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宿來得晚,王緒跟在身后,推門進來的時候吳媽緊著起身,似是知道自己說多了,表情露出一絲慌張,她看了一眼粥碗,似是有意聲明我未進食。
白宿眸光銳利,似乎連影子都帶著戾氣,這氣無關于我吃沒吃飯,是從進門便帶來的,開口道:“去熱熱。”語氣冰冷無溫,更像是有意支開吳媽。他在氣,我看得出來。他的氣或許緣由我昨天發瘋,也或許是因為厲暮,我辨別不清。
“好。”說完,吳媽收拾便當急步出去,連帶著王緒也跟著出去了。
屋內只我二人,他站在床邊,目光對峙,他開口:“先生真的會死?”
見我不答,語氣冷了幾分,又問:“他還有多久?”
“現在是什么顏色?”
“深灰色,還是淺灰色?”
“深灰還是淺灰?”
每問一個問題,他都等上幾秒,每等上幾秒,他的表情就陰幾分,直到耐性全部磨沒,瞠目附身逼近我,厲聲道,“我在問你話!”那眼神似是能吞沒我,“什么顏色?”
是淺灰色,是虛無縹緲的淺灰色。這意味著,留給他的時間已經很少了,留給葉固淳的時間也很少了。
“啪!”的一聲,桌上的水杯被摔得粉碎,像炸開的天花,和水漬松散成一片。我的心也跟著顫了一下,竟是有些怕了。
“我再問你,是什么顏色?”他壓低了聲音,語氣克制。
我看著他,事實上從他進門到現在我的表情未變過——呆漠且決絕。呆漠是因為看透一切之后僅剩的且唯一的抵抗方式,決絕是想和他們就此劃清界限。我把這一切情緒都寫在臉上,明顯的過分,我想他應該早就讀懂了。
“唐胥害先生入獄毀他眼睛,先生還之彼身,無錯!唐胥致你染毒,先生囚禁厲暮,無錯!若有朝一日你因毒致死,我也會親手以厲暮的命作償。你可知道,先生的死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他耐著性子,壓著嗓音一字一句說給我聽,那雙血紅的眸子,像隨時能出鞘的利刃。
“意味著......從今往后所有的攻擊都會朝向你。”
說完,他站直身子,干凈利落的走了。
我像一汪水突然沒了四壁一樣癱軟成一片,那句“所有的攻擊都會朝向你”在耳邊久久回蕩。
……
一晃三日,我像個失聰的人,不語人語,行走跟落定都像個沒有根基的人。白宿和王緒這幾天再沒露過面,我知道他們去做什么了,但拼命壓制自己不去想。
這幾日我都守在葉固淳床邊,我看著他身上的灰色越來越淡,像是流沙一般,我在心里同他說了很多話,不知他是否能聽到。
我說:
今天的天氣很好,已經七月了,一年四季里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夏天。
夏天陽光烈,烈的刺眼,可越是能刺到這雙眼睛的事物,越是能清楚的感覺到這雙眼睛的不同,我偶爾會想:其實像你一樣目不視物也好,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變成普通人。”
盲人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在黑暗里久了是不是就不怕黑了?
其實,我一直想和你聊聊天,無關父女,就像朋友一樣,亦或者像偶然遇到的陌生人一樣。
我想聽你講一講你的生活......
說到這兒,我不由的想苦笑了一下,笑命運作弄人,也笑你們無情,你和她還是挺像的,不留任何話給我,說走就走……
(陽光落在葉固淳身上,也落在我的腳邊,我踩上去,光影便覆在了腳面上。他們如同這光一樣,讓我觸,卻讓我觸而不得。)
(我轉頭看了一眼窗外,這座醫院坐落在市中心,放眼望去對面就是CR金融大廈。黃昏半落,日頭掛在大廈一角,像是搖搖欲墜,又像是故作頑皮,閃著光,也刺著眼,我看著看著眼睛就疼了。)
外婆走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守著她,也是從日出守到日落。那時候是冬天,窗外樹梢蕭條,有幾只麻雀在叫,太陽一點點劃過樹梢落下去的時候,我總是很怕。怕天黑,怕再醒來外婆就不在了。
但是現在我不怕了,因為怕,也留不住。以前留不住外婆,后來留不住她,現在留不住你。
生前我不曾喊過她一聲媽媽,現在也不會喊你。
你去陪她吧,如果真的能見到,希望你告訴她,我有點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