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連宇航顧不得身上的傷痛，立刻坐起，卻因為全身無力，直接滾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大叔你沒事吧？”淺淺連忙扶起連宇航，問道。

感受著身體的乏力，連宇航的眼中涌出一抹憎惡，他憎惡自己的無力。

“落離姑娘，”他咳嗽兩聲，“你可以幫我壓制毒素嗎？”

“可以是可以，但……”

“幫我壓制吧。”他打斷了落離的話。

落離還想說什么，卻看到了連宇航那雙堅定的眸子。

“好。”

她沒有再勸阻，身上靈力流動，通體散發著晶瑩的白光，頭發也由黑色轉變為了銀色，伴隨著點點星塵，頭上緩緩長出一雙鹿角。一襲白色長裙上紋著淡金色的云紋，這些云紋好像具有生命一般在長裙上游動，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靈動感。

精靈血脈，全激發。

鹿靈，落離。

本就絕美的她在精靈血脈激活的情況下，更加楚楚動人。

哪怕是在一旁淺淺也自愧不如，看得有些癡了。

“那么，連將軍，得罪了！”

她如玉般的十指迅速結印，令人眼花繚亂，綠色的藤蔓束縛住連宇航的四肢，龐大的靈力瞬間涌入了連宇航的身體，沖擊著他的經脈，經脈瞬間膨脹，這帶來了一種劇痛，而連宇航只是緊鎖牙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怕自己影響到落離。

但他額頭上那清晰可見的青筋以及豆粒般大的汗珠，說明他現在并不輕松。

……

走出空間裂縫的顧秋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

這里是……

還沒來得及細想，他的背后突然閃出一只高達三米的巨型老虎，張開血盆大口，對著他咬下。

顧秋微微偏頭，一只末蝶從他的肩上飛過，瞬息間洞穿了這只龐然大物的咽喉，它倒下的時候使得地面都震動了兩下。

末蝶翩翩地落在顧秋的指尖。

“怎么離北都城這么遠……”神念感受了一下，顧秋眉頭微皺，“定位出問題了嗎？”

輕踏大地，顧秋整個人化作一縷清風朝著北都城的方向而去。

……

城墻上的連安看著距離北都城一里處停下的妖族大軍，有些不知所措地咬著指甲。

密密麻麻，如海一般的妖族。

數十萬的妖族。

“開什么玩笑，這里是他媽的北都城！”

旁邊的一個副將破口大罵。

“這么多的妖族是怎么悄無聲息地繞過邊境線到這里的？邊境那幫人都是吃什么長大的？”

北都城的周圍來了這么多的妖族，而他們卻沒收到任何消息。

“你就沒思考過嗎？”連安扭頭看向這個副將。

“思考什么？”副將還在發怒，“邊境那幫人一點消息都沒有，現在整個北都城的兵力不過數萬，我們拿什么擋下這種攻勢？”

“不是他們不想告訴我們，而是已經沒法告訴了。”連安有些煩躁地喝下一杯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的邊境，估計沒有一個活人了……”

副將宛如泄氣的皮球一般癱坐在地，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他真的不敢相信。

邊境百萬的九州國將士，甚至一個都沒活下來。

那他們今天……

“跑……跑吧？”副將爬過去抱住連安的大腿，顫聲說道，“我們跑吧，我們只要活下來就夠了……”

這個高達五十米的城墻并不能給副將帶來任何的安全感。

連安低下頭看了看副將。

他有過這個念頭。

但，能往哪跑？

他的背后已經沒有退路了，北都城之后便是長安。

“滾。”一腳把副將踢到一邊，他借助著掛在城墻邊緣的繩子滑下城墻，站在城門前，遙望著綿延數里的妖族大軍，抽出了腰間的長劍。

“咔咔咔——”高達十米的城門緩緩放下，一位位身著輕甲的士兵排成隊列跑出，直到他的背后已經站滿了士兵。

他們當中最大的已經有五十多歲，可能明年便告老還鄉。

有的才服役不到一年，不過十八歲。

但他們的臉上都充滿了堅決。

他們知道，今天這一戰，他們可能活不下去。

但他們都沒有后悔。

“士兵們，”連安高亢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戰場，“我們，是九州國的將士。我們的背后便是北都城，里面可能會有你們的父母，你們的朋友，你們的孩子，我們沒有退路，我們的路只有一條，那便是贏下這場戰爭！”

