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樓，街道對面有新建的復(fù)合式餐廳群樓，刻意模仿老式的石庫門風(fēng)情，但臨街最好的位置，卻是正宗海外泊來品coffee bean，華洋混雜，百年不變，任何怪異矛盾都能夠坦然組合在一起享受，這才是上海的精髓吧？眼角掃過身邊嬌客的表情，推門前華靜言無聲笑了一下。

果然，一走進(jìn)門，身邊這位小姐立刻就顯得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所有人的眼光，都不自覺地飄過來一瞬。

“你要些什么嗎？”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立在柜臺前，靜言側(cè)臉問她。

“不用了，我剛才吃過早餐。”

不自覺低頭看表，下午一點還差五分鐘。剛吃過早餐，很好，非常好，下次她也要學(xué)學(xué)這句經(jīng)典的句子。

不再多言，靜言轉(zhuǎn)頭點餐，“煙熏三文魚三明治，薄荷奶茶，謝謝，哦，這位小姐，你給她一杯冰水就好了。”

經(jīng)常來這里，柜臺里的小妹早就與她混得熟透，照平時，一定閑聊幾句，但是今天她身邊突然出現(xiàn)這么一位鶴立雞群的人物，小妹被鎮(zhèn)住，居然有點結(jié)巴，“嗯，那，那你們先坐吧。”

兩個人在角落坐下，午餐端上來，饑腸轆轆，靜言也不跟她客氣，拿起刀叉就開動。

等不到她開口，對面終于率先響起聲音，“華小姐，我還沒有自我介紹，你難道不好奇嗎？”

抬起頭來，華靜言一笑，“這位小姐，如果你要告訴我，遲早都會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也沒有悠閑到?jīng)]事來看我吃飯的地步吧？”

短暫安靜，然后對面繼續(xù)，“打擾了，我姓孔，孔希音，前幾天剛剛成為周承鍇的太太，華小姐應(yīng)該聽說過我的名字吧。”

刀叉突然停頓，雖然剛才已經(jīng)隱約有心理準(zhǔn)備，但是這么直接地從她嘴里聽到周承鍇的名字，還是讓靜言心中一痛。終于專注地望向?qū)Ψ剑媲笆且粡埬贻p精致的臉，妝容完美，表情矜持，感覺到她的注目，細(xì)細(xì)描繪過的眼角稍稍流露出一絲得意。

捧起奶茶，靜言開口回答，“不好意思，周承鍇的名字，我聽說過，孔小姐的名字，倒真的是第一次，有什么事嗎？”

真囂張！孔希音終于撐不住淑女的表情，細(xì)巧的眉毛，微微一皺。但多年的教養(yǎng)，還是讓她保持了平靜的聲調(diào)，“冒昧過來，其實是對華小姐有點好奇，今天見面，果然不同凡響。”

“好奇？靜言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慢慢脫下黑色的羊皮手套，孔希音微微揚起下顎，“能夠讓我的新婚丈夫結(jié)婚當(dāng)天都魂不守舍，婚后不滿一周就急著飛過來緊盯不舍的華小姐，我這個新婚妻子，當(dāng)然好奇。”

周承鍇！看你給我惹得好事！心里恨恨，華靜言臉上卻面無表情，“我對周先生的這些表現(xiàn)，也很驚訝，不過孔小姐，既然你們已經(jīng)結(jié)婚，那這些就該是你們之間的私事了，請盡快協(xié)商，妥善解決，不要再給我的生活帶來困擾。”

“你——”突然有輕微的吸氣聲，下一秒，孔希音努力讓自己聲音恢復(fù)平靜，“華小姐好口才。”

孔小姐好教養(yǎng)，沒有辜負(fù)這一身貴婦名媛的派頭。心里回?fù)簦o言嘴上卻默不作聲。

“我跟承鍇，相識不久，但還算情投意合。之前對華小姐倒也有所耳聞，但當(dāng)時覺得，哪個男人婚前沒有幾段過去？姐妹們又勸我，結(jié)婚以后，自然就收心了，沒想到——”

再也忍不住，靜言張口截斷她，“沒想到周公子，居然這么另類，竟然敢怠慢孔小姐，是不是？”

打定主意不再受她的言語刺激，孔希音自顧自說下去，“華小姐可養(yǎng)過馬？我家有個馬場，打小我就喜歡去那里消磨時間，純種好馬最忌諱血統(tǒng)混雜，否則生下來的后代，就會一錢不值。”

