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氣,馬路兩邊的梧桐亭亭如蓋,枝繁葉茂,而小區外圍的鐵柵欄上都攀附了了葛藤,細長的葉片一片一片向外翻著。零星幾處沒有被攀附上的鐵柵欄,露出被腐蝕的表面,靜默的立在陽光里。
“這邊?”林姐的車開到門口,問她。
“嗯。”
車子拐了個彎,順利開了進去。
小區里路面很寬,但道路兩邊隨意停著機動車,這給開進去的車輛帶來不小的壓力。這一片雖然都是小高層,但看上去還是有些年代感的。大概沒有地下車庫,所以路面上車滿為患。
“這房子,李一鳴買給你的?”紅色奧迪憋屈地顫巍巍地開進去,林姐邊問她。
“不是,我家的老房子。”
“看不出來啊,”林姐笑道:"你也是個富二代啊。我還以為你只是看上他的錢呢。”
林姐的戲謔她是聽得出來的,她依舊淡淡地看向外面,視線里出現了那棵熟悉的老槐樹,枝椏扭曲向上,郁郁蔥蔥,勃發著很強的生命力。
林姐將車停在了逼仄的過道里,下了車,莊曉月提了包,也跟著下了車。
“這邊沒人管吧?”
莊曉月站在過道邊老槐樹下,點點頭。
林姐上次去星巴克買咖啡,圖省事將車停在路邊,前后不過十分鐘,回來時從前往后車身從前往后被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氣得她一杯咖啡只喝了一口,她倒不是心疼錢,她是心疼時間,這去4S店補漆的時間,夠她相親好幾個優質男人了。
莊曉月看出她的不安,淡笑道:“林姐,要怪只能怪你這車太花哨了,足夠吸引別人的注意。”
林姐糾正她:“小姑娘,你還年輕,不懂。這人活著,就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失去的越多想要補償的也就越多。再花哨的車,再漂亮的衣服,也不過是慰藉自己而已。”
莊曉月不置可否笑了一下。
身后,方明喻的車跟著晃悠悠開了進來,匝道逼仄,林姐的車占了大半個車道,讓他愛莫能助。方明喻從車里探出頭來問道:“林姐,不帶這么逗我們的吧。”
“叫你來你就來,不進來看看,你怎么知道沒位置停呢。”林姐說完,又上了自己的車,看了看倒車鏡,打了下方向盤,車子刺啦一聲沖上了路牙,開到了綠化帶上。
方明喻和張漢從車里面探出頭來,一臉驚呆了的表情。
林姐下了車,走到車后,沖他們揚了揚下巴:“沒事,沒人管。”
這邊的綠化帶都是用紅磚埋在地里,簡略圍起來的,里面的與其說是綠化帶,不如說是一個小型菜園。最里面交叉支起的竹竿子上,結了長長的豆角,一條條垂掛下來。
莊曉月看著被碾翻在一邊橫七豎八的紅磚頭,和壓在車身下綠油油的小青菜,沒說話,轉身進了單元樓。
樓梯里沒有窗戶,視線并不好。她跺了下腳,頭頂的感應燈亮了,靠墻堆積著一些遺棄的物件,紙盒和小物件,讓不太寬敞的樓道顯得略有些逼仄。
莊曉月面對著樓道,背著光,像是讓眼睛適應忽然而來的灰暗,等周圍的事物一點點清晰起來。短暫停頓了片刻,她看清了左手邊的電梯,走了過去。
方明喻和張漢陸續下車,張漢忍不住問道:“怎么不去帝豪?”
“小莊要來的。”
一行人進了電梯,莊曉月觀察著四周,目光卻是和大家一樣的陌生。
“不按電梯嗎?”林姐指了指按鈕,問她。
莊曉月回過神來,在面前的按鈕按了一個4。
“確定這邊是你家?”林姐打趣道。
“很久沒回了,這電梯是新裝的。”
當初物業聯系增裝電梯,蔣愛麗還跟她鬧了一場。父母鬧離婚的時候,她媽就吵著要將房子賣出去,最后索性她爸莊明將這處房子留給了她。
“這房子,這個位置,北邊就是H大,還靠近一中,一定不便宜吧。”方明喻問她,他因為要結婚,最近一直在看房,對房價門兒清。
“不清楚,買這房子時我還小。”
“你不會上的H大吧?”方明喻忽然問她。
莊曉月笑了一下:“不像H大出來的,是吧。”
方明喻想了一想,道:“能上H大的可都是學霸,小莊你……是個美麗的學霸。”
這明顯是奉承話,聽起來既不真心也不實意,不過,莊曉月并不介意,她的神色依舊是沉靜的。平時,別人很少能從她臉上看到別的神色。
她就像一汪深潭,看不見底色。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莊曉月先一步下了樓梯,從隨身帶的包的內層里掏出一把鑰匙,去開門。
房子是一梯兩戶,兩戶并列,莊曉月開的門上貼了春聯,已經褪色,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門打開后,一股淡淡的粉塵味道迎面撲來,莊曉月徑直穿過客廳,將陽臺的窗戶打開。林姐跟著走了進來,迎面看見了陽臺上枯死的盆栽圍滿了陽臺,她并不在意,只是用手在客廳的沙發上輕輕撫摸了下,指尖并無灰跡,于是放心坐了下來。眼睛轉了一圈,發現這是個小兩居,家具不多,私人物品全無,看不出誰住過,沒有一點生活氣息。
張漢因為不是本地人,一直在外面租房生活,看了下四周,又看了看陽臺外,忍不住贊嘆:“鬧中取靜,不錯。”轉頭問莊曉月:“小莊姐,你這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干脆租出去算了,這個位置,租金絕對不會少。”
莊曉月雙手搭在陽臺上,此時夕陽曬在皮膚上,依舊是燙的。她瞇著眼睛看著屋外,漫不經心道:“這房子怎么租啊,你租嗎?”
張漢邊搖頭邊道:"可惜啊,我剛和房東續簽了合同。”過后,又忍不住走進客廳開始來回打量。
莊曉月轉過身,開始背靠著陽臺。因為西曬的原因,后背被逼出了細汗,但是她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十幾歲的時候,她就喜歡這樣,雙手抵在陽臺,抬頭看天空,看遠方忽然飛起的白鴿。
這樣的姿勢讓她覺得很舒服,也很放松。
向上看的話,你擁有的是整片天空。
很久之前,有人曾這樣安慰自己。
只是,就算是鳥兒,天空只是它飛翔的地方,但絕對不是它棲息,它的家吧。
里面翻找遙控器的聲音將她從紛繁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在進客廳前,她忍不住瞥了眼下面,在樓道最里面,一輛黑色的帕薩特停在那邊,視線流轉之際,她留意到隔壁陽臺上,曬著一條深藍色四角內褲,一件黑色工字背心,一雙襪子,正對著她的是件工字背心,工工整整地掛在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