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云十分專注,眼中是行醫時一貫的嚴謹神態,行針挑線之間都透著一種天生自帶的沉穩與認真。
久病成良醫指的就是她這種人,從零開始學習藥理,對于她這個有著十多年現代教育經歷的人來說并不是艱難之事。
多年深研下,她拖著病弱的身體將爺爺和年伯伯的醫術盡數承下。
一來是為了感恩濟世,二來也是為了延續自己的命,為了不讓爺爺失望。
辛云思緒雖放遠,但依舊一絲不茍地縫合,絲毫沒注意到在場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她身上。
熟稔的手法不僅讓李隊長和蒙阿飛都看得入神,就連東風凜都不禁再次打量起辛云。
明明只是個弱小的少年,行針手法卻熟如老醫,這場景十分違和。
但眼前的景象又不得不讓他信服。
越想,東風凜眼中的暗色越深。
“嚓——”棉線一剪,辛云只覺得指尖一陣發顫。
一天沒進食,加上用力過度,她的身體似乎有些撐不住了。
辛云緩緩跪下,盡量讓整個身子俯向地面,好讓節省體力:“稟將軍,白副將已無大礙。”
此話一出,蒙阿飛立即松開壓著白副將的手,麻溜地回到地上。
李隊長的銅鈴大眼瞬間睜大劃過精光,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悅之色,營內的氣壓也終于恢復到了正常水平。
“白二、白二”
東風凜拍打著白副將蒼白的臉頰,俯在地上的辛云聽這聲音感覺跟抽耳光差不多。
“。。。”
辛云頭頂仿佛一排黑線冒出,感覺自己的臉都有些疼了,心中想著白副將會不會被拍成腦震蕩。
“將——軍——”
虛弱的聲音從喉間發出,白置起只覺得身壓千兩金,說不出的沉重和痛苦。
但在自個將軍的“關懷”下,白置起還是努力睜開了一條眼縫,回應東風凜。
“能說話了?能說話就死不了——”
東風凜激動得又“輕輕”給了白置起兩個耳刮子,白置起終于扛不住自家將軍的淫威又光榮地暈過去了。
“稟將軍,白副將身上的毒已解,傷口七日后便可拆線,后面繼續服用補血氣的藥便可。”辛云依舊跪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要不是突然發聲,不知道還以為她暈了呢。
東風凜終于放過了白置起,俯視著地上的辛云:“火速煎藥,廢話少說。”
還沒等辛云說話,李隊長抬步上前搶先回復:
“稟將軍,伙夫已被斬,目前營內無伙夫,更無軍醫。”因為都被砍完了。
“。。。”
空氣沉寂一秒鐘——
李將軍暗暗沉了沉咽喉:“有個送藥的還沒來得及砍,您看——”
“那便留著,你,就是軍醫了。你,當伙夫去。”
東風凜大手一指,辛云和蒙阿飛皆是一抖,就李將軍狀態極佳。
“是,將軍!”
話落,李將軍不給辛云和蒙阿飛一點說話的機會,左拖一個右拎一個飛速離開營帳。
看著李將軍手上的“小弱雞”,東風凜眼光一凜,又想到了辛云劃傷自己試藥的情景。
“這小子倒還有點意思。”
當然,也僅限于有意思,有意思過了頭,那還真就沒意思了。
東風凜拿起砍刀開始擦拭上面的血漬,聽著白置起平穩的呼吸聲,緊皺多日的眉頭終于有了些許松動。
——
另一頭,辛云已經被領到了醫帳。
醫帳外頭十米處就是伙房,蒙阿飛正在那劈新的柴火準備生藥爐子,更確切來說是收拾前任伙夫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爛攤子。
李將軍則是受辛云所托去領之芳,當然最要緊的還是要去釋放木頭。
辛云查看起醫帳內的藥柜和記錄,但卻是越看頭越疼。
她猜得沒錯,這里的藥材已經用之殆盡,看來這場戰爭已經持續很久了。
珉陽草其實是一種常見的野草,在大漠中也不難尋到,也的確有止血的功效,只是效果不顯著。
如果不是沒了尋常的止血藥,醫者一般都不會用它。
柜中的止血藥材連渣都沒了,前任軍醫估計也是沒了辦法才用上珉陽草。
用量大也是為了止血效果能強些,但他明顯沒意識到珉陽草潛藏的毒性。
辛云東拼西湊,終于湊出了一份養血氣的藥劑,有些還是從柜中摳出的藥粉渣,但有渣也好過沒有。
辛云將藥包拿到伙房交給蒙阿飛,蒙阿飛走南闖北多年,熬個藥還難不倒他,辛云囑咐了些注意事項后便又回到了醫帳中。
醫帳很大,有用于處理傷員的外營,也有供軍醫休息的內營,內外營間有沉重的黑色帆布擋著,互不干擾很是方便實用。
內營還留有幾條前任軍醫的衣物,但基本都是血污,其余的也沒什么了。
辛云癱坐在榻上,從包裹中取出一顆褐紫色的藥丸服下,閉上眼睛輕輕揉著隱隱不適的胸口,深深吐了口濁氣。
“還好,沒發作。”
這折騰了一天一夜,沒想到是有驚無險。
如此也好,以軍醫的身份留在這軍營中,不僅能安穩藏身,還能暫時逃避多方追捕。
北月使上嗜血退敵的狠招,就意味著這場戰爭離結束不遠了,待戰事漸收之際她和之芳便可全身而退——
想著想著,辛云的眼皮越來越重,迷迷糊糊間便睡了過去。
——無情的分割線
“主子、主子——”
“唔——”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辛云疲憊地睜開雙眼,只覺得頭腦一陣發脹。
“主子,先起來吃點東西,蒙大哥剛下好的面,快趁熱吃。”
之芳將手上兩碗還冒著熱氣的面放到了一旁,給辛云揉著太陽穴讓她好受些。
“嗯,好多了。”辛云握住之芳的手,看了一眼她腰上的布條,見沒有血漬,才素手輕捧面碗。
掌心傳來的溫度讓混沌的神經變清明了不少。
“蒙大哥給的?”
“嗯嗯,蒙大哥說藥他已經煎好送過去了,沒什么問題,讓您安心休息。方才他給營里人煮食,偷偷給我們下了兩碗面條,讓我叫您起來先趁熱吃了。”
“煮食?”她這是睡了多久?
辛云透過紗帳口看向外面,發現天色已暗,便有問道:“什么時辰了?”
“戌時中段(晚八點),主子先吃面吧,都一天未進食了。”
之芳盯著面碗,這面條盡管賣相不好看,但真的很香,端進來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咽了多少次口水了。
辛云摸摸已經餓得沒知覺的肚子,轉動了一下面碗