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下一個路口之后停下來，我隨他開門下車，抬頭看了一眼——假日酒店。此時剛近中午，為什么要住店？

“您好。”他側身前臺，遞上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名字......徐朗。

“307號房，房卡請收好。”前臺把身份證和房卡遞給他，竟沒有察覺樣貌有什么不同。

他道了謝，拉著我上樓，“昨晚火車一定沒睡好，先睡一覺，午飯我叫了簡餐。”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要離開，不方便我跟，只能暫時找個地方安置我。

他要去哪兒？

電梯停在三層，尋著房間號一直向前，是一間套房，屋內陳列簡潔，餐桌上放著酒店的簡介及聯系電話，他把行李放在墻邊，撥了前臺的電話詢問簡餐幾點送到。

大概十幾分鐘后，有人敲門，是酒店的工作人員來送餐，他接餐進來放在長桌上，叮囑道：“飯趁熱吃，不要出門，也不要隨便開門，房卡我帶著。”見我不應，他走過來，彎身對視問：“記住沒？”

我看著他，心里翻涌著的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有些決定已經在心里扎了根。出獄三個月，一切都混沌的像一團亂麻，她的死到底牽扯了多少事？為什么會有人追殺我？這些和她有關嗎？

他出門了，屋內一時間寂寥無比。我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一處呆呆的定了很久，思緒從一處串到另一處，越陷越深。意識到吃飯這件事時，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我看了看表距離他出門已經近一個小時。

飯已經涼了，吃在嘴里沒什么味道，但我還是吃光了。吃完，呆呆地在桌前坐了片刻，心里空落落的沒有根系，會有怎樣的事發生？我會經歷什么？

出門的時候，我沒有乘電梯，也沒有帶行李，從樓梯慢慢走下去，一階兩階噠噠的聲音在寂靜樓道里顯的尤為突兀，一聲一聲叩擊著我的心，明明在害怕，卻顯示的無所畏懼。

不論是誰，遲早要面對。

出門，伸手招停一輛出租車，目的地清河寺，外婆的骨灰就供在那兒。快的話從這里到清河寺大概要一個小時。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見我一個人乘車，閑聊道，“還是學生吧？”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頭發稀疏，微胖，笑起來還算和善，遂應了一聲，“嗯。”

“元旦放假？”他又問。

我無意和他講太多，沒有再答，他朝后視鏡看了我一眼，也止了話。

徐宸的電話大概是十分鐘之后來的，我看著來電顯示，掛斷。手機一遍一遍的響，司機見狀提醒道，“姑娘，是不是有事？”見我不答，再次止了話，只是時不時的會透過后視鏡看我兩眼。

我把目光落在窗外，手機在掌心震動，連帶著一起震得還有心臟，越是震，心里那份執拗越深，只當那執拗爆發的時候，我按下接聽鍵，“你在哪兒？”他在電話接通的瞬間急聲道。

我原是想咬牙切齒的告誡他少管閑事，卻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什么也說不出口了。

“不，不管在哪兒，停下來等我，我馬上過去。”電話里他的聲音急迫，語氣卻盡量壓的和緩。

“他們要找的是葉固淳，為了逼出葉固淳他們會不擇手段，等我，我們一起去。”我能聽出來，他的聲音壓著火氣。

“聽話，等我。”

“你在聽嗎？溫軟！”他喊我的名字。

見我不應，他的火氣終于壓不住了，暴戾道，“你想死嗎？想和溫藝蓉一樣死嗎？”

“我等了三個月，現在終于等到了。”我終于忍不住開口。

“等到什么？去送死嗎？十五年前他沒能殺死葉固淳是僥幸，十五年后你覺得他還會犯同樣的錯誤嗎？”

“我不怕死。”

“你不怕死，那葉固淳呢？你是葉固淳的女兒，也就是他唯一的軟肋，你到底懂不懂這樣可能會害死你的親生父親。難道溫藝蓉的死還不夠嗎？”

親生父親......

我的心突然空了一拍，似是什么東西倒了，緊接著是一片擲地有聲的響動，仿佛萬頃天地頃刻間轟然塌陷，我站在那天地之間，隨著那塌陷直直地往下墜。

電話一時間陷入沉默，他知道在這一陣沉默里我會妥協，所以他肯定的說，“把地址發給我，我現在去找你。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我都帶你去。”說到后半句時他語氣軟了下來，還有些近乎卑微的祈求。

車子繼續行駛著，我把目光定在窗外急速倒退的景里。是的，我妥協了。掛斷電話，我把地址發給他，又對司機說，“下一個收費站停車。”

我不能害死自己的親生父親，縱使我從未見過他……

司機應了一句，再然后是長久的沉默，他沉默，我亦是沉默，一時間車內寂寥無音，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下車前他透過后視鏡看我，不期四目對視，他蹙了蹙眉說，“小姑娘……不要做傻事。”

我的心一滯，把著車門的手停了下來，默了一會兒，我沖他笑了笑，又點了點頭，他同是對我笑，他說，“沒什么過不去的，以后回頭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微不足道？小事？或許吧。正如那三年牢獄之苦，經歷過了，此時回頭看，也可以以平常之心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