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秦律師依照慣例來探視,時隔半年之久再見,他有些驚訝,似是不敢相信我會來。
至于為什么會來見他,我不想承認是想念。但在見過了徐宸,見過了她之后,就突然想見一見這個毫無關系卻始終默默幫我的人,應該來見一見的,縱使不說感謝的話。
他比以前更加清瘦了,坐在玻璃隔板對面,歪著頭用脖子夾住講話器,從包里拿出幾本書。
大二的學期模擬測試和大三經管教材。
他把測試和書舉給我看,說,“我帶了大三新的課本還有幾份大二的模擬試題,以前的測試做了嗎?你是聰明的孩子,我相信你的自學能力,但測試還是要做。”
“如果你能在里面把大學的課程全部讀完,而且成績不錯的話,出來之后我幫你聯系報考研究生。”
“人生有污點不是壞事,但要有能力去洗白。”
……
來見他,除了想念之外,我還帶了一句話,只是在看到他,聽到他的話之后,這句話哽在喉邊,怎么也講不出來。
他看著我,目光緊鎖,“聽說……你經常失眠?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小小年紀,不要心思太重。”
“你媽媽我好久聯系不上了,但一有她消息,我會勸她來看你。她可能有其他的事。”
“你在里面要好好學習,還有一年,一年以后等待你的生活會是美好的。”他的話極盡輕緩,似是有意勾起我內心深處最隱晦角落里的柔軟來。
我默了片刻,啟唇:“我見過她了。”又補充道,“前幾日。”
“是嗎?……也是,哪有媽媽不想念孩子的。”他表情上綻出笑來,那笑更像是在為我開心。
“不是想念。是警告。”我盯著秦律師,眼睜睜看著那笑慢慢褪去,“前幾天有個陌生的男人來看我,說了些奇怪的話,她來,就是警告我不要再見那個男人。”我平淡陳述。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我沒想過考大學,也沒想過出去以后的生活,但之前的書我都看了,因為這里的時間很煎熬。”
他沉默。
我低下頭,因為他此刻的表情盡是同情色,“不用同情我,也不要再來看我,如果有時間書可以一個月送一次。如果沒時間……”
“有,有時間,孩子。”他搶話道。我抬了抬嘴角笑了笑。
“如果……”我又想到了她。
“如果什么?”
“算了。”我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有些話還是別說了,就當給自己留些面子。
“有什么話你盡管說,我一定會盡量……”他生怕打斷我,小心翼翼地捧著話頭。
我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終是沒說。
她說,出獄的時候會來接我。
我想讓秦律師轉告她:“不用了。”但在這一瞬間又不想讓他轉告了,如果有機會,我大概會親口說:“不用了。”
獄警上前彎腰開手銬的時候,我貼著講話器對秦律師了一聲“謝謝。”聲音輕淡,但落在秦律師耳朵里似是擲地有聲,以至于他整個人的表情都僵住了。四目相對,我看到他眼神里的晶光在閃。
關于謝謝,我是認真的。
九月,清風徐來,我沉默,沉靜,在內心深處筑起高墻,又拼命想爬到高墻上去張望。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什么。
……
從2014年9月到2015年2月,監獄里陸陸續續有人進來,也陸陸續續有人出去,有人在服刑期間自殺,也有人在服刑期間被殺,我視若不見他們的灰,不干涉任何生死。
但我知道有些人仍在時刻注意著我,那些人里包括二娟,還包括很多雙眼睛。他們費盡心思揣測著那些人的死與我有什么關系。
我偶爾會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在將死之人最后的彌留之際找機會和他們聊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在這里卻可以護我安寧。
我拒絕了所有探視,卻也精確的記數著他們來了幾次,五個月的時間,十五次探視,有三次讓獄警帶話進來的是徐宸,他還是一貫的口氣,他用極短的傳話想要勾起我的興趣,逼我去見他,但他不懂,那個叫溫藝蓉的女人,我已不再想要探知她的生活,至于城柯哥……我出獄后會親自去找他。
余下的十二次里,按照每月一次送書的頻率應該有五次是秦律師。那剩下的七次呢?
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