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最先發現薩勒吉德失蹤的是南斯拉瑪。
這個女人曾經是薩勒吉德的妻子,二十年前跟他離了婚,領著兩個兒子,跟薩勒吉德的好朋友東吉拉成了家。雖說離婚多年,但她也時常照料著薩勒吉德的生活,經常去給他收拾收拾屋子,偶爾也給他做做新衣裳,還勸他少喝酒,碰到合適的女人就一起過日子。
那天,南斯拉瑪又去了薩勒吉德家。她看見薩勒吉德小小的土屋孤零零地佇立在巴掌大點兒的牧場上,土屋右手是拴馬樁,她感到這里很靜很靜。她想薩勒吉德可能不在家。走到門口,真的發現門是鎖著的。她知道,丟三落四的薩勒吉德出門經常忘了鎖門。看他今天鎖了門,就想這家伙是不是出了遠門。她有他家的鑰匙,開門進屋,她的預感好像得到了證實。以往,她每次都會看到薩勒吉德家的炕桌上放著半碗涼茶、半瓶酒等東西,灶臺上也經常摞著沒來得及洗刷的碗筷。今日進屋一看,雖然依舊凌亂,但還是看得出收拾過的痕跡。南斯拉瑪想,這家伙去哪兒了呢?不管去哪兒,也應該跟我和東吉拉打個招呼的呀。
收拾完薩勒吉德家,南斯拉瑪急忙回家。她想盡快告訴東吉拉,看來薩勒吉德是去了什么地方。陽光曬得令人倦怠,遠處的天空飄著幾朵云,也仿佛一動不動。
不只是南斯拉瑪,這附近的人們哪個不了解薩勒吉德呢?他心地善良,像個孩子一樣單純,一輩子窮苦,卻也從沒想過怎樣才能富起來,即便被人欺負受人欺騙,卻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樣歡樂無比。薩勒吉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二十年前,南斯拉瑪帶著兩個兒子跟他離婚的時候,薩勒吉德讓南斯拉瑪把一百多只羊和五頭牛全部帶走。他從心底希望南斯拉瑪跟兩個兒子過得好,后來南斯拉瑪跟他的好朋友東吉拉成了家,他整個人放心了,因為南斯拉瑪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薩勒吉德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為了幫鄉里鄉親,他經常撇下妻兒就不見了蹤影。誰家在剪羊毛,哪家在騸馬,誰家在剪馬鬃,哪家在準備滿月宴……薩勒吉德必將出現在那里。他黝黑的臉上滾動著汗珠,發自心底的笑浮現在臉上,干活比誰都賣命。聽見誰家老人病了,卷起自己家的一點積蓄就跑去送給人家。滿月宴和婚禮上拿的隨禮比誰都多。在他喝酒喝熱乎的時候要是誰家孩子敬酒磕頭了,他就高興得忘乎所以,就開口說要給這些孩子送羊羔甚至送牛犢送馬駒。他并不是說說就罷了,事后真的會按承諾將羊羔或牛犢馬駒給人家送去。碰到這樣的老公,南斯拉瑪只好獨自一個人在家帶著孩子忙里忙外。但說實話,她從不埋怨薩勒吉德,只是心疼他太辛苦,怕他喝醉了傷身體。這樣過了十余年,倒是薩勒吉德自己先意識到了南斯拉瑪的苦楚,就說:“你別跟我受罪了,我們離婚吧。”
南斯拉瑪邊走邊回憶著。當年她猶豫了很久才同意離婚。她明白自己無法獨自承擔將兩個兒子撫養成人的重擔,兩個兒子越來越大,要面臨的事也越來越多了。之后雖然離了婚,也總是惦記著薩勒吉德,總是擔心他吃不好,怕他喝多了從馬背上摔下來。一有空就去給他收拾收拾屋子,偶爾也給他做做新衣裳。東吉拉跟薩勒吉德打小一起長大,又一樣是牧馬人,他也經常去薩勒吉德家,跟他聊天,偶爾也罵薩勒吉德:“聽說你去別人家幫忙掃羊圈,有那個工夫不能拾掇一下自己的房屋?”薩勒吉德樂呵呵地聽著。“拿出酒來。”薩勒吉德笑著煮羊肉,拿酒。“你把老婆兒子推給了我,自己在這里享清福呢是吧?”他又罵起薩勒吉德。薩勒吉德還是笑著。東吉拉偶爾從他家回來之后提醒南斯拉瑪說:“那家伙穿的還是去年的衣裳,給他做一件羊皮襖吧。”……
南斯拉瑪回到家時,東吉拉剛好在家。
“那家伙沒在家,好像是去了什么地方。”南斯拉瑪說。
東吉拉聽了這話,好像想起了什么,發了一會兒愣:“我早就有一種預感,他遲早有一天要離開這個地方,看來他是真的走了。”說罷一聲嘆息。
“但是,去哪兒了呢?”南斯拉瑪呢喃著,忽然想起一個人,“是不是去了米都格達熱家呢?”
東吉拉說:“肯定沒去那里。去米都格達熱家,還不跟你我打個招呼嗎?”
“那他去哪兒了呢?”
東吉拉嘆氣:“你我又不是不了解薩勒吉德,他是一個珍惜朋友勝過自己的人,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朋友了的時候,他只好離開。”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他的朋友們不是都在嗎?”南斯拉瑪驚訝地問。
“人是都在,但是都已不是他的朋友了。你想想,現在誰是誰的朋友啊?”東吉拉說。
“啊,也許……是這樣。”南斯拉瑪不免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