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陳宇一臉嚴肅，就知道他喊住張簡陽是要說正事。

“這次比賽很多人都關注你了，還有教練問我，你愿不愿意去市里他們的學校念書。”

張簡陽知道，該來的總會來。馬上讀高中的他，面臨著人生的重要抉擇。

如果是在美國，有抱負的球員一般也會在高中就選擇籃球名校，然后在AAU聯賽、以州為單位的地方錦標賽上出人頭地。

如果打出了名堂，全美各地的大學名校就雪花般飄來了，啥杜克啊，北卡啊，UCLA啊都開始搶人，不僅減免學費，獎學金也是一大誘惑。

即使去了冷門大學，像庫里一樣選了戴維森學院，只要能在NCAA瘋狂三月一戰成名，也有觸摸NBA大門的機會。

但在中國土生土長，看多了NBA比賽，張簡陽卻對國內職業圈一無所知，不知道如何推開職業大門。

“你想打職業，只有兩條路，”在回去的路上，陳宇慢慢教導張簡陽，“一是進入職業俱樂部青訓，很多球員就是在高中開始跟隊的，二是CUBA聯賽，那是專屬于大學生的，由于受到業內人士直接關注，還有選秀的機會。”

“可是，進入青訓隊……”張簡陽有點多余的擔心，但他不好意思說出口，“也有可能一輩子打不出來，對吧？”

陳宇靠著座椅，閉目養神：“那也看你個人，有實力為什么不用你？在你真正成熟之前雖然還摸不到CBA的地板，有很多比賽可以檢驗你的實力。比如全國青年運動會、青年聯賽、CBA下面的聯賽，你要走的路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那陳教練，你覺得我怎么選比較好？”

張簡陽一直很信賴陳宇，這方面自己親爹張大同基本無法幫他拿主意，但作為過來人的陳宇，應該會有不錯的見地。

“人生大事，這個你自己決定，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我當年就是去其他市比賽，被教練看中了，問我要不要去打球，那時候家里也不指著我掙錢，沒多想就去了。也是造孽，眼看快熬出頭了，教練都說了新賽季編入名單，結果就受傷了……”

陳宇神情有些黯淡，看來真的為不幸的過往耿耿于懷，張簡陽清楚傷病是每個職業運動員都要面對的一大難題。

他趕緊轉移話題：“那趙教練呢？你和他都是老鄉，他不在職業隊混了，是專門跟著你回來的嗎？”

“屁！他就是水平不夠，最后被刷掉了！”

大巴車搖搖晃晃，離開繁華的市區，又回到了張簡陽熟悉的小縣城。

“你輕點！別給我掰壞了！”

張簡陽剛把冠軍獎牌拿給張大同看，他爹就以為這是個值錢物件，忍不住拿在手里把玩。

“爸，陳教練說了，這次比賽我打出名氣了，很多教練看好我，以后沒準能當職業球員呢！”

“靠打籃球吃飯？那多累啊！沒準還弄一身傷！你要連媳婦都還沒娶就坐輪椅了，以后誰給我養老？我看好多人年紀輕輕就退役，還得賣獎牌度日呢！”

張大同嗨不起來，他將張簡陽的牌子扔到桌上，語重心長地說：“你爸這輩子吃苦是吃夠了，就想你過得輕松點，你成績那么好，還是找個穩妥的工作好。”

“呸呸呸！什么坐輪椅！哪有當爹的這樣詛咒兒子的！我喜歡打球啊！吃苦受累又沒什么，起碼有一副好身體！”

張簡陽心想還好和陳宇溝通過，能破除張大同的刻板思想，“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可以邊上大學邊打球！球打得好，沒準能被清華北大特招呢！即使以后打不上職業，出來還有文憑混口飯嘛！”

這話說出口，張簡陽其實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聽張簡陽并沒有要落下學習的意思，還搬出名校來，張大同才放心了。他上班前扣好安全帽，撂下一句話：“你要去外面闖我不攔你，先考個好高中吧，去市里念書我也供你。”

今天，張簡陽想偷一天懶，明天工地的廢舊倉庫就要拆除了，他得去和陪伴了自己三年的“球館”告別了。

他默默拆下釘在水泥墻上的籃筐，順帶著扯下一地的灰。剛來這兒的時候，水泥地還有點磨腳，鞋子能刮出碎石的聲音。時間長了，現在滿是細微的粉塵，看得出每一塊地都被張簡陽注入了感情。

張簡陽想了想，還是通上電源，再見一面科比。

“科教練，我去市里比賽之前，就完成了游戲里的所有板塊。那些訓練方法和戰術名詞，都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了。我比較好奇的是，這款感覺啥都有的游戲，未完成的部分是什么？”

“一些更個人的東西，算是開發組的自由化探索吧，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放棄了開發，但其中肯定有復雜的原因。”通過AI學習，“面板NPC”的科比對這個問題也對答如流。

他一臉“難道我中斷了投資”的困惑表情，但張簡陽不忍心告訴他背后悲傷的原因。

“自由化探索是什么？能舉個例子嗎？”

“就是以我的特殊印象為模板打造一些賽事，我個人特別期待和邁克爾·喬丹在總決賽對決，MR曼巴球館能為我改編歷史。”

張簡陽知道科比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就進入NBA，正是為了迫不及待和喬丹交手。

“你為什么那么喜歡喬丹？”

“當你無比熱愛一項運動，自然會想向行業內最頂尖的人物看齊。令我得意的是，我成功偷竊了喬丹所有技術，所以他說唯一單挑沒把握能贏的只有我。”

“所以他才是你真正的啟蒙老師嗎？”

“每個人的職業生涯起點都難以預料，世人都知道我NBA首秀0分。他為我推開‘那扇門’的時刻，是他真正站在我面前。他在底角背打我，突然像一陣風一樣刮進內線，而我來不及任何反應。從此我不斷刻苦練球，將球衣號碼改成24號，也是激勵自己要充分利用一天之中的24個小時，只為成為最好的球員。”

“你已經是我心里最好的球員了……”

張簡陽不曾看過喬丹打球，但他看到喬丹在斯臺普斯中心流淚致辭時，說到二人非比尋常的關系。他們會在凌晨互發短信，討論籃球和家庭。

喬丹提到科比和自己的相似之處，他說自己1999年去洛杉磯看“禪師”時，穿著一身西裝。但科比坐在旁邊，直接就問：“你帶了球鞋沒？”

這種時刻向偶像看齊的上進心和好勝心，張簡陽又何嘗不是，現在是陳宇，不知下一個是誰。

“真正偉大的籃球運動員，對日復一日枯燥訓練也無比熱愛，即使經歷血與淚也依舊熱愛它。”

張簡陽最后一次和科比一起練習，內心五味雜陳。

如果科比沒有去世，他就能見到科比和喬丹的對決，見到他用人生剩余的時間為自己和球迷填補缺憾。

不僅在MR球館里，在現實中也一樣。他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一個被深愛的父親，一個和名宿比肩的“魔鬼教練”。

張簡陽總是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見到科比，他體態微微發福，穿著西裝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張簡陽走上去握手：“你帶球鞋了嗎？”

但現在他的手穿過科比的身軀，這個夢已經遙不可及。

張簡陽關上了頭顯，拔掉電源，收回所有設備。在空蕩蕩的漆黑倉庫里，他似乎做了一場綿長的美夢。

“我還會回來的，科教練，我去幫你把缺失的章節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