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花店內(nèi),商溪捎上白菊,推開落地門,離開店面。
一出門,這大頭鬼就拿期待的眼神看她。商溪卻是止住了匆忙動身的步伐。
于是轉(zhuǎn)眼間,它就被拎進(jìn)了寵物托管所。
“再叫就不要你了,老實呆著?!彼缡腔貞?yīng)飯咪拉長的哼唧聲,繼而離場。
走過漫長的林蔭道,商溪拐角進(jìn)入墓園。正值清明節(jié)氣,一絲風(fēng)起都是斷魂人的密語。
她站定片刻后,彎身將花束放下。
另一邊。
越?jīng)撤党?,本一路向前,待他發(fā)現(xiàn)新奇,他又退回幾步。
眼前的景象倒是奇幻。
酒旗在風(fēng)里飄搖,門上牌匾的字跡久經(jīng)風(fēng)華,早已不知所云。
他分明記得,來時并沒有這間舊屋。
思量再三,越?jīng)呈栈啬抗?,遲疑邁步向前,推開闔上的門。
只一瞬間,他仿若走入了一場黃粱夢。
眼前黑壓壓一片。
再回頭時,門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于是,在幽暗的空間里,他半信半疑走入光源深處。
這不知通向何處的黃昏路,蝴蝶為他引路,最終將他引向他想觸碰的真相。
百年的回憶沖入視野。
穿過彌漫的煙霧,一個衣衫襤褸的姑娘踉蹌前行。周遭的餓死鬼、吊死鬼,時不時上前捉弄,偷她的攝魂鈴。
她下意識奪回,倒是惹怒了這群孤魂野鬼,她在圍攻下摸爬滾打,吃盡苦頭。
她便是這樣,一副軀殼歸還塵土,徒留亡魂在生靈死界處飄蕩。
天意如此,天意難違。
忽而,場面一度搖曳,不知跳過了多少年的情節(jié)。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蹲下身同縮在夾道上的商溪對話。
她顯然退縮提防,怎料三言兩語之下,她便拋棄了破布腰包里神神怪怪的工具,任由著白頭老翁拉著她,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
由此,她誤入歧途,向生路折返。
于是,商溪換了個身份得以在百年后的盛世立足。
隨戰(zhàn)事局勢舉家遷離,東奔西走。她儼然與那個動蕩的時代融為一體。
掉入她衣袖里的一顆種子在生與死的界線上煥發(fā)生機,年復(fù)一年,漸成參天大樹。
她習(xí)慣佇立在陰翳下,偶爾聽到誰人喚她,才茫茫然回首。
種種場面呼嘯而過,至此,路已到了盡頭。
強光的刺激之下,越?jīng)程鹗终趽蹙彌_。
繼而,他便走出這場往昔故事的劇幕。
睜眼一看,周遭環(huán)境分外寧靜。放眼望去,是林立的墓碑和綠樹。
接著,他在漫無目的的尋視里看到一抹黑色的背影,與幻象里面除了衣著變化可說是如出一轍。
于是他的思緒又飄回剛才的那段奇遇。
感覺到身側(cè)的目光,商溪下意識回頭。這一看,著實叫她嚇了一跳。
“你是鬼嗎?走路都不帶聲音?!彼M量表現(xiàn)得克制。
今日,她看上去興致不佳,總覺出有心事繚繞。
如今再見商溪,恍若隔世。
越?jīng)冲e愕地看著眼前虛幻卻又真實的人像。商溪從那個久遠(yuǎn)的年代至今,竟是容顏未改,年華永駐。
繼而,越?jīng)碀u漸看清隱在她身后,那墓碑上的遺像。音容笑貌剛好對應(yīng)上剛剛幻想里的那個拯救商溪的老人。
他于是想起第一次在醫(yī)院遇見時,商溪看上去情緒不佳。原來,她是悼念故人來了。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比往日沉靜,話語中藏著不露痕跡的深意。
“我?我能有什么事?”商溪反問。
很明顯,他本有要道破的準(zhǔn)備,結(jié)果生生吞了回去。最后化作一記禮貌又輕微的搖頭。
“怎么?找我有事嗎?該不會,你我不會碰巧就在這死人堆里偶遇吧?”
她現(xiàn)在的用詞很講究,不是我們,而是你我。
慌忙之下,越?jīng)呈悄槻患t,心不跳地回答:“想掃完墓,去楊嘆的住處看一看?!?
于是,越某大言不慚,撒下了謊。
“怎么?調(diào)查得不順利嗎?”商溪問。
“精神狀態(tài)時好時壞,前后口供對不上?!?
聞言,商溪思量片刻便動身?!案胰ヒ粋€地方。”越?jīng)衬€是趕緊跟上前去。
到了地方,越?jīng)车故菍W(xué)到了偷雞摸狗的功夫,趁著保安在亭里打瞌睡順走了鑰匙。
商溪卻是如入無人之境,直奔目標(biāo)住房。
等越某拿著鑰匙姍姍來遲?!拌€匙……”話沒說完,他不得不將話吞了回去。
眼前的景象倒是讓他頗為尷尬。
“咔吱”一聲,商溪用鉛線撬開了門。
接著,她提步又止。“你的身份方便嗎?”
