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重逢都是美好的，即便是有物是人非的缺憾。

甫玉看著眼前的老夫人，那臉龐雖然變得蒼老褶皺，卻又是那么熟悉，不禁淚眼婆娑，柔聲說道：“嬤嬤，想不到這么多年了，我還能再見到你。我知道你已經記不得我了，但自從昨日聽見你的聲音，還是忍不住想要見到你?！?

那老夫人小聲地啜泣著，用手撫摸著甫玉的臉頰，搖了搖頭，說道：“我記得……我記得……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會不記得呢？你喝了我十三個月的奶，我每一天都記著，怎么會不記得？我一路跟著你從漠北來到大都，我怎么會不記得？我每晚都哄著你入眠，怎么會不記得？”

甫玉聽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熱淚盈眶，自從生母被殺以后，甫玉把所有對母親的情感都傾瀉在照顧他的乳母身上，對于甫玉來說，乳母就是他在世上感受到母愛的唯一途徑。此時再見，一個風燭殘年，了無生趣，一個身體殘疾，滿身仇怨。

“老身有罪，老身有死罪，沒有好好照顧你，讓你受人傷害，痛苦了半生?！崩戏蛉苏f著，哭得不能自已。

“嬤嬤，那都不怪你，是我的命苦，生在了那個家庭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當時明明可以阻止的，我知道他要害你，我知道那個藥……是要害你的，但我膽子小，我害怕他們報復加害，我沒有救你，孩子……”

“當時，你沒有阻止是對的，他們要是知道你發現了，也會害了你的，我們今天能見面，也算是上天的眷顧。嬤嬤，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备τ褫p撫著老夫人的白發，心里百般滋味，有些事情還能繼續下去嗎？

“孩子，嬤嬤今天能見到你，今生余愿也了了，能合上眼了，你還是趕緊走吧，要是被他發現，他會要了你的命的?！崩戏蛉苏f道。甫玉握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難道想……不不不，那太危險了……”老夫人臉上充滿了詫異。

“嬤嬤，我如果要這么做，你能原諒我嗎？”甫玉問道。

老夫人沉默一會兒，淡淡地說道：“他做了天理難容的事情，也該受到懲罰了，這樣，我也能有勇氣到下面找你的母親，只是……你這樣做太危險了。”

“嬤嬤，我知道這樣做對你不公平，但這件事不只是關乎我自己，還有千千萬萬個被慘死的冤魂，還請成全。”甫玉只道老夫人不同意，附身一躬。

“去做吧，孩子，嬤嬤不怪你?！崩戏蛉藳]再說話，只是默默看著甫玉，那個讓被她念經“超度”了二十多年的人。

“嬤嬤，眼下還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忙?！备τ裾f道。老夫人聽了，回了回神，問何事。

“我有一個妹子被抓進相府了，希望你幫我將她解救出來?！备τ裰?，他此時若是讓哈麻將苴兒放了，就算是跟哈麻完成了一次交易，哈麻定會認為這是甫玉的目的，若要再引他入局，恐怕就難了，沒辦法只好循著老夫人這邊的途徑去解救。

“我該如何做？”

甫玉在老夫人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老夫人點了點頭……

自從甫玉見了老夫人，老夫人的病似乎好了許多，清醒的時候多了，吃飯也吃得好，特別是看見甫玉的時候，臉上總會洋溢著笑臉。哈麻認為是甫玉的土方有效，對甫玉更加禮遇，讓在府里住著?？蛇^了兩天，老夫人還是犯病了，胡亂發著脾氣。

“先生，這是怎么回事？這兩天不都好轉了嗎？怎么又變得如此？”哈麻問道。

“老夫人記憶力時好時壞，或許是有什么不順心的地方吧！”甫玉答道。

“額吉，這是怎么了？跟兒子說說?！惫槿崧暤睾逯?

