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周入學考試于兩天后如期舉行,在一眾紛沓叫苦的哀怨下,時沐默默揉揉鼻子,從抽屜里抽出一碟嶄新的草稿紙,繼續(xù)著上步?jīng)]寫完的公式。
半個月過去了,同學們都已差不多熟絡(luò),逮著自習的機會,鉆著班主任不在的空子炸開了窩。
時沐悶悶不樂地盯著書本上奇形怪狀的符號,耳朵里全是嘈雜的背景樂。哎~吵死了。
突然,傳來“啪!”的一聲,全班立刻肅靜下來。班長站起來將書狠狠拍在桌子上:“安靜!”
“不想做作業(yè)的就出去!還讓不讓其他同學看了!”班長肅著眉毛大聲吼道。
這一吼連時沐都嚇了個激靈,谷雨十分看不慣,小聲嘟噥:“嘁,裝干部給誰看呢?”說完故意用力將筆擲在桌上,滾到了時沐手肘邊。時沐訕訕,默默拿起又放回谷雨書中,一聲不吭微微笑著。
……
大課間是唐然每天準時找時沐一起上廁所的時間,時沐早早收拾好便下樓去,唐然扎著高高的馬尾辮,頭發(fā)微微帶著自然卷,素白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倒也覺得清秀好看。
時沐湊過去一看,喲,大小姐嘴角微癟,滿臉寫著愁苦。
她一把從背后拍上唐然的肩膀,誠懇問道:“誰惹我家小然然了,怎么愁眉苦臉的?”
唐然郁悶地拉著她下樓,猶豫著說:“小沐,我跟我們班一女生鬧矛盾了……”
時沐愣了下,正打算說什么。
唐然氣憤了,抬高了嗓門:“明明是她的錯!誰讓她欺負別人的。”
“所以……你見義勇為了?”
唐然點頭,義憤填膺:“那女的每天欺負同學幫她接水,別人根本不樂意!”
“然后呢,你跟她罵起來了?”
“沒……”唐然低頭揪袖子,喃喃說道:“我把水倒她頭上了……”
“開水?!”時沐急了。
“不不不,溫水溫水,開水我哪敢吶。”
起因的確是因為那位姓錢的小姐欺負小同桌。華高每層樓只備有一臺飲水機,出去接水要穿過一層走廊。小同桌家境一般,看著老實,長的又小小的,每天一下課便被錢穎指揮著出去接水,唐然又剛好坐在教室門口的第一排。每天看著小同桌來來回回的跑腿,早就將那人記心里,覺得不正常了。今天竟然自習課還被她指揮出去了,唐然看著被畫的亂七八糟的草稿紙,氣不打一出來,“啪”一聲站起來,接過被嚇到愣在門口的小同桌手里的杯子,滿滿的一壺水,直接走過去倒在錢穎頭上,還在冒著熱氣的水順著黑長的發(fā)流下來,校服打濕了個透。
錢穎哪受過這種奇恥大辱,臉紅到了耳根,顫抖著聲音說不出話:“你……你……你在干什么!”
唐然一身正氣,拍開指著她的手,揚起下巴:“教你做事。”
說完將漂亮的粉紅色杯子一擲,滾到了她的腳邊。唐然抬了抬眼:“如果長了腳的話,以后的水就自己出去接,別再讓我看到你把哪個小朋友當傭人。”
接著漂亮的轉(zhuǎn)身,在一眾的注視下,頭也不回的穿過講臺,回到座位上坐下。
班里一陣唏噓,有幾個正義的男同學還鼓起了掌,沒過會兒,錢穎便趴下哭起來。
時沐搞清楚原委,肯定的說:“那你做得對啊!你郁悶什么?”
唐然垂了垂腦袋,看著天空長嘆著氣:“我們班主任也姓錢。”
時沐愣了愣,好家伙。
怪不得囂張,原來是有靠山的!不對,那她還敢這么嘚瑟!
“她肯定要在她爸面前顛倒是非,合著我欺負班主任他女兒,我還能怎么辦,百口莫辯啊!”
的確,時沐撫撫唐然的肩膀,一臉正經(jīng)地畫十字:“祝你好運。”
留下唐然一人在風中哭泣,哀嚎著解褲子帶。
……
言之庭站在欄桿前,從樓上
看著從廁所走出的兩人。微卷的馬尾辮邊走邊趴在旁邊那人的背上,那人長長的黑發(fā)規(guī)矩的攏在耳后,整齊地綁好。溫柔的笑意在臉龐上蕩開,嫌棄著臉地推著唐然。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著什么開心事。言之庭目不轉(zhuǎn)睛看著,直到她們走進了教學樓,消失在視線里。
腦海里還回想著她嘴角翹起的笑容,眼睛彎成了兩半月牙。就像蜻蜓點水般停在他的心上,泛起了陣陣漣漪。他這樣想著,察覺了,倒也未阻止。
……
“同學們注意,這是升入高中以來的第一場考試,對你們來說關(guān)系重大。”林老師背手站在講臺上,聲色沉穩(wěn)卻有磁性:“每個人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我們一班的成績必須得跟其他班拉開距離。”
然后將考場座位表貼在墻上,扶扶眼鏡說:“走錯考場的事絕對不允許發(fā)生!”
時沐摸摸鼻子,初中她走錯考場至少三次,每次都給了她至生難忘的經(jīng)歷。可不能再大意了。
一下課,同學們便一窩蜂向前涌去,時沐拿起紙和筆也跑上去。隔著幾十個人頭,時沐踮起腳夠啊夠,第三個便是自己的名字。
時沐——考場——三樓西幾?
模模糊糊的,心想著要配眼鏡了。她瞇著眼:“三樓……西……04。”
一道低穩(wěn)的男聲從后背傳來:“三樓西二,04座。”
時沐反應(yīng)過來是她的座位,連忙重復著寫下。
“謝謝。”她輕聲說到,一回頭,看到細碎劉海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和那晚在琴房里的眼睛,莫名重合。
言之庭雙手插在褲兜里,比她高起一個頭,他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平淡的移開視線:“不用。”
時沐從他側(cè)邊走出來,坐下。看著紙上的座位號出了神。昏暗的室內(nèi),香甜的酒氣環(huán)繞,一塵不染的白色鋼琴置于地毯中央。同樣一塵不染的,是一雙帶著氤氳的眼眸,似有深藍的波濤涌動,卻又像一洼平靜的死水。
她抬頭,少年站在前方,潔白的襯衣貼著腰線,腰背就像是永遠那么挺直。盛夏傍晚的一抹斜陽照進來,切割了明亮與陰影,落到他的肩上。
多年以后,若是讓時沐回憶屬于少年的味道,她靠在木椅背上搖啊搖,想出了神,便是白色的肩,和金燦燦的陽光;是粉筆在黑板上劃過的吱吱嘎嘎的聲音,教室外梧桐樹枝頭停著的麻雀,還有綠萍操場上一起看過的夕陽。
葉子落了,飄轉(zhuǎn)著著地。多年后的時沐,望著院子里彎腰澆花的身影,不似年輕時挺直了,她微笑著閉上眼睛,微風拂過臉很舒服。這一生,倒也不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