越?jīng)炽读藥酌?,反?yīng)過來回道:“非執(zhí)行公務(wù)期間?!?
量他這號人物,也說不出什么平實無華的話。
進(jìn)入兩室一廳的空間,揭開老式珠幕。越?jīng)炒蛄空麄€空間一番,問道:“楊嘆之前是有家室的吧?”
他說的之前,恐怕要追溯到宋在遇害那時節(jié)了。
“不錯。只不過現(xiàn)在的楊嘆沒有?!闭f罷,商溪轉(zhuǎn)而進(jìn)入幽暗的居室,聲音漸響漸遠(yuǎn)。
越?jīng)晨此龑ひ捯挘植恢獮楹挝?。于是緊隨其后跟進(jìn)。
他看到桌上楊嘆與妻子的合影。緊接著,商溪是翻箱倒柜,終于在抽屜里找到了答案。
她端詳著這腳鏈,看起來應(yīng)作祝福嬰兒降生的用途。
越?jīng)秤兴鈺?。再問:“這全家福合照上,怎么只有兩個人?”
“沒能來到這世上,死了,連帶著妻子?!?
說著,商溪抽出手帕將東西包好帶走了。徒留越?jīng)吃谠鼗匚哆@一消息的震撼。
臨別前,商溪特意要來了楊嘆案代理律師的聯(lián)系方式。
“你打算怎么處理?”這時,越某趕緊用話攔下已經(jīng)松開安全帶的商溪。
“楊嘆現(xiàn)在記憶錯亂,要給他點刺激喚醒記憶,讓世界秩序恢復(fù)正常,這樣他的口供就不會再錯了?!?
看他的表情,這好像不是越某想要的具有針對性的答案。
于是,商溪本已開了車門,卻又折回身來。“你不便露面,也省得我向他那還未結(jié)緣的妻子解釋。”
到這地步,越?jīng)骋簿椭荒苣克退h(yuǎn)去了。
“那你小心?!弊詈?,他上心的吩咐,換來商溪漫不經(jīng)心的回應(yīng)。
次日。
越?jīng)橙缭赣瓉砹诉@位關(guān)鍵人物。他有意等待,卻表現(xiàn)得自然碰巧。
張口一來,便說是嫌疑人律師托他辦的事。
越某便是這樣順其自然將人引到目的地。
從兩人交談中,越?jīng)衬軌蚨匆娚滔侨绾悟_取了這位與楊嘆休戚相關(guān)的女性的信任。
大概謊稱楊嘆是她唯一的旁系親戚,犯了事有求于她,希望她能去見他一面,當(dāng)面談之類的云云吧。
也是只有心思如此純良之人,才會相信商溪的鬼話。
在會面室里,上天捉弄的緣分又再相聚。
兩個人隔著玻璃窗對望,她聽見電話聽筒里,楊嘆真真切切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可她卻硬是想不起來,這是鄉(xiāng)下哪一門親戚。
當(dāng)她提出將腳鏈這等東西歸還時,電話另一端的人卻泣不成聲。
他說,謝謝你,我們百年后再見。
楊嘆想起了什么往事故人,不得而知。從商溪這個騙子的口中,她只知道這件信物很重要。
而在商溪窺見的影像里,這個故事無論如此,從頭到尾都是缺憾。
五年前,一個中年男子在血脈僨張之下,攥著匕首刀刀往別人身上捅。
商溪能夠想象,當(dāng)時楊嘆見著宋在這張陌生的臉之后是如何手足無措。
如今楊嘆要尋仇的人卻是安然無恙活在這世間。
商溪站在醫(yī)院長廊上,看著眼前這位忙碌的產(chǎn)科醫(yī)生。
多幸運的一個人。
那時節(jié),在黑暗的街角,宋在與這位醫(yī)師身上的著裝卻是陰差陽錯的相似,也就注定了宋在要替她赴死。
這位令人敬仰的醫(yī)者,再也不可能記起五年前,整個科室忙得天旋地轉(zhuǎn),疲于應(yīng)付激增的患者。急診室一張臨時床位上,心電圖發(fā)出急促的“滴滴——”聲響,一個臨產(chǎn)的孕婦的生命體征最后歸零。
失妻喪子的痛,讓楊嘆這號草根人物發(fā)了瘋一般,鬧了個天翻地覆。
他恨自己無能為力,自愧沒給妻子一個美好未來。
最后,他終于將滿腔怨恨發(fā)泄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
良久,女醫(yī)生發(fā)覺商溪的目光,便轉(zhuǎn)而望向商溪所在的方向。
商溪見況,只淡淡地點頭以示問候。
對方亦如是回應(yīng),接著便將簽字筆插回左上角衣袋上,走開了。
如今這般,興許也算得上半個好結(jié)局。
楊嘆的假設(shè)應(yīng)驗了。
他心心念念所愛之人,停留在與他相濡以沫的界限外。
只遙遙用陌生的目光掃視他一眼,她再也不會因他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