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救，不如說放。

那日審訊室內，厲暮對著頭頂明晃晃的燈說，“或許現在趕去葉宅地窖，還能救她一命。”再然后警察第二次進山，破門而入，地窖漆黑一片，三五個警察把我從地窖抱出來的一瞬間都以為我死了。周身上下沒有一寸好地方。

從12月27日到1月19日，近一個月的時間，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是城柯哥。再次睜開眼是夜里，他睡在低我半頭的矮床上，手腕上綁著一條細繩，繩子的另一端綁在我手指上，我試著動了動，輕微的動，他卻驚的睜開眼睛，見我醒了，似是不信愣愣的定了數秒才慌忙坐起身來。

他沒有說話，迅速的從衣兜掏出聽診器，又比對儀器上的指標數據，確定各項指標平穩之后才露出略帶愁苦的笑，她摸了摸我的額頭，很輕很輕的說了句“不怕了。”

我看著他，久久的看，像做夢一樣。他比以前瘦了，黑了，也憔悴了很多，像是熬了很多個夜，厚厚的胡茬，蓬亂的頭發，還有說話時微微顫抖的發紫的嘴唇。

他極溫柔的看著我，好似一切都沒有變，我還是當年他眼里那個小女孩。

眼角有濕濕熱熱的水滑出來，他把手指放在我的眼角，一遍一遍的擦，他不勸我不哭，他只是笑，笑著哭，眼淚在眼睛里濕濕潤潤的閃著光。

后來我才知道，消失的這幾年他去了緬南，去找帕珈的制毒原料。九月份回國看到的第一條關于我的消息是全網通緝令，他懵了。得知白宿入獄他去過幾次，警察撬不開白宿的口，他也不行。最后他急了，怒目而視，破口道，“她今天的處境，都是被你們所害。口口聲聲是為了護她，狗屁，都他媽狗屁。你們要真的關心她，真的想保護她七年前就不應該把她推到監獄，你們懂監獄嗎？你們了解監獄里的生活嗎？你們知道一點點瓦解一個人的心是什么感受嗎？你們所謂的保護，都他媽是狗屁。都是為你們的一己私利，你們想讓她成為什么人？你們搞死唐胥，搞死唐家，這樣就是保護了？就算今天唐家人全他媽死絕了，你覺得她就能安穩的生活了？”城柯哥發泄完了，再看白宿神情仍舊紋絲未動。

軟硬不吃。

之后城柯哥向警方透露了一個消息——吳媽。

城柯哥在葉宅接觸最多的是吳媽，打理葉宅上下的也是吳媽，如果白宿在江城，那吳媽也極有可能在江城。況且警方在葉宅墓地發現的尸體里并沒有吳媽，故此更加確定吳媽還活著且極有可能和我們住在一起。

追查吳媽比追查我的消息輕松很多，很快便鎖定了爵華小區，警方在附近觀察了三天，常出入的只有吳媽和秦箏，最終決定以吳媽為誘餌實施抓捕。

并最終以她為誘，捕獲了齊海。

......

警察在我醒后的第三天來做筆錄，那天他們提到一個人厲暮。

酒店那場槍擊之后，他們在酒店儲藏室找到了受傷的周一山，當時已失血過多處于昏迷狀態，索性警方趕到的及時，經過搶救最終脫離了生命危險。

周一山作為重要證人被警方嚴密保護，昏迷了三天才蘇醒過來，開口的第一句話是：L MU。語氣虛弱，吐字不清，警方湊近了聽才辨別出是：厲暮。

同日晚十點，警方在一家茶吧找到厲暮。那天見警方來，他面色沉穩，似是預料之中。

厲暮被捕，周一山開口，交代了一切。根據周一山的交代警察在他家衣櫥夾層里找到了一把刀。同日審訊室內警察把一把刀放在厲暮面前，問“這是什么？”他盯著那把刀良久未語。確切的說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把打磨的十分鋒利的形狀接近刀型的鐵片。那把刀我很熟悉，廢棄廠區，他就是用那把刀刺向了我。

“這幾個人認識嗎？”警察把葉宅遇害人的照片給他看。

厲暮抬眼瞥了一眼照片，開口道，“認識。”警察一時錯愕，沒想到他會這么爽快的承認。

“說說看。”

“深山舊宅看門狗。死不足惜。”回話間，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照片，唇齒間延伸出來的恨意任誰都聽得出來。

“為什么殺他們？”警察繼續追問。

“為什么？”聽到這個問題厲暮皺了皺眉頭，似是思考，又像是回憶，“因為......”他仰起頭看著屋頂，“因為他們不死，我就活不下去，一天都活不下去。”警察從審訊桌前走出來，斜倚著身子靠在桌子上，目光居上而視，發現厲暮在笑。

