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軍院占地廣闊,不過X戰警他們棲身的那棟小樓的建筑本體也就兩千平米左右,其余都是坑坑洼洼的院落,還有幾處瀕于坍塌的殘垣斷壁。院子里長滿枯草,東一片積水西一處土坡,遠看跟墳場差不多。這個地方早年間是一家俄羅斯人投資的化妝品工廠,第三次世界大戰之后,東陸國礙于國際輿論與俄方斷交,化妝品廠也隨之銷聲匿跡。若干年之后,其他設施已經被風雨剝蝕殆盡,只剩下那幫雇傭軍占據的兩層小樓,據說是當時工廠的實驗室。
卻說這天凌晨,X戰警酒后出來小解,遇到一個他稱之為“隊長”的人。此人正是九月底從馬爾斯島潛逃回來、駕車在通港路上與高思的汽車猛烈相撞的那個男子鐵山!
X戰警的“隊長”倆字剛出口,鐵山趕忙示意他收聲,然后貼在他耳朵旁道:“別跟任何人說。明天早上六點,咳咳,也就是再過四個鐘頭,你去那邊的配電室找我?!辫F山手指著榮軍院西邊半里地開外、一間早已廢棄的配電室,囑咐X戰警。言畢,鐵山莊重地逼視著對方,然后鬼魂一樣地溜出了榮軍院。
好半天,X戰警才反應過來,趕忙系好褲子,返回榮軍院的小樓。
“這么半天?前列腺壞了吧?”一個老戰友跟X戰警調侃著,“是不是背著我們哥幾個偷偷打了個飛機?”
“還是轟炸機!哈哈哈!”另一個蓄著濃密的野草一樣的絡腮胡子老軍人狂笑著,邊說、邊把嘴里嚼著的東西噴了出來。X戰警若無其事地跟幾個老伙計哈哈大笑幾聲。隨后,一幫人繼續喝著廉價的酒、發著廉價的牢騷、品味著百聽不厭的黃段子。
這頓飯一直持續到凌晨三點。散席后,大家各自睡去,有的就地一躺,有的去二層的“雅間”。不多久,伴隨著騷臭的酒氣和尿味,整個榮軍院里傳來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呼嚕聲。
凌晨五點半,根本沒睡的X戰警悄悄起身,去到水房洗了把臉、稍事清醒一下,就著外面微微發白的天光和漫天的晨霧,溜出院子,幾分鐘后就來到鐵山說的那個配電室。
鐵山看上去一直在等著他。他盤腿坐在一塊草墊上,兩眼通紅地看著進來的X戰警。
鐵山和X戰警雖然同在G5長大,但參加雇傭軍之前彼此互不相識。鐵山在三戰之后作為外輸的勞務、曾在中東酋長國呆了將近兩年,在那里幫忙修建海上生活區。他的工作是管道敷設和維護,藉此掙了幾個小錢。但回來后沒多久,因為一次酒后的癲狂忘形,鐵山把辛苦掙來的錢都扔在賭桌上了,他恨得差點兒剁了自己的手。之后一段時間,身無分文的鐵山和弟弟鐵玉的生活失去了著落。正在這時,G5和A9開戰。看著政府許諾的優厚酬金,鐵山報名加入了雇傭軍,從此跟X戰警走到了一塊兒。在同一個小分隊里,鐵山是X戰警的上級。
一次戰斗中,X戰警被十多個A9的士兵困在一棟樓里。倔強的X戰警不肯投降,結局只能是被殲。隊長鐵山獨闖龍潭,爬上X戰警對面的一棟被槍彈射成篩子的樓上,扛起幾件廢舊的家具扔了下去,擾亂對方的陣腳,讓戰友趁機逃脫。
X戰警安全了,鐵山卻被A9的人發現。幾梭子子彈從不同方向竄了過來,射在墻柱上,濺起四射的火星。好在鐵山躲避及時,并從建筑物后面的一條小路溜走,但終究被一顆流彈擦過面龐。
那顆子彈從鐵山左邊的顴骨掠過、又從眉弓上飛出,給鐵山左半邊的臉留下一道瘆人的疤痕。
因為這次的救命之恩,X戰警對鐵山言聽計從,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親哥哥。亂世中,兩個悲慘卻堅強的男人,從此成了敢拿性命做交換的鐵子。戰事之后,他倆、還有鐵山的弟弟鐵玉,和同一個連隊的二十多個孤苦無依的老兵,選擇了這個榮軍院作為棲身之所。半年前,鐵山和鐵玉參加一次雇傭軍在市政廣場的“維權”集會,哥倆運氣“爆棚”,雙雙被押入警局。馬爾斯島亟需人手,雷局長查到鐵山有過類似工程的經驗。他問鐵山哥倆選擇哪項,是在監獄里呆個三年五載的、還是去馬島上幫工,而且有不菲的薪水?
