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再次從車庫取來舊車的罩布和繩索,在黑暗中將女人的尸體包裹起來,拖下樓,搬運至后院。
正當我拖著尸體經過客廳的時候,微微敞開的門縫中突然傳來電話鈴聲。我緩緩嘆了口氣,將尸體留在走廊,進入客廳接了電話。
“大哥?”
是弟弟新司打來的。
“嫂子呢?”
“契子出門了——有什么事嗎?”
“那就不打擾了。”
弟弟掛了電話。這時是九點左右,過了三小時后,出版社打來了電話。再兩小時后,警察打來了電話。
也就是說,昨晚有三通電話打來。出版社來電時我正忙著挖坑,模糊的鈴聲從敞開的后門傳出。而警察來電時,我已經將尸體掩埋,完成了所有善后工作,正在浴室里清洗沾滿泥土的身體。
弟弟的這通來電將我稍微拖回到了現實,之后的細節我都記得很清楚,關鍵問題在于那之前的情況。
臥室中一片漆黑,我一次都沒看清她的面孔。不,只有一次看清了,是我點亮火柴時,可那時她的臉已經被砸爛了。我將黑暗中的女人認作契子,依據僅僅是從伊豆返回、沖進玄關時,聽到從二樓傳來的電話交談聲。我記得對話的語句,卻無法肯定那是否真是契子的聲音——因為當時滿心惦記著肖像畫,立刻就沖進了客廳。
我是不是純粹因為“家中有女人在”,就無意識地將她誤認成契子了呢?
只是有個女人在家,其實無法斷定她就是契子。與契子分居的這一年半里,我和許多女人交往過。我對契子并無愛,沒有女人陪伴的空窗期也確實挺寂寞的。我交往的大多是模特兒或是酒吧女招待,也曾把好幾個帶回過家里。其中甚至有我考慮過再婚的對象,還把家中的鑰匙給了兩三個人。有的女人會擅自進來,邊沖澡邊等我回家。再次和契子同居之后,我就和那些女人撇清了關系,但這些女人里難保不會有一個喝醉了,把我與契子復合的事拋在腦后,擅自跑進我家里來——聽上去很異想天開,但本應被我殺死掩埋的契子卻在同一個晚上成了另一處兇案現場的尸體,這件事才更加異想天開呢。
我殺死的會不會是另一個女人呢?而契子在我從伊豆回家時會不會已經外出,與某個人碰頭,接著去了那家名稱怪異的旅館呢——
但是這么想的話仍然存有疑問。為什么在新宿旅館殺死契子的兇手會砸爛了她的臉呢?他是跟我一樣用束帶繩勒殺之后,又跟我一樣用扳手去——扳手?
我走出客廳,上樓進入臥室,晨光照亮了我昨夜殘殺一名女子的房間。追溯記憶源頭,還記得女人的尸體應該是橫躺在靠近房門的地毯上,就在那怪異的幾何圖案之上。可此時這里絲毫沒有昨晚作案的痕跡。昨晚,警察打來電話之后,我害怕刑警找上門來,就打著手電筒,將地毯上殘留的血跡仔細地擦除了。只要查得仔細一點,還是能查出血跡,但乍看一眼肯定是分辨不出的。昨晚發生的事仿佛是一場夢。房間里寂靜無聲。
扳手也不在。印象中,我心想留下帶有血跡的扳手會很危險,便在用汽車罩布包裹尸體的時候一起打包進去了。可這些細節不管我多么努力回想,都無法下定論。
束帶繩也一樣。看到纏繞在新宿女尸身上的束帶繩時,我覺得跟自己用于勒殺的繩子是一樣的,但其實我只是在臥室劃亮火柴時見過一瞬而已。我總覺得顏色也是相同的,可或許只是因為新宿兇案現場與臥室的情況過于相似,令我產生了錯覺。
依然什么都沒搞清楚。越思考越搞不清楚。只不過,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我的頭腦還是傾向于認為在新宿被殺的女人才是契子。那么我就是在臥室中殺死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
電話響了。警方應該不知道臥室電話的號碼,大概是弟弟打來的吧。
“大哥?”
果然如我所想,是弟弟的聲音。
“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啊。剛才警察打電話來,說讓我去確認一下尸體。我這會兒先去警察局,接著到你那邊去一趟。”
新司匆忙地拋下幾句話,就掛了電話。
弟弟要來——不,警察當然也會來的。
有必要再確認一次是否有犯罪痕跡殘留。警方應該不會在這里采集犯罪線索,他們尚未察覺這間屋子是另一處兇案現場,還有一個女人被殺。不過,萬一留下了什么蛛絲馬跡,讓警方產生疑心就不好了。還是得加倍警覺。
我仔細地環顧臥室,又一處不漏地檢查樓梯與走廊是否有血跡殘留,一路來到了后院。
說是后院,其實不過是車庫再加紅磚墻圍起來的一小片空間。陽光灑在車庫附近的地面上。
那剛好是我昨晚埋下尸體的位置。填埋完之后,我又把泥土推平了好幾回,所以即便在此刻冬日清晨透徹的陽光中,不刻意去分辨,是根本看不出翻過土的痕跡的。
一點痕跡都沒留,我總算放心了。但與此同時,我又因為一點痕跡都沒留而感到幾分不安。
晨光與昨晚的黑夜共同將暗中發生的犯罪消除了。一切都像是一個謊言。不論是這片土地下埋著一具女尸,還是我昨晚殺死了那個女人,都顯得很不真實。不,殺人應該是真的吧。只不過,那是否真的發生在這間屋子里呢……在這間屋子里發生的事情會不會全都是我的妄想呢……我殺死契子的場所會不會是新宿的那家旅館呢……將契子帶去名稱古怪的旅館、勒死她、砸爛她面孔的墨鏡男子,會不會就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