“和失蹤那段時間有關？”話音落，厲暮把目光從屋頂移到警察臉上，暗查的這段時間，警方掌握了很多信息，2016年1月10日有案件記錄厲暮為失蹤人口。報案人：厲車曉。同月21日，報案人撤案。從報案到撤案只十天的時間，但之后這個人卻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再查不到任何消息，直到2018年底再次出現在江城，并以唐胥私生子的名義入主唐氏，加入華唐集團。

兩年時間，他經歷了什么？

厲暮在警察臉上看了很久，“不是失蹤，是被謀殺。一遍一遍的謀殺。”他咧開嘴笑，臉上的刀疤也跟著笑，笑得警察也汗毛戰栗。

“所以......你認罪？”

他掃了一眼，“認罪？認什么罪？有罪的是他們，罪大惡極。”他臉上的笑瞬間熄了，眸子里逃射出來的是恨。

“這幾人身上的傷口與這把刀溫和，且與刀上血跡DNA一致。”

“所以呢？”厲暮緩下語氣來，方才逃射出來的恨氣也散了。

“而且......這把刀上只有你一個人的指紋。”

“這樣就可以定罪？”是質問，卻又不像。警察不說話了。

“那白宿呢？聽說那把槍傷也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定罪了嗎？”這次倒像是完全的質問了。

警方的神情有了變化，按理說與嫌疑人不相干的案件應該反駁回去，但他們沒有，反問道，“你怎么知道？”

“沒有我，你們能知道什么？有人被綁架查不出來，有人被槍殺查不出來，有地方一夜之間死了七個人也查不出來。如果不是我派人曝光葉宅，你們屁都不知道。”

“注意你說話的態度。”警察厲聲道。

厲暮點點頭，微微笑了笑，“好，好。”說完便閉目不答了，不是一時不答，也不是一日不答，是任由警方軟磨硬泡都再未張口一字。

和他如出一轍是白宿。入獄幾個月，他只字未語。今天審訊室內，警察第十一次對他進行審訊，負責審訊的警察和審訊厲暮的為同一人。

“厲暮被捕了。”警察開口，剔除掉往日的開場白，目光落在他臉上極細致的觀察著。這次白宿神色動了，是冰山融化的動。

“有證據證明葉宅七人的死和他有關。”警方簡單描述，落到白宿耳朵里是另一件事。我失蹤之后王緒來探視過，那時候他便懷疑和厲暮有關。

“他為什么殺葉宅人？”警察審問道，白宿則陷入一陣沉默里，良久才開口，“讓我見他一面。”這是白宿第一次開口，警察有些吃驚，吃驚的同時又有一絲喜悅。

但兩個嫌疑人見面......警察遲疑了，相視之后，其中一個警察走出審訊室。大概過了七八分鐘才回來，“好。”

第二天上午，審訊室內，白宿和厲暮隔桌而坐，先開口的是厲暮，“她沒告訴你，你的時間不多了？”

“她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囚禁你是先生的意思，她不知情。”白宿回道，表情陰戾。

“她肯定不會告訴你。”厲暮笑著。

“是她放你走的。如果不是她，你活不到現在。”白宿激動起來，事實上這激動從見到厲暮的那一刻起就壓制在心里。

“她應該要感受一下。”他們兩個的對話始終不在一個頻道。厲暮盯著白宿，表情雖是笑著，但眼神似乎能吃人。

“你仔細地想一想，她對你怎么樣，她是怎么保護你，放你走的。”白宿半撐著身子試圖站起來。

“我感受過的她也要感受到。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話停了，厲暮的話停了，白宿的話也停了。

“她在哪兒？”白宿終于聽出了他的話外音。

“你猜？”

“你要敢動她，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那就……等。你。死。了。再。說。”厲暮拖了個長音，一字一字的說給白宿聽。

白宿是個極溫和的人，卻在這一秒突然爆發，騰地一聲站起來把手銬套在厲暮脖子上，借著手銬用力，頃刻間厲暮臉色紫黑，“我現在就送你……”白宿咬牙切齒道，但厲暮不還手，就像當年被他從地上拎起來一樣，只怔目看著他，監控室外警察快步推門進來把白宿按倒在座位上，伴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厲暮嘲笑道，“你殺不死我，之前殺不死，現在殺不死，以后也殺不死，但......我能！”從入獄到現在，他似乎一點不擔心自己的處境，這樣的淡定讓所有人都捉摸不透。

白宿被帶離審訊室，他清楚的確定了一件事——我在他手里。那日審訊室內他開口了，聲音不大，落在警察耳朵里，卻是松了一口氣，“如果能救出溫軟，我會告訴你們一切。”他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