鐵山在中東做過兩年的管道工,算是“手藝人”。他沒有猶豫,選擇了后者;鐵玉見哥哥如此,只能投了贊同票。
“隊長,大哥啊,我們以為你死了呢!”現在,X戰警抱著鐵山的雙臂,老淚縱橫。
“前天中午我看見你了?!辫F山道,“就是你們在市政廣場上的時候?!?
“是嗎?我光顧著罵娘了,沒見著你。你當時怎么不叫我?哦我知道,人太多。那個……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鐵玉呢?”
鐵山嘆口氣、搖搖頭,接著將哥倆被押去馬爾斯島和九月底出逃的經歷簡單訴說一遍。他問X戰警:“這些天,有人來這邊找過我嗎?”
“沒有。新聞里也沒說起過,也許人家并不在意少你一個?!?
“沒人來榮軍院這邊?”
X戰警再次搖頭:“沒人在乎咱這樣的死活,你放心吧。回頭等那幫家伙們醒了,咱老哥幾個喝幾口樂呵樂呵,也不枉我們這些日子惦記你……”
X戰警還想說下去,鐵山將食指放在唇邊,然后挪到配電室虛掩的門旁向外望去。
“咋了?”X戰警問。
“有人!”
X戰警聽了,把身子湊到配電室年久失修的鐵門邊上、順著鐵山的手指朝外窺視著。外面,幾十米開外,五、六個年輕男子沿著馬路牙子、鬼頭鬼腦地走向榮軍院那邊。
這幾個人,為首的是煙槍團隊的三當家刺客,刺客身后是大鳥和其他馬仔。這幫人個個膀大腰圓、威猛彪悍,手里還拿著家伙。
“我過去看看,你呆著別動?!盭戰警跟鐵山說,輕輕推開配電室的門,遠遠地跟在刺客他們后面,走向榮軍院。
關于已經被袁氏建筑集團拿下、利先生一直牽腸掛肚的那個地塊,周馥之既然已經答應了幫著利先生游說袁道安和其他議員,不管結果如何,利先生都決定“投桃報李”,先幫著袁道安和市政廳找到那個失蹤的鐵山。此前一個月的時間,利先生基本上按兵不動,或者讓哥利亞他們走個過場,逛街的時候順帶留意一下。所以關于馬爾斯島潛逃人員的下落,一直沒有消息。前幾天,利先生向市長大人鄭重承諾:抓緊找人。既然真要去找,必須先分析鐵山最可能的落腳點。鐵山哥倆被帶去馬島的時候,并沒有詳細盤問他們的身份和底細,因為按著利先生的話說,就是“用不著”,反正就是干活,完工以后工人的去向,只有天知道。
正因如此,利先生才委派哥利亞專程去了趟警局,從雷局長那邊調來鐵山零零星星的資料,發現此人以前做過管道工,然后在其他地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打了一年多的散工,2155年的時候加入雇傭軍、參加對A9的戰事,戰后具體的住址不明。
住址不明,在當前的G5是常有的事。一個被社會棄之如敝履的半老男人,還不如垃圾箱里的剩飯有價值,何況對于居無定所的老雇傭兵來說,住址“明了”才算新鮮事。
“我怎么沒印象?”得悉鐵山曾經參加過雇傭軍,利先生嘀咕道。
他當然沒印象,一個少校軍銜的高層官員,能對一個管著十來號散兵游勇的小隊長有什么印象?利先生琢磨了一會兒,讓哥利亞下去多方打探那些退役的雇傭軍可能的住處。
這兩天來,哥利亞讓煙槍安排專人、沒事的時候多出去走走、查查那些老兵聚集的地點。因為人手有限,哥利亞還說服比利和其他堂口抽人協助。昨天,大鳥終于打聽到與鐵山同一個小分隊的老兵們聚集在“榮軍院”這一帶,于是今天煙槍讓刺客帶隊、前來確認。
“看看那刀疤臉在不在就行,不用動手,那不歸咱管?!迸R行前,煙槍如此叮囑刺客。煙槍團隊的利益都在賭場,找人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活計,能幫則幫,幫不了拉倒。這是煙槍的算盤。此外,他還讓刺客他們把五連發等熱兵器留在堂口,“蝰蛇的事就夠咱吃一壺的,別再沒事找事了?!睙煒寣Υ炭驼f。
上次在市政廣場,大鳥的槍“走火”、要了比利最得意的干將蝰蛇的命。事后,刺客仗義地攬下了大鳥的罪過,說是他親手開的槍。煙槍和刺客算得上過命之交,他不好說刺客什么,這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但這次出去找人,煙槍不想再無端生事,讓刺客他們帶著幾樣冷兵器防身就好。
現在,刺客幾個人已經摸進了榮軍院的側門。太陽正在漸漸升起,雖然光線很難徹底穿透彌漫的晨霧,但足以讓眼前的一切清晰起來。
幾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進一層的大廳。地上,是昨晚那些老兵取暖狂飲之后的殘跡。一個愣小子不經意地踢了一腳地上的酒瓶,大廳里頓時傳來“啪”的一聲脆響,回蕩在空曠的建筑物里,震得每個人渾身麻酥酥的。
“作死吶?!”刺客回頭賞了愣小子一巴掌。
“誰?”刺客話音剛落,大廳另一端傳來厲聲的喝問,是X戰警。
X戰警是從另一個方向溜進小樓的。他離開鐵山后,尾隨著刺客等人回到榮軍院,佯裝剛剛睡醒的樣子慢慢走到刺客等人跟前,瞇著眼睛打量著幾個不速之客,問:“有事?”
