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40，審訊室內燈光昏暗，一條長桌，兩把椅子。進門時，厲暮已經坐在那兒，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盯著右側的茶色玻璃，我知道在茶色玻璃后面是很多雙眼睛，他們希望極盡所能的聽到所有故事，最好可以省去日后的諸多麻煩。

聽到響聲，他轉過頭來，目光自上而下打量我，看不出任何表情，愧疚亦或者仇恨。我在他眼里似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不足以激起他內心任何波瀾。

我在他對面坐下，他的目光隨著我移挪過來。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很復雜，像薄冰下的浮水。

互目而視，我審視他，他亦審視我。那條刀疤攀附在他凹陷的臉頰上像一條死去的干癟的但尚未腐爛的蛆蟲，一雙沒什么力氣卻始終撐著的眼睛，看向我的時候像一個極深的黑洞，人們都說相由心生，配上這樣眼神，他的心是怎么樣的呢......

他不開口，目光落在我身上，稀松的頭發還沒有完全長出來，額前新生的細發不受約束的極隨意的傾斜著，脖子上濕疹留下的斑駁的血點還沒退，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這樣的我落在他眼里是什么......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十多分鐘，周圍空寂寂的沒有一絲聲響，就連吞咽一口口水都像在示弱。

“好久不見......”他側了側身子開口。

惡心，內心翻涌起一陣陣惡心。

“既然來見我，那有沒有去見你白哥哥？”

“你白哥哥那么愛你，難道沒告訴過你，理我遠點？”他斜睨著眼睛看著我。

“讓王緒放我出地窖，讓王緒告訴我葉固淳的房間，不就是想借我的手殺掉他嗎？我滿足他，不，不只是滿足，應該說是盡力配合，所以......葉宅人我一個也沒留。你應該謝謝我。這些人......可都是為你殺的。”他站起身來，撐桌而立，探手過來，指腹落在我的臉上，目光卻瞬時含霜般透出一股冷氣，“我都是為你了......”說完，極低沉的喚了一聲我的名字——“溫軟”。那聲音像是在喚我，卻又像是在喚別人。之后，他低頭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眸子里那股寒氣融成一股陰笑，“這孩子......烙鬼的？看來你們相處的還不錯嘛！”

我看著他，深深的看，我以這樣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倘若他還有半分人性，都應為此感到愧疚。但他沒有，非但沒有，反而暢快。他笑，好似久結的仇終于報了。于此我更加確信，烙鬼所為，終為他指。

他的仇報了，那我的呢？

他囚禁我數月，報兩年囚禁之苦的仇，我認。但他以烙鬼污我，使我痛不欲生，要以什么做償呢？

“知道我為什么來見你嗎？”我開口。

隔桌而坐，他冷笑一聲，“不重要。”

“不！重要。”我站起身來，也如他一樣附身撐桌而立，他微怔眉心凝目過來。刀刃在那一秒掠頸而過，血絲頃刻噴涌，他猝不及防的捂住脖頸，瞠目后退。他沒想到我會帶刀子進來，更想不到我會在下一秒不顧腹中胎兒撲身過去。

刀尖直入，他伸手握住刀刃，血順著刀身滴在他的脖頸上，鮮紅、灼目，“在今天以前，我從沒想過殺你。兩氏之仇，我原以為哪怕葉固淳和唐胥不能，哪怕世世代代都不能，但或許我們可以。”眼淚奪眶，腹內絞痛，“但我錯了......從今以后，你活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煎熬。我發誓......只要我還活著，誓要你死。”刀身慢慢下壓，就在即要觸及脖頸時，警察涌門而入。

刀被奪了，厲暮捂著傷口站起來，仿佛不知疼，半仰著下巴看我，那一刻他的眼神變了，準確的說再更早之前就變了。

“她怎么帶刀進來的？”曹斌沖小壤大喊，“嫌疑人要是死了，你這身警服我替你扒。”小壤盯著我，曹斌見他不動大喊，“還不帶他去包扎。”厲暮被小壤帶走，我被曹斌押在審訊室，“為什么要殺他？”

腹內絞痛，我趴在審訊桌上呼吸受阻......

“是怕他說出什么？”曹斌原本只是猜測我不是溫軟，現如今聽了厲暮的話，聽了他那句”我都是為了你”更加佐證了他的想法。厲暮詭譎，簡單幾句話竟避輕了自己的罪，成功把曹斌的視線轉移到了白宿身上。

我看到血順著褲筒慢慢滴在地上，呼吸越來越遲緩，意識也慢慢陷入模糊，我抬起頭來，額前浸了虛寒：“我是溫軟......生生世世都是溫軟。”

那日之后，我昏迷了兩天，再醒來門口又多了兩個警察，接到的指令由原來的留守改為看守，且24小時看守。

小壤在第二天午后告訴我，昨晚曹斌審訊了白宿。

那晚曹彬在審訊室坐了三個小時，白宿也坐了三個小時，小壤也干干的陪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有多久？一言不發的坐三個小時有多久？小壤只知道坐到最后屁股都坐麻了。

三個小時后，曹彬開口，“溫軟見了厲暮。”

“她差點殺了他。”

“厲暮說了幾句話，現在需要和你核實。”幾句平淡無奇的話，小壤甚至聽不出其中有什么隱晦之意。

但白宿聽懂了。

“是你讓王緒放厲暮出地窖的？”曹彬問。

“是。”白宿答。

“是你讓他告訴厲暮葉固淳的房間的？”曹彬又問。

“是。”白宿又答。

小壤坐在一旁筆尖分毫未動，不是不知道該記什么，而是結果來的太突然。難道只是靜坐三個小時，犯人就能認罪？

小壤看不懂，也聽不懂。只在案件記錄本上寫下兩個問題，以及兩個回答。

小壤不懂但曹彬懂，白宿也懂。三個小時靜坐是心理戰，曹彬用時間、神情乃至氣息告訴白宿我掌握了對你很不利的證據，而白宿用三個小時，挑選出最為有利的回答。

所以曹彬問了，所以白宿答了。

曹彬問的直接，白宿答的也直接，但是只有他們兩個才清楚最后誰勝誰負。

從審訊室出來曹彬臉色鐵黑，認罪是一個犯人最坦率的回答，但也要分怎么認，如何認，以及認罪的口氣、心理乃至真假。白宿只回答了兩個字，簡短、干凈、平淡。讓人聽不出任何信息，更別說辨別真假了。

所以這三個小時的較量，曹彬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