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并不露出來,還主動行禮道:“是我來遲了。”
“你并不遲,”大太太起身讓過,“是我有事來得早些。”又向于老太太道“母親,那我便先出去了。免得嫂子久等。”
得于老太太頷首,她便行禮告退。
柳媽媽跟腳出去,也不知忙什么。屋里悉悉索索,一時竟只剩于老太太和馬氏兩人。
馬氏不由奇了,問道:“娘,這是?”
“旭兒出事了。”老太太沉吟半晌才道,面色沉肅,自馬氏歸府以來,還沒從看她這樣過。
“什,什么?”馬氏一急,站起身來,手不由得一撐,便把扶桌上的青釉纏枝蓮紋茶盞撞到地上,打得稀碎。
“是在歸程路上,近婆羅洲的地方,先說是連人帶貨撞上楚國公的船隊,不知怎么起了沖突,但老大派上去的人與楚國公隨扈接頭,又說現在人不在那船隊里。”于老太太一字一句咬得極緊,腮幫肌肉都在顫動。
“娘,娘,”馬氏熱淚滾滾而下,“如此,如此說來,旭兒,旭兒他竟是生死不知?”
“燕靈,燕靈你把穩些。”看馬氏就要軟癱在地,老太太不由出言點醒她。
“昨天知道消息,老大老二就都出去了,”說到動情處,于老太太也是流淚,“我的旭兒一定無事,若是咱們于家這一路發得太快,要有報應,這報應也赫該落上我老婆子頭上。天若有眼,必不降災禍于我兒孫。”
馬氏只覺一顆心似在油鍋里煎熬,哪還聽得這話,又不敢放出悲聲,哭泣如同嗚咽。
若是從前,許多事她可能還不清明,只看著眼前的夫婿子女并家下的生意,多得是跟著大房起伏。到得京城這段時間,又有老太太、亦柔從旁提點,再有于移海回來露上幾句,對朝堂之事也是比從前拎得更清。
楚國公這般作為,定是在為親妹賢妃泄憤。賢妃雖不是官家身邊頂頂受寵的人,手中卻有二、三兩位皇子,地位牢固。德妃有妊后,官家又實在太著緊德妃這胎,賢妃早有不滿,兩宮之間勢同水火。誰料于旭這么巧便在回程路上撞上楚國公的船,無事也變有事了。
于老太太未再出聲,莫說馬氏,便是她剛聽到時,也是五內俱焚,莫如讓她發散出來,反倒好些。待看著馬氏略平靜些,方道:“大房才添了子嗣,芮姨娘是個有福氣的。”
馬氏淚眼迷蒙的抬頭,實不知老太太為何又說到這里。
“昨夜是驚擾了些,原是她錯飲了東西,內道出血,一時抽痛惹得胎氣發作,孩子提前出來。幸而大小均無事。”
管是什么,馬氏現下哪有精神提起來管這些事。
“查來查去,芮香昨日未吃外頭任何東西,她在錦華院里吃的一應事體,都有兩個小丫頭先試過的。唯一就是宴上疲倦時,二小姐賞了她一盞茶。”
“娘,”馬氏攥緊手中絲帕,二小姐不就是容丫頭嗎,這又如何關得她事。
“芮香在外向來謹慎,身邊跟的,也有積年老仆,只是容丫頭,一向對她和睦,她也沒法拒絕,端起來抿了一口,便趁人不注意,又放了下來。”
“便只是這小小的一口...”于老太太未再多言。
“娘,我敢擔保,這事必不是容丫頭干的。”悲傷與憤怒沖擊了馬氏,想也沒想便沖口而出。
“你還想著這兒?”于老太太眉頭緊皺。“你不想想,若是那盞茶不是賞給了芮香,而是容丫頭自己飲了呢?”
是,是啊,芮香小小喝了一口便這樣可怕,若不是府中處置得力,幾乎要一尸兩命,若是亦容喝下...
馬氏不敢再想,心中抽痛,一時全副心神又回到女兒身上。
“我自然知道不會是容丫頭,只也要令人信服。”于老太太略一停頓,抿一口參茶,“再有,又是誰向她下手?不揪出來寢食難安。老大老二現下都在外頭料理旭兒的事,你大嫂要進宮去陪著德妃,三房畢竟孀居之人,多有不便。總不能把這些事還交我老婆子手里吧?”
“大丫頭她?”
這個媳婦就是這樣心實,于老太太一時心中有些欣慰,誰家的媳婦想著不是攬權奪利呢,自家這兩個小的,偏就不是。
“自然不是讓你一個人著手,這府里你雖熟悉了些,要料理得開,還有些時辰呢。只是老大、老大媳婦都在外頭,這府里要說當家理事的,還真個就是大丫頭,這時我們在這里說話,她已經在議事廳里隔著屏風理事了。還是要你牽頭辦起來,我也傳話給她,讓她助你一臂之力了。”
馬氏再不能推辭,只得點頭,想起一兒一女,心頭鈍痛,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幾日府中事忙,亦柔沒去漉瀛臺上課。理事畢,看看時辰,便起身往西府中去。
二嬸馬氏正由心腹閭媽媽陪著在說話,見亦柔來了,忙讓出來,對這個大侄女,她是愛重又心服的。
“二嬸,我來看看您。”
一句話惹得馬氏眼睛又紅起來。
“您若心中不舒服,只管痛痛快快哭一場,介時只道是我沖撞了您便罷了。”
瞧這孩子話,縱多少智慧丘壑,實則還是個孩子呢,對家里人也是真心無二的,馬氏一時倒為亦柔少露出的稚氣所引,有些感動。
馬氏執絹拭淚:“哪能那樣說,可有什么好?二嬸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就是一時想起你弟弟妹妹來,心里實在,實在是忍不住。”
“二嬸,”亦柔上前握住馬氏的手,“苦了你了。”
看來家下諸事,都沒有瞞著這個丫頭的,這樣的愛重,既是信任,又何嘗不是枷鎖擔負。
馬氏感念至此,輕撫亦柔秀發,口中道:“看著你,二嬸總不由得想到你妹妹,盼著她聰明著些,又盼著她別太聰明。”
亦柔只是一笑,這哪里由得自己呢。
“二嬸見笑了。要說不容易,這家里哪個人容易呢。便是二叔、二嬸在外頭,多少人覺著,財可敵國、手眼通天,實則又是受了多少束縛、折磨呢。柔兒也只是盡力為長輩分憂罷了。”
“好丫頭。”馬氏嘆一句。
亦柔不好意思,轉了話題:“二嬸,祖母和父親的意思,我已盡知,前頭于箓回來傳話,父親與五軍都督府、秦國公、齊國公、趙國公等都辦好了交涉,又與宮中內事監通了信,若是旭弟不在楚國公船隊中便罷了,若是在,必要讓他好好送回來的。”
又小聲道:“父親說,嚴邦杰現下還得用,若是這些都有了,楚國公還不買帳,便要在他回程時上船搜索!”
這可是天子腳下,擅動部曲什么罪名也是顧不得了。馬氏心腸激蕩間,不由又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