惠興的情況及辦學經過,見筆者《晚清女學中的滿漢矛盾——惠興自殺事件解讀》(《晚清女性與近代中國》第八章,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
[32] 《惠興女士為女學犧牲》,《申報》1905年12月30日。此文為貴林所寫。
[33] 參見前引孫寶瑄戊戌二月初五(1898年2月25日)日記。
[34] 參見筆者《舊戲臺上的文明戲——田際云與北京“婦女匡學會”》,《現代中國》第5輯,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
[35] 孫寶瑄戊申十月八日(1908年11月1日)日記,《忘山廬日記》下冊,第1260頁。
[36] 《本報廣告》,《惠興女學報》第1期,1908年5月。
[37] 《〈惠興女學報〉發刊辭》,《惠興女學報》第1期。
[38] 吳慶坻:《貴林傳》,氏著《辛亥殉難記》卷四,第15頁,1922年重印本。
[39] 《旗營宣講有期》,《杭州白話報》1908年4月14日。
[40] 本文所采用的《申報》資料,在檢索時得到了海德堡大學漢學系博士生孫麗瑩的幫助,特致謝忱。
[41] 參見《申報》所載《浙江教育總會成立》(1907年9月26日)、《浙江學校認股會紀事》(1907年11月18日)、《全浙國民拒款會紀事》(1907年11月29日)、《全浙代表進謁馮撫詳紀》(1907年12月6日)、《全浙總教育會正式會記事》(1907年12月13日)、《禁煙調查社開歡迎會》(1908年1月17日)、《祭葬秋瑾女士詳紀》(1908年2月29日)、《禁煙調查社紀念會記事》(1908年7月3日)、《農工研究大會紀事》(1908年12月23日)、《農務大會記事》(1909年3月10日)、《全浙保路大會記事》(1909年9月15日)、《救火聯合會成立會紀事》(1909年9月28日)、《教育會歡迎會長紀聞》(1909年11月1日)、《浙江各團體歡送湯京卿入覲記事》(1909年11月9日)、《全浙教育總會尚武之氣概》(1909年11月10日)、《保路會挽留湯總理特會紀事》(1909年12月10日)、《國民籌還國債大會記事》(1910年1月5日)、《浙紳為國民捐謁見增中丞紀事》(1910年1月18日)、《浙省籌還國債正式大會詳情》(1910年1月27日)、《七府展覽會開幕記事》(1910年3月14日)、《七府展覽會正式開幕》(1910年3月23日)、《選舉國會請愿代表記事》(1910年4月14日)、《杭垣日商遷移后二大問題》(1910年7月26日)、《杭垣官商對于路事之態度·杭商組織浙路維持會紀事》(1910年9月12日)、《浙路維持會開會紀事》(1910年9月11日)、《全浙商會維持浙路大會》(1910年10月4日)、《浙省水災急賑會記要》(1911年9月19日)。
[42] 《禁煙調查社開歡迎會》。
[43] 《浙江諮議局成立大會及選舉》,浙江省辛亥革命史研究會、浙江省圖書館編:《辛亥革命浙江史料選輯》,第164頁,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巡撫代理委員”的名銜據該書第172頁。
[44] 朱福詵等:《浙江鐵路始末述略》,《辛亥革命浙江史料選輯》,第224—228頁。敘述中亦參考了陳志放所撰《湯壽潛年譜》(浙江省蕭山市政協文史工作委員會編《湯壽潛史料專輯》[《蕭山文史資料選輯》四],第621—635頁,1993年)。
[45] 《浙江學校認股會紀事》。
[46] 《全浙商會維持浙路大會》。
[47] 《杭垣官商對于路事之態度》。
[48] 《杭州將軍瑞致外務部電》,《辛亥革命浙江史料選輯》,第275頁。
[49] 《全浙代表進謁馮撫詳紀》。
[50] 《浙江教育總會成立》。
[51] 《保路會挽留湯總理特會紀事》。
[52] 《農工研究大會紀事》《浙江各團體歡送湯京卿入覲記事》。
[53] 與拒款、保路、維持各會的集會以紳商學界自主不同,杭州商界發起籌還國債、創辦國民捐的集會,則有包括巡警道、仁和與錢塘二縣縣令等官場人物的出席(《國民籌還國債大會記事》);浙江巡撫增韞也對籌還國債會代表表示,“本部院亦國民之一分子,對于此舉,當略巡撫之官階,而盡國民之義務,竭力提倡”(《浙紳為國民捐謁見增中丞紀事》)。
[54] 梁啟超著《新史學》,已批評中國舊史學“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家”(《中國之舊史學》,《新民叢報》第1號,1902年2月)。
[55] 此為1910年新任浙江將軍的志銳對貴林的評價:“近新將軍到浙,頗講人才。日前往觀惠興學校,大加獎許,并云旗營人才以貴為第一。”《民立報》1910年12月3日的相關報道題為《看旗營第一人才》。
[56] 貴林《志會祭秋瑾女士事》(《惠興女學報》第1期,1908年5月)文中“節錄中權氏演說”,開頭便提及:“兄弟閱《白話報》,知吳芝瑛女士為秋女士筑墳事。”查《杭州白話報》,1908年2月23日刊《女界義俠之可風》,預告:“定本月二十四日(按:即西歷2月25日)行社祭禮,假鳳林寺為會所,午后一點鐘開會,四點鐘散會。男女學界同胞聽見吳、徐兩女士有這樣義俠,必大家起敬起愧,屆時赴會的人必不少呢。”
[57] 《祭葬秋瑾女士詳紀》、《公祭秋女士大會述聞》,《申報》、《神州日報》1908年2月29日。