“殺——！”

將士們的吼聲響徹云霄。

遠處的妖族大軍中心，一個灰發妖族男子正躺在轎子中，享受著身邊獸人族美人給他喂的水果。

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人族的方向，輕蔑一笑。

“兩萬人，能折騰出什么花樣？邊境的百萬大軍我們都殺過來了，何況你們這些跳梁小丑？”

他咬碎一個果實，汁液四濺，站起身，手臂高舉，又猛然揮下。

“進攻！”

妖族大軍的每一步都造成了地面的震顫。

這個大軍是由數十個不同的種族組成的，有的妖族直接振翅飛在半空中，朝著人族大軍進攻而來。

“重甲，御！”

就在這時，在大軍的背后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大軍齊齊轉頭，看到了一個本該死去的人，一時間都愣住了。

連宇航。

此時的連宇航已經完全沒有了以往的病態，甚至整個人都好像年輕了幾歲一般，他一身銀白色的鎧甲顯得更加英氣。

“愣著干什么，聽指揮！”連宇航大喝道，輕輕一躍便跨過了大軍的人海，落在了連安的旁邊。

大軍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身穿重甲的高壯士兵舉著大盾站到了軍隊的最前方。

“父……父親？”連安有些吃驚的看著連宇航，怎么可能，連宇航不是已經……

“連安，”連宇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為你驕傲。”

連安之前的表現他都看在了眼中。

隨后他便看向飛在天上的妖族，大手一揮：“術士方隊，把天上那幫東西給我打下來！”

一時間，大軍之中火光沖天，一顆顆召喚出來的火球紛紛朝著天上的妖族砸去，因為火球過于密集，妖族一時間躲閃不急而被砸中，化作一具又一具的焦炭跌落在地，砸出一個個的大坑。

而那些漏網之魚，則被連宇航隨手的一道劍光斬斷身軀，鮮血化作雨點落在地上。

這就是力量嗎……連宇航看著自己手中握著的長劍，心道。

“哞——”一只只高達三米的牛形妖族頂著頭上鋒銳的長角沖向了人族大軍。它們通體青色，背部還長有一根根的尖刺，閃爍著幽幽的寒光。

蠻牛族。

這些蠻牛便是整個大軍的先遣隊，用以沖散敵軍的陣型。它們的沖擊力少有人能夠憑借自己力量正面擋下。

“符師，上力量符。”

連宇航冷靜的看著這一切，大軍中的一張張符紙落在了重甲士兵的手腕上，他們的力量瞬間翻了數倍還多，蠻牛角狠狠頂在大盾上，硬生生使得重甲士兵后退了數米。

“輕甲兵，斬！”

“殺！”

一個個的輕甲士兵踩在前一個人的肩上沖出重甲士兵的保護范圍，手持長劍刺向蠻牛的眼睛。

連宇航一次又一次出劍，救下陷入危機的士兵。

兩萬人，多嗎？

放在平時，可能你會覺得很多。

但是在種族戰爭里，兩萬人甚至砸不出一點浪花。

在龐大的基數面前，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連宇航已經在很努力的殺敵了，手臂已經麻木，出劍的動作也開始顯得有些遲鈍，可哪怕這樣，軍隊的傷亡人數仍然在不斷遞增。

“李林，你殺了多少只了？”

兩個士兵背靠著背，大聲交流道。

“才殺了七只呢。”

“哈哈哈哈那我還不如你，我才殺了五只。”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血賺，我們這輩子已經值了啊哈哈哈哈……”

這樣的對話在戰場上并不少見，他們需要找到自己的一種心靈慰藉。

“來啊妖族的雜碎們！”

