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凌晨4點,我和吳媽被儀器的警報聲嚇醒,這兩天葉固淳被搶救了三次,一次次脫險,也一次次離死亡更近......
吳媽聽到警報聲立馬含崔主任過來,他們在葉固淳身上急迫的操縱著一切緊急手段,二十幾分鐘后,平直心跳終于有了波動。
崔主任放下除顫儀的時候嘆了一口氣,“家屬準備后事吧。”
意料之中。
白宿是在那天中午回來的,那天我如常坐在葉固淳身邊,他已近透明色,或許就是今天了,我想看著他走……
門“哐”的一聲被推開,我嚇了一跳。
白宿手里拎著一個灰衣男子推門進來,那人耷拉著腦袋,腿綿綿軟軟的沒有力氣,白宿憤的用力一推,那人跌撞著向前奔了兩步,再然后“哐……”的一聲趴在了地上。他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用力撐起身體,剛剛撐起又跌了下去,屢次嘗試了很多次終于翻過身來。他躺在地上,閉著眼,先是咧開嘴無聲的笑,而后咯咯的笑出聲來,那笑聲凄涼,悲愴。
我的心隨著他的笑越收越緊,我不敢上前,像是被釘住了,一寸不能移。我看著他,他黝黑的臉上一道刀疤從嘴角一直延伸到側臉,隨著那笑猙獰上揚,胡子長的遮住了上唇,頭發蓬松臟亂地打著結,手臂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傷疤,上衣口袋像是被撕扯過,睜開一道口子,褲腿上都是泥,腳上只剩一只已經臟的辯不出顏色的鞋。
他是誰?我的心砰砰的劇烈難耐的跳動著。
“帶小姐出去。”白宿開口道。
“是”王緒應聲走過來。“小姐……”
“他是誰……”我向前邁了兩步,卻被白宿擋下了,“帶小姐走。”
“小姐。”王緒過來拉我的胳膊。
我用力甩開王緒的手,問道:“他是誰?告訴我,告訴我他是誰?”
白宿看著我,眸光如鋒深不見底,厲聲道,“帶小姐出去!”
是厲暮,是厲暮,我從他的目光里可以確定地上躺著的人就是厲暮。
他找到他了,他要對他做什么?
“厲暮,厲暮是你嗎?你看看我,厲暮……”我轉身趴在地上拍他的肩膀,我看著他,我喊他的名字,他臉上的笑漸漸沒了,緩緩地睜開眼來,那是一雙血紅的眸子,他看著我,眸光渙散,良久才聚焦在我的臉上……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我……我是溫軟……”我抑制不住眼淚,為什么,為什么要把他折磨至此,為什么……
“小姐。”王緒伸手過來拉我。
“滾!”一記耳光甩在王緒臉上,帶著恨氣,恨他們每一個把他變成這副模樣的人。
“付童。”白宿突然戾聲喊我。
“閉嘴,我不是付童!”我嘶吼道,又極快的轉身低聲說,“厲暮,厲暮……我是溫軟。”
他也認不出我了嗎?
“我是溫軟,我是溫軟……”我拉著他的手,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他身上,他就那么干生生地看著我,他的手粗糙干叟像是一塊紋路清晰的樹皮。
我低著頭盡量靠近他,他顫抖著重復道,“溫軟……溫軟……”聲音嘶啞干裂,仿佛下一秒就會涌出血來,說著說著他停下了,他盯著我一動不動,我知道他記起我了,我看著他笑,他慢慢地也笑了,他的笑越來越大,臉上那道刀疤也越咧越開,那雙血紅的眸子透著一股陰氣,讓人視目而寒。我的手被他死命的攥在手里,那力氣的震懾力,如同當年徐朗那句,“跟我一起死好不好。”我微微抬起頭來,我看著那笑生出一絲絲懼怕來。
“呃……呃……”是一陣呼吸衰竭的掙扎聲,緊接著心跳檢測儀再次發起報警音,“先生……先生……去叫醫生,叫醫生……”白宿一邊按著葉固淳的身子,一邊聲嘶力竭的喊。
此時葉固淳身體挺得筆直,眼睛奮力的瞪著,他拼命的挺起胸,四肢撐的筆直。我跪在原地,唇齒間一陣鐵銹味暈染開,“沒用了……沒用了……”我搖著頭低聲重復道。
聽到這話,白宿憤然轉身過來,抓著厲暮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拎起來,眸光充血,陰聲道,“先生如果有事,我一定讓你陪葬。”厲暮一語不發只是笑著,那笑陰森可怖。
醫生來了。
醫生快步推門進來,沒顧及任何人,直步走向葉固淳,可到了跟前,卻停下了,他沒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默了一會兒低聲道,“節哀吧。”
那聲“節哀吧”一出,白宿“哐當”一聲跪在了地上,吳媽低低的啜泣聲漸漸放大,厲暮笑著的嘴角越咧越開,最后像是身不由己一般的笑的顫抖起來。醫生將白布單緩緩蓋在葉固淳的臉上,又微微鞠了一躬,方才出門。
醫生走了,白宿在地上跪了很久,他目光呆滯的看著一處,每一滴眼淚砸在地上似乎都伴著一陣回響,那回響異常清晰的扣擊著我的心房,它罵我冷血,生父殞命竟一滴淚也不落,它罵我鐵石心腸,它罵我無親無故,罵了很久很久。
白宿緩緩站起身來,目光駭人,他壓著聲音低聲道了句,“王緒!”那聲音聽似無力,卻讓王緒心頭一驚,連忙應了一聲“是”。緊接著像是想到了什么,使勁朝身后擺了擺手,旁邊另外兩人心領神會的上前把我推開,把地上的厲暮架起來。
厲暮任由他們拉扯,不做任何反抗,躺在地上時笑,被人拎起來仍舊笑,“你們要干嘛?”我起身擋在厲暮身邊。
“吳媽,帶她回去。”白宿的手在顫抖,身體也在顫抖,連同聲音也跟著顫抖。
“不,不可以……”我掙開吳媽,擋在厲暮身前,有些東西可以騙人,但我的眼睛不會騙我,厲暮身上的灰色已然說明,白宿起了殺心。
“不可以?他殺的可是你的父親,你說不可以?”他怒了,他是真的怒了,否則他不會拉著我的胳膊掐那么重。
我似是被一團巨大的氣堵住了喉嚨,用盡了力氣才擠壓出了幾個字,“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他湊近我,那雙眸子已如血光般洇紅,“好……好……”他連連的點頭,唇齒間咬著的那股怒氣終于在數秒之后爆發,“先生的死事出有因,夫人的死事出有因,那你可知道,徐朗之所以會死是替你擋了災,犯人西秋之所以會死也是為了護你,就連黎一的死都是唐胥想離間你和顧城柯的關系,他想讓你生無可戀最好在監獄里就絕望而死……”
“白宿……”啪的一聲是果盤砸在地面的聲音,吳媽伸手把我護到身前,呵止道,“夠了……”
“夠了?不夠,遠遠不夠,我以為葉氏兒女都像先生一般果敢,悍凜,有頭腦,懂權謀。我以為她自小便知自己與旁人不同而心性堅韌。難道你看不出來當初厲暮接近你,自始至終都是唐胥設計?”
一記耳光甩在白宿臉上,那一聲清脆,似乎還伴著混響,“我說夠了……”吳媽緊抿著唇一字一句頓道。
白宿沒有再開口,只咬牙道出兩個字“帶走!”。人魚貫而出,片刻屋內就只剩下我和吳媽兩個人。不,還有躺在床上的葉固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