[58] 陳去病:《徐自華傳》,《南社》第9集,1914年5月;徐雙韻《記秋瑾》,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辛亥革命回憶錄》第四集,第220頁,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徐自華妹蘊華(號雙韻)亦稱,貴林“發表謬論說:‘我大清待漢人不薄。’”。
[59] 《讀書》2007年第9期。
[60] 貴林:《志會祭秋瑾女士事》。
[61] 陳去病:《徐自華傳》。
[62] 此日期據貴林《貴中權為趙孫事自述意見書》,知恥同人編《學界罪言》甲之一“知恥同人與袒孫諸君辯論文牘”,第32頁,1907年。《學界罪言》中的相關資料由郭道平博士代為抄錄,特此致謝。
[63] 《商人趙士翰稟》,《學界罪言》甲之二“趙孫一案稟批示諭”,第1—2頁。
[64] 《杭州府卓守為解散開會集議事函稟藩憲文》,原刊1907年9月3日《新聞報》,收入《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6頁;亦參見《浙江學務公所議紳吳震春上支提學辭職書》,《申報》1907年9月7日。
[65] 參見《知恥同人公啟》,《學界罪言》甲之一,第1頁;吳震春等:《通信》,《申報》1907年9月1日。
[66] 《專電》,《申報》1907年8月30日。
[67] 《杭州府卓守為解散開會集議事函稟藩憲文》;《仁和縣方大令覆函》,《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2頁。
[68] 《浙江學務公所議紳吳震春上支提學辭職書》。
[69] 《知恥同人公啟》。
[70] 《貴中權為知恥同人三述意見書》,《申報》1907年9月26日。
[71] 參見貴林等《致仁和縣方大令第一次公函》、《致仁錢兩縣請派差到會彈壓公函》(七月二十日),《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1頁。
[72] 《學界罪言》無刊記,《弁言》寫作時間署為“光緒丁未冬十月”。孫寶瑄于1908年1月5日(丁未十二月二日)即收到貴林所寄十余冊《學界罪言》(見《忘山廬日記》下冊,第1124—1125頁)。
[73] 貴林等:《致仁和縣方大令第二次公函》,《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4頁;《貴中權為知恥同人三述意見書》。
[74] 《仁和縣方大令覆函》;貴林等:《致仁和縣方大令第二次公函》。
[75] 《貴中權為知恥同人再述意見書》,《學界罪言》甲之一,第33頁。
[76] 《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杭州府中學堂公啟》,《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頁;參見《仁和縣方大令覆函》。
[77] 《浙江高等小學全體學生公啟》,《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頁。
[78] 吳震春等:《通信》。參見《袁毓麟等十二人聲明失實取消告白》,原刊1907年9月12日《杭州白話報》,收入《學界罪言》甲之一,第35頁。按:《申報》刊出時,遺落“鐘寅”之名。
[79] 《書〈杭州府卓守為解散開會集議事函稟藩憲文〉后》,《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8頁。
[80] 參見史和、姚福申、葉翠娣編:《中國近代報刊名錄》,第207頁,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
[81] 《邵太史致本社代表貴中權自辨書》、《袁毓麟等十二人聲明失實取消告白》(錄八月初五日《白話報》),《學界罪言》甲之一,第33、35頁。前函寫作時間據《貴中權為知恥同人再述意見書》(《學界罪言》甲之一,第34頁)。
[82] 吳震春等:《通信》。
[83] 《孫翼中致高等學堂監督辭職書》(見七月二十九日《白話報》),《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9頁。
[84] 《孫翼中留別學生書》,《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9頁。
[85] 《會拿誘奸學生之教習》,《申報》1908年2月21日。
[86] 《杭城孫案近聞》,《申報》1907年10月5日。
[87] 《邵太史致本社代表貴中權自辨書》。
[88] 《孫翼中留別學生書》。
[89] 陶成章:《浙案紀略》卷上,第1—2頁,魏蘭印本,1916年;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第38—40頁,上海:生活書店,1947年。
[90] 《杭州府卓守為解散開會集議事函稟藩憲文》。