一個男人丟下手中已經卷刃的大刀，大笑著爬到一個獅形妖獸的背上，狠狠咬下一口，撕下一大塊肉，血液四濺，他也不嫌棄，直接吞了下去。

獅形妖獸吃痛，不斷的搖晃著自己的身體，試圖把男人從背后甩下去，男人卻是死死抓住它背后的鬢毛不肯松手，直到一只飛行妖獸抓住他的雙臂時，他還在大笑。

城墻上，兩道倩影正看著下面不斷減員的人族大軍。

落離看著站在最前方不斷揮舞著長劍的男人，眼神有點復雜。

……

“你的毒素我已經全部壓制住了，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復發，甚至可能活不過今晚。”

“謝謝姑娘了。”

“為了這個國家值得嗎？而且，國主還……”

“我可不是為了國主，我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

“對啊，我啊，可是鎮北將軍。這北都城的百姓，可都靠著我呢。”

……

落離合上雙眼，輕啟紅唇，淺淺舉起手中的長笛，放到嘴邊。

旋律伴隨著歌聲傳遍了整個戰場。

精靈族歌曲——永生。

“咦……”

“這個是……”

聽到這道歌聲的士兵們感覺自己不知從哪里又涌出一股力量，疲憊一掃而空，只感覺有著用不完的力氣。

連宇航回頭看了一眼城墻，唇角掀起。

謝謝。

“將士們，隨我，殺！”連宇航大吼一聲，舉起長劍沖向了妖族。

下一刻，他的身體便被浪潮般的妖獸吞沒。

……

誰也不知道這場戰斗他們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妖族突然退去了。

它們來的快，去的也快。

它們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樣，扭頭就跑。

只留下了滿地的尸體，血流成河。

連安看著他周圍躺著的士兵，眼中已經有些麻木了，在理解自己的處境之后，瞬間繃不住，直接跪倒在地。

過了片刻之后，他才想起來了什么，立刻四處張望。

終于，他找到了。

那個跪在一堆尸體之上的男人。

男人腳下的妖族已經堆了數米高，他的長劍插在腳底下的一具尸體之中，單膝跪倒在劍前，一頭黑發已經染成了血色，鮮血順著發絲滴落在他的面前。

“父親……父親……”

連安連滾帶爬地爬上尸山，攬住了連宇航的肩。

連宇航的背后已經被妖族的爪子撕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甚至可以透過傷口看到內臟。

連安的淚水不住地往外流淌。

“傻孩子，哭什么？”連宇航的手突然抬起，幫連安擦去臉上的淚水。

血混雜著淚水。

“我還沒死呢，哈哈哈哈……咳……”連宇航說著說著，咳出一口污血，他看了看連安，唇角掀起，配合著他滿臉的血污顯得有些恐怖。

“父親，走，我帶你去治療……”連安有些慌張地想去扶起連宇航，卻發現連宇航的身體比石頭還沉。

“孩子，我想和你談談。”

“等你好了我們再……”連安有些泣不成聲。

“如果說，國家是一位公主，那么我們便是這位公主的盾與劍，我們要做的不止是保護她，還需要為她除去一切威脅。”連宇航輕輕搖了搖頭，笑道，“這便是將軍一詞的含義，它代表的不止是一個身份，更是一種責任。”

“我知道……我知道……”連安低下頭，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腳下的尸體上。

“男兒有淚不輕彈，哭什么？你今天的表現我都看在眼中，我真的，很為你驕傲。父親如果走了，你要接下這個擔子，保衛好這個國家。我們連家，沒一個孬種。”

“而且，如果有機會，請告訴圣上，我從未有過叛變的心，”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我——無愧于鎮北將軍這個稱謂！”

最后一句，連宇航基本上是吼出來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戰場。

說完，他便緩緩低下了頭，眼中失去了神采。

一位位還有余力的士兵圍住了這座尸山，脫下了自己的頭盔。

他們看著尸山頂的那位男人，眼中充滿了敬意。

一切顯得那么肅穆。

而在不遠處，顧秋一步一步地從妖族逃跑的方向走來，每一步都顯得頗為沉重。

“連宇航啊連宇航，你連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和我見一下嗎？”顧秋抬頭，看向了天際。“不愧是你……”

“啪嗒啪嗒……”

雨絲落下。

一如現在戰場上所有人的心情。

連將軍，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