純種好馬？！華靜言的眼睛，不自覺地微微瞇起，“孔小姐幾歲？”

有點詫異她的問題，孔希音不答反問，“華小姐呢？”

“我今年28。”大方地回答，看到對面孔希音的臉上，浮現(xiàn)一個小小得意的笑容，“原來華小姐和承鍇一樣大，希音上個月剛滿22。28對男人來說，還很年輕，對我們女人可就——”

“是啊，那么年輕，就急著被拉去做種馬，我終于明白原因了，大概太老了就會影響血統(tǒng)吧？”

“華靜言！你不要太囂張！”可憐的孔希音，一輩子都沒有受過這種刺激，這一秒終于爆發(fā)，所有的淑女風(fēng)范全數(shù)被怒火燒到九霄云外去，站起身來，就是一聲尖叫。

“冷靜點。”華靜言伸手按住她，整個coffee bean這時一片肅靜，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望過來。

突然門鈴輕響，有兩個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推門進(jìn)來，一直走到她們身邊。

哦哦，這次連靜言都瞪大了眼睛，孔希音，不要告訴我你大牌到隨身帶保鏢，這里是法治社會，你敢亂來我就報警。

想象中的情景沒有出現(xiàn)，滿室沉默中，其中一人俯身在孔希音耳邊說了幾句，大小姐原本鐵青的臉色，突然一白，然后恨恨地看了靜言一眼，居然轉(zhuǎn)身跟著他們走了。

不戰(zhàn)而退？原本已經(jīng)全身緊繃的靜言，一臉莫明其妙。一場好戲，嘎然而止，餐廳里所有的人，都露出可惜的神色。低頭看著桌上的食物嘆氣，這頓飯，她是再也吃不下去了，估計這個餐廳，她以后也沒臉再來了。認(rèn)命地站起身來，靜言打算離開。

“華小姐，請留步。”身后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轉(zhuǎn)回頭，一個男人從沙發(fā)后站起身來，穿著簡單的淺灰色格紋毛衣，挺刮的淡色襯衫領(lǐng)，翻開在v領(lǐng)外，手肘搭著深灰色大衣，臉上線條嚴(yán)峻，表情冷淡，五官與剛才消失的孔小姐，乍看有七分相似。

又來？靜言挫敗，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這位先生，我不認(rèn)識你。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急著回去上班，再見！”一邊說一邊扭頭就走。

身后有腳步聲，他居然跟上來了。沒好氣地在街邊立定身子，靜言瞪著他，“你也是孔家的人嗎？孔小姐的哥哥？拜托，我都說的很清楚了，她的家事，我完全沒有興趣插手，要解決問題，你去找周承鍇。”

“對不起。”他突然開口，低沉的男中音，好像不是很習(xí)慣講中文，微帶卷舌，卻出人意外的好聽入耳。

“啊？”沒想到他開口就是抱歉，靜言愣住。

“希音太不懂事了，我是替她來向華小姐道歉的。”

出乎意料，靜言張口結(jié)舌。

見她不答，他繼續(xù)說下去，語速平緩，“另外，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孔易仁，雖然也姓孔，但并不是希音的哥哥，華小姐不要誤會。”

孔易仁，突然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靜言不由自主問下去，“哦，那你是她的——”

“我是她父親。”一句出口，宛如霹靂，把靜言震得目瞪口呆。父親？亂講的吧，眼前的男人，看上去明明才三十出頭，怎么可能是孔希音的父親？怎么可能是那個縱橫海外多年，傳說中的孔易仁？腦海里一片混亂，所有的伶牙俐齒突然當(dāng)機(jī)，脫口而出，靜言說了一句讓自己終身后悔的蠢話，“不可能！你難道十六歲就生小孩？”

這么愚蠢的問題，他聽了卻還是表情平淡，居然低下頭認(rèn)真回答，“沒有那么夸張，希音是我的長女，23歲的時候有了她。”

小小的吸氣聲，靜言的眼睛，在面前瞪得溜圓。頓住聲音，孔易仁突然微微一笑，一貫嚴(yán)峻的眼里，有笑意濺出來，耳里只聽到他好聽的卷舌中文，一句話就讓她羞得面紅耳赤，“沒辦法，種馬的生活，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