[91] 《書〈杭州府卓守為解散開會集議事函稟藩憲文〉后》,《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6、27頁。按:據貴林等《致仁和縣方大令第二次公函》,可知仁錢教育會一方有“聯合辭職,主張罷學”(《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3頁)之議。后,吳震春辭去浙江學務公所議紳,邵章辭去兩級師范學堂監督,分見《浙江學務公所議紳吳震春上支提學辭職書》、《邵太史致本社代表貴中權自辨書》。
[92] 《書〈杭州府卓守為解散開會集議事函稟藩憲文〉后》,《學界罪言》甲之一,第28頁。
[93] 《貴翰香滿漢之意見》,《申報》1907年9月23日。
[94] 宋恕可謂極個別的例外,蔡元培記其“自稱著有十種鳴冤錄”,“中有一種是《滿洲鳴冤錄》”,而蔡以“特喜作反語”解之(《自寫年譜》,《蔡元培全集》第17卷,第443頁)。目前雖未見到宋復貴林函(1907年9月26日)中談及孫案的內容(見《丁未日記》,《宋恕集》下冊,第979頁),但當時身在濟南的宋恕所寫《上方學使第一箋》(1907年9月4日)已及時闡論:“按民族主義為排滿心理之源……欲破排滿逆說,非先破民族主義不可!欲破民族主義,非先立大同主義不可!”(《宋恕集》上冊,第641頁)未必不與此案有關。
[95] 孫寶瑄丁未十二月二日(1908年1月5日)日記,《忘山廬日記》下冊,第1125頁。
[96] 藏于國家圖書館的《學界罪言》封面有袁毓麟(號文藪)的題記:“此書因孫翼中一案,杭州遂有兩黨,與余甚有關系。”
[97] 參見《辛亥革命浙江史料選輯》,第94、517頁。
[98]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浙江圖書館編:《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2—413、415頁,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黃元秀:《辛亥浙江光復回憶錄》,《辛亥革命浙江史料選輯》,第518頁。哈楚顯之官銜,見吳慶坻《辛亥殉難記》卷四《貴林傳(子量海、舉人存炳、佐領哈楚顯)》。
[99] 《杭垣恐慌種種》,《申報》1911年11月4日。
[100]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3頁。
[101]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3頁。
[102]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2—413頁。
[103] 張大昌:《杭州八旗駐防營志略》卷十三《守營志烈》、卷八《分駐志謨》,杭州:浙江書局,1893年。另參閱汪利平:《杭州旗人和他們的漢人鄰居:一個清代城市中民族關系的個案》,《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6期。
[104] 張廷棟:《杭州旗營與八旗子弟生活》,浙江省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浙江文史資料選輯》第26輯,第134—135頁,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
[105] 黃元秀:《辛亥浙江光復回憶錄》,《辛亥革命浙江史料選輯》,第518頁。
[106] 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第41頁。
[107] 孫寶瑄:《瑞安陳公墓志銘》,陳德溥編:《陳黻宸集》下冊,第1224頁,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
[108] 《浙江光復記》,《申報》1911年11月8日。
[109]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4頁;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第34—35頁。
[110] 蔡元培:《自寫年譜》,《蔡元培全集》第17卷,第443頁。
[111]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4頁;《浙江光復記》。
[112] 《潛(湯壽潛)致惜陰主人(趙鳳昌)》,《趙鳳昌藏札》第10冊,第474頁,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年。此信僅署“廿六日大早”。《湯壽潛史料專輯》注為“(辛亥年九月)二十六日(1911年11月16日)大早”(第590頁);另一處據嵊州市檔案館所藏浙軍都督湯壽潛函卷抄錄,又署為“辛亥年十月廿五(1911年12月15日)發”(第690頁)。排比《趙鳳昌藏札》次序,仍當以前者為是。
[113] 參見《湯壽潛史料專輯》第685、691—693、708—709、712等頁湯致多人信。
[114] 《杭垣新紀事·滿奸正法真相》,《申報》1911年11月15日。