刺客上下掃了幾眼X戰警,“哼”了一聲:“沒啥事,過來逛逛。”刺客講話的同時,大鳥他們則在大廳里來回轉悠、賊眉鼠眼地這瞧瞧、那看看,其中一位抬頭往二樓的方向望去,然后扭頭看了刺客一眼。刺客點頭示意:上去看看。馬仔繞過X戰警,徑直往二樓走去。剛走兩步,被從樓上下來的幾個老兵攔住。
這幾位老兵是聽到大廳里的動靜、從權當臥榻的墊子上爬起來看看究竟的。
“嗨嗨嗨!干嘛的?”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蓄著濃密的絡腮胡子的老兵朝走上二樓的那位吼道。
“沒事,上去看看?!?
“看屁啊看!哪來哪去!我數到‘三’,趕緊消失!”
“嘿!我、我上去找個人!”
“找人?找茬兒吧你?”
刺客的這個馬仔精明得很,知道自己不是老兵的對手,何況此次前來也沒帶著槍。他不敢也不愿跟絡腮胡子耍嘴皮、低著頭硬往上闖。絡腮胡子正懊惱著自己的美夢被擾、有氣沒處撒,他居高臨下、一記飛踹將來客撂倒在地。對方打了幾個滾,從一、二層樓梯的中間平臺上糞球似地滾了下來。
其他幾個馬仔見狀,掏出隨身攜帶的鐵家伙,吆喝著上前要給絡腮胡子放點兒血。
“算了算了。這是人家的地盤。撤、撤吧!”刺客趕忙止住手下,讓大鳥帶著人離開。刺客早聽說過這幫雇傭老兵不好惹,都是實打實的槍林彈雨中闖出來的,他們這幾個小雛子綁一塊兒都不夠人家一個人練手。
“還算識相?!苯j腮胡子盯著刺客他們扶著那個“糞球”狼狽地離開,啐了口唾沫,然后問站在大廳中央的X戰警:“他們干嘛的?”
“誰特么知道!”X戰警說:“你們繼續睡吧,我出去溜達一圈兒。”說著,他走出榮軍院,在附近拐了幾個彎,確定刺客他們已經走遠、其他老兵也沒有跟來、周圍沒有可疑的人之后,又來到了鐵山的那個配電室里。
聽了老戰友的敘述,鐵山皺起眉頭,思考著下一步怎么辦。
“甭問,就是找你的。”X戰警說,見鐵山沒吭聲,他繼續道:“奇了怪了,這都一個多月了,咋才想起來找你?不把你當回事???”
鐵山看了老友一眼,苦笑一聲。
“你此前在哪兒?”X戰警問。
“海邊。那兒有個新蓋的別墅,整個兒都是玻璃蓋成的,挺漂亮。我跟那兒躲了幾天,一直沒人來。估計是哪個有錢人家蓋的又不想住了,我就跟那兒呆了些日子,倒也逍遙自在?,F在天冷了,我想過來找你。雖然這邊一樣冷,但見了你,心里能暖和點兒……”鐵山說著,猛地想起了什么,掏了掏口袋,臉色一下白了。他對X戰警道:“我出去一趟,如果今天回不來,估計明天也能回來。記住:別跟任何人說見過我?!?
說完,鐵山匆匆離開了配電室,消失在層巒疊嶂般的晨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