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轉。”臨近目的地時，厲暮時不時的睜開眼看一看，然后發號幾聲簡單的命令，似乎這周圍他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司機隨著他的指揮在早晨十點左右開進了一片廢棄的工廠，“好了，停吧。”他睜開眼來，目光直盯盯的看著前面，看了很久，才推門下車。

司機過去扶他，他卻擺了擺手說：“你們在車里等。”隨后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喊我的名字，也沒有開口說話，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路不平，他向前走了兩步一個不穩險些跌倒，我慌忙上前扶他，卻被他推開了。他推我的力道讓我明白，我和他之間有距離，這種距離是恨。

我看他一晃一晃的往前走，兩年時間他從一個青蔥少年變成了如今這樣面目全非，他應該恨，他也有權利恨，但他恨的人不該是我。

我跟在他的身后，廢棄廠房周圍雜草橫生，他走得很慢，走著走著停了下來，我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遠處那間廠房破舊不堪，幾扇窗戶搖搖欲墜的懸在半空，看上去已經荒廢很多年了。

他不走了，我便陪他一起站著。他的目光就定在那兒，像是陷入很深的沼澤里，無法自拔。我的目光也陷在那兒，天氣陰沉，就連夏日的風也跟著涼了。雨停了，可似乎沒有雨的沖洗，那股莫名的悲涼感更重了。

“就是那兒。”他開口，可目光卻沒能逃離出來。

我看了他一眼，那雙疲弱的目光里像是染了這片荒地的頹氣，生出一股孱冷來。

“十幾年前，我第一次被綁架的地方，那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他繼續道，眸光晦暗下去的同時聲音也跟著低了，仿佛這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我沉默。

兩年前他跟我說過同樣的話，那時候他眸光純澈也是這樣看著遠方，可今天......他微仰著頭，目光深邃，似是要把眼前那棟廠房連同那片陰暗的天一同吸走。

“但那只是一瞬間。”再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我站在那兒，孤零零的，只有耳邊的風呼呼的吹。吹得久了，似是吹出了某種情緒，于是我慢慢靠近他，我想拉他的手，我想抱抱他，我想安慰他，但最終我只是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細細的聽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很弱，如同他的站姿一樣，仿佛下一秒就會因失去力氣而跌在地上。

“你可知道當那一瞬間變成毫無盡頭是一種什么滋味嗎？”終于，他在沉默了很久之后轉過頭來......他看我，目光里不是冷厲，也不存在柔軟，更像是陌不相識的詢問。

得不到答案之后他又說：“那里面黑的可怕。潮濕，陰冷，還會有老鼠吱吱的叫，我不敢睡，整晚整晚的不敢睡，我每一天都覺得自己快死了，你知道那種感覺有多恐懼嗎？”他上前一步逼近我，又是詢問，但這次不再是陌不相識，而是始作俑者。他的目光認定我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一天，兩天，三天.......這樣的恐懼一直持續了552天，552天......”他一步步逼近我，我慢慢后退，那目光像是染了雪，瞬間冷厲的讓人不敢直視。

“......你知道552天在黑暗里代表多久嗎？”他陡然拔高聲調，俯身過來，聲音從齒縫逼出來，“我發過誓了，我發了無數次誓，每一天，每一天，我發誓有朝一日我能出去一定親手殺了他，不止是他，還有所有他要保護的，他愛的......包括你，尤其是你......”那聲音像陡崖巨石一般從天而降，直直地墜進我的心里，伴著一聲巨響震得五臟肺腑欲裂難當。

“還有白宿，還有葉宅里的每一個人，我發誓，我發誓我會讓552天里使我痛苦的每一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加倍的懲罰......”說完他笑了，是一陣長長的笑，那笑像是被陰雨里的風拉長了，蜿蜒著一縷一縷的盤旋在這片空曠的廢墟之上，“第一個是葉固淳，第二個是你，然后是白宿，再然后是吳媽，王緒，盧偉，丁小凡......你看他們的名字我都背下來了，葉宅里的每一個人的名字我都記得.....”他笑著數每一個人的名字。

那一刻我不認識他了。

我有些怕了，我一步一步的倒退，起初是他逼我退，而后是我想要逃。可他不給我逃的機會，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刀身直入腹部，猝不及防又干凈利落。這樣凜冽的手法怎么看都不像個身有殘疾，體質虛弱的人。想必......這一刀是鉚足了力氣早有預謀，是要我死的。

疼，錐心刺骨的疼。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甚至來不及解釋，一切就如崩塌一般在那一瞬間變得全都不重要了。

刀子拔出時，他摟著我的脖頸，把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附耳道，“他們會像蒼蠅一樣很快趕過來給你收尸的......”我環腰抱住他，他太瘦了，抱在懷里干癟的像具尸體。我用力的抱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到最后連牙齒都緊緊的咬在一起，我想開口說話，卻全然不知從何說起，我不能阻止他殺我，就像我不能阻止內心在此刻燃燒起來的恨意。

風徐徐而來，似乎在我心里吹起了一場雪，雪一層一層的鋪滿整片心，就連最低陰的努力包裹著的角落都無能幸免。

冷，周身的冷，到最后已經分不清是太冷還是太疼，以至于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他靜默地看著我，表情冷漠，直到我倒在地上才轉身離開。我看著他的腳一跛一跛的踩在地上，像是重鼓敲擊一般伴著一聲聲悶響越走越遠。他就這樣簡單的輕而易舉的把我丟在一片荒郊里，沒有一絲歉意，也沒有一絲猶疑。

我躺在地上，心里一陣陣空白，風吹的草根窸窸窣窣的響，仿佛是心頭那一陣小的可憐的顫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