[115] 沈鈞儒《辛亥革命雜憶》:“槍斃貴林父子的時候,湯壽潛適因事去上海,他一得到消息,下一天就回杭州,質問當時擔任總司令的周承菼和我,何以不向他請示。我們回答他說:此案人證物證俱全,用軍法緊急處分,是我們的責任。湯聽了,也就無話可說了。”(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辛亥革命回憶錄》第一集,第141頁,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
[116] 《浙江光復記》。褚輔成事跡見莊一拂編:《褚輔成先生年譜初稿》,浙江省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浙江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25頁,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
[117] 呂公望:《辛亥革命浙江光復紀實》,《浙江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66頁。
[118] 沈鈞儒:《辛亥革命雜憶》,《辛亥革命回憶錄》第一集,第141頁。
[119]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4頁。
[120] 《杭垣新紀事·滿奸正法真相》。
[121] 參見本文第二節《旗營第一人才》。
[122] 費只園:《清代三百年艷史》第六冊,第34、39頁以及《編輯大意》,第3頁,上海:校經山房,1935年再版(初版1929年刊行)。
[123] 《杭垣新猷種種》,《申報》1911年11月14日。
[124]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5頁。
[125]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3、415頁;張云雷述、陳朱鶴記:《辛亥革命見聞瑣談》,《浙江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95—196頁。
[126]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5頁。
[127] 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第36頁。
[128]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5頁。
[129] 黃元秀:《辛亥浙江光復回憶錄》,《辛亥革命浙江史料選輯》,第517、522頁。標點有調整。
[130] 《杭垣新猷種種》。
[131] 沈鈞儒:《辛亥革命雜憶》,《辛亥革命回憶錄》第一集,第141頁。
[132]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5頁;張廷棟:《杭州旗營與八旗子弟生活》,《浙江文史資料選輯》第26輯,第146—147頁。后文又曾以《杭州旗防營與旗人生活》為題,收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文史資料存稿選編》(晚清·北洋)上冊(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年),內容小有不同,篇末注明記錄整理時間為“1966年4月”。
[133] 《浙江光復記》。
[134] 褚輔成:《浙江辛亥革命紀實》,中國史學會主編:《辛亥革命》(七),第154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
[135] 《潛(湯壽潛)致惜陰主人(趙鳳昌)》,《趙鳳昌藏札》第10冊,第475頁。
[136] 黃元秀:《辛亥浙江光復回憶錄》,《辛亥革命浙江史料選輯》,第522頁。參看蔣尊簋:《浙江都督敬告全省父老書》,同前書,第534頁。
[137] 陳德曾:《書瑞安陳黻宸先生全集》,《陳黻宸集》上冊,卷首第2頁。關于貴林遺留子女情況,徐映璞1956年嘗有記述:“次子南洋中學畢業,后死于黔中,女改姓趙,尚存。”(《杭州駐防旗營考》,氏著《兩浙史事叢稿》,第349頁,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
[138] 《派員澈查貴林槍斃案》,《申報》1915年1月15日;《大總統策令》,《政府公報》1915年5月8日。另參見沈曉敏:《處常與求變:清末民初的浙江咨議局和省議會》,第66頁,北京:三聯書店,2005年。
[139] 迎升:《辛亥杭州駐防失守記》,《辛亥革命浙江史料續輯》,第415頁。
[140] 甚至由章開沅、林增平主編的權威著作《辛亥革命史》,近年經過修訂、編入“中國文庫”時,依然如此敘述:杭州旗營繳械投降后,“大量械彈卻隱匿未交,圖謀伺機作亂。后經陶成章、褚輔成將主謀者佐領貴林設法誘出,審明情罪,搜出所匿械彈,貴林正法,局勢才基本穩定下來”(下冊,第1042頁,北京:東方出版中心,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