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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言[1]

此書為勸戒而作,其形容盡致處,如見其人,如聞其聲。閱者深味其言,更返觀風月場中,自當厭棄嫉惡之不暇矣。所載人名事實俱系憑空捏造,并無所指。如有強作解人,妄言某人隱某人,某事隱某事,此則不善讀書,不足與談者矣。

蘇州土白,彈詞中所載多系俗字,但通行已久,人所共知,故仍用之,蓋演義小說不必沾沾于考據也。惟有有音而無字者,如說勿要二字,蘇人每急呼之,并為一音,若仍作勿要二字,便不合當時神理;又無他字可以替代,故將勿要二字并寫一格。閱者須知覅字本無此字,乃合二字作一音讀也。他若音眼,嗄音賈,耐即你,俚即伊之類,閱者自能意會,茲不多贅。

全書筆法自謂從《儒林外史》脫化出來,惟穿插藏閃之法,則為從來說部所未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或竟接連起十余波,忽東忽西,忽南忽北,隨手敘來并無一事完,全部并無一絲掛漏;閱之覺其背面無文字處尚有許多文字,雖未明明敘出,而可以意會得之。此穿插之法也。劈空而來,使閱者茫然不解其如何緣故,急欲觀后文,而后文又舍而敘他事矣;及他事敘畢,再敘明其緣故,而其緣故仍未盡明,直至全體盡露,乃知前文所敘并無半個閑字。此藏閃之法也。

此書正面文章如是如是;尚有一半反面文章,藏在字句之間,令人意會,直須閱至數十回后方能明白。恐閱者急不及待,特先指出一二。如寫王阿二時處處有一張小村在內,寫沈小紅時處處有一小柳兒在內,寫黃翠鳳時處處有一錢子剛在內。此外每出一人,即核定其生平事實,句句照應,并無落空。閱者細會自知。

從來說部必有大段落,乃是正面文章精神團結之處,斷不可含糊了事。此書雖用穿插藏閃之法,而其中仍有段落可尋。如第九回沈小紅如此大鬧,以后慢慢收拾,一絲不漏,又整齊,又暇豫,即一大段落也。然此大段落中間仍參用穿插藏閃之法,以合全書體例。

說部書,題是斷語,書是敘事。往往有題目系說某事,而書中長篇累幅竟不說起,一若與題目毫無關涉者,前人已有此例。今十三回陸秀寶開寶,十四回楊媛媛通謀,亦此例也。

此書俱系閑話,然若真是閑話,更復成何文字?閱者于閑話中間尋其線索,則得之矣。如周氏雙珠、雙寶、雙玉及李漱芳、林素芬諸人終身結局,此兩回中俱可想見。

第廿二回,如黃翠鳳、張蕙貞、吳雪香諸人,皆是第二次描寫,所載事實言語,自應前后關照。至于性情脾氣,態度行為,有一絲不合之處否?閱者反覆查勘之,幸甚!

或謂書中專敘妓家,不及他事,未免令閱者生厭否?仆謂不然,小說作法與制藝同:連章題要包括,如《三國》演說漢、魏間事,興亡掌故瞭如指掌,而不嫌其簡略;枯窘題要生發,如《水滸》之強盜,《儒林》之文士,《紅樓》之閨娃,一意到底,顛倒敷陳,而不嫌其瑣碎。彼有以忠孝,神仙,英雄,兒女,贓官,劇盜,惡鬼,妖狐,以至琴棋書畫,醫卜星相,萃于一書,自謂五花八門,貫通淹博,不知正見其才之窘耳。

合傳之體有三難:一曰無雷同,一書百十人,其性情言語面目行為,此與彼稍有相仿,即是雷同。一曰無矛盾,一人而前后數見,前與后稍有不符,即是矛盾。一曰無掛漏,寫一人而無結局,掛漏也;敘一事而無收場,亦掛漏也。知是三者而后可與言說部。


[1] 這個例言原分別斷續發表于《海上奇書》封底。如第七則刊載在第九期上,所說“周氏雙珠、雙寶、雙玉及李漱芳、林素芬諸人終身結局,此兩回中俱可想見”,即指這期刊物發表的第十七、十八兩回。《海上奇書》今存十四期,其封底除三期刊載《太仙漫稿例言》,一期刊載刊物由半月刊改為月刊的告白外,關于《海上花列傳》的有十則。利用空白封底刊載短文,主要屬于廣告性質,所以本《例言》在全書出版時并未收入。但由于這幾則材料對了解作者的創作思想和藝術手段有參考價值,因此匯集印在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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