“你給我安排的都是什么下人，笨手笨腳的，別讓她們再來了?！崩戏蛉伺R道。

“這都是我們蒙古比較好的姑娘，額吉，你時常懷念在漠北的生活，我這不是安排她們來服侍您了嗎？”

“讓她們都走！”老夫人說道。

“怎么回事？是你什么地方惹老夫人不開心了？”哈麻扭頭問跪在一旁的侍女，侍女低著身子，身體哆哆嗦嗦，一個勁地搖頭。

“來人，把她拉下去，仗殺了。”哈麻喝令衛兵道。

“你敢？”老夫人再次發怒，“你要是殺她，我也不活了！”

“好好好，那額吉，您說，該如何處理？”哈麻又柔聲哄著。

“我不喜歡蒙古姑娘，粗手粗腳的，你給我換個漢族姑娘。”

“嗐，那還不容易，來人，你去把府里所有的漢族奴才都叫過來，讓老夫人挑幾個?！毕氯藨寺暼マk了。

沒過多久，許多奴婢都到了老夫人的庭院，站成了一排。老夫人掃了一眼，沒好氣地說：“都是些只會點頭哈腰的奴才，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不要！”

“這……額吉，這相府所有的漢族奴才都在這里了，您就挑幾個吧?！惫槿崧曊f道。

“讓他們都走！”老夫人說罷，扭頭鉆進了蒙古包。

“先生……這……”哈麻無奈，只好求助甫玉。

“丞相，老夫人這病發病還是因為心病，凡事最好都順著她。”甫玉說道。哈麻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

“管家，你到別的府上，看有沒有合適的漢族姑娘，買回來幾個?！?

管家好不容易出去帶回來幾個，可老夫人正眼都沒瞧，說道：“我讓你找一個會說話的，看這幾個唯唯諾諾的?！?

這可把哈麻難住了，奴才不都是唯唯諾諾的嗎？去哪找個能跟老夫人說上話的？管家見甫玉在一旁，立馬領會到些什么，這甫玉前幾日還跟他說，自己有個妹子被抓進來了，老夫人這番折騰，定是甫玉在背后搗的鬼，再如此下去，還得出去找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不如索性做個順水人情，說不定還能得到一些好處。

“丞相，您忘了？這后院還關著十幾個呢？”哈麻聽管家這么一說，覺得這也是個辦法，但轉念一想，搖了搖頭，說道：“那些還沒有訓練過，可烈得很，若是傷了額吉，可就不好了?！?

“丞相，老夫人就想找一個不像奴才的，能說說話，先生也說了，日常多說說話能減輕老夫人的病情，這些沒有經過訓練的，正好合適?！惫芗艺f道。

“好吧，”哈麻嘆了口氣，“那就帶來讓老夫人看看！”

過了一會，后院的女子都帶來了，其中一個罵罵咧咧地，一直扭動著身體掙扎著，甫玉一看，正是苴兒。苴兒手被繩子綁著，還想再做掙扎，看到了甫玉，立馬也領會發生了什么，圣母雖然想殺甫玉，但甫玉對她們卻從沒有惡意，這應該是來救她的。

“額吉，你來看看這幾個，合不合適？”老夫人聽到哈麻說，走了出來，見到眼前的這些女子，喜上眉梢，對著苴兒招了招手，說道：“這姑娘長得可真俊啊，小嘴巴還不饒人，來來來，來婆婆這里，婆婆給你吃點心?！?

苴兒聽到，瞥了一眼甫玉，見甫玉只是面無表情地坐著，也只好走了過去，老夫人拉著苴兒的手就往蒙古包里走，臨進去前，回頭對哈麻說道：“把那幾個穿白衣裳的也留下來吧！”甫玉料想到這些圣女峰的女子是被抓進來的，應該也沒換過衣裳。

哈麻見到老夫人，心中的大石頭掉了下來，待欲跟苴兒她們幾個交代幾句，有個家丁過來報說：“云南高惠大人來了！”

“帶他過來！”

云南高惠？莫非是云南騰沖知府高惠？這個人在此刻出現，看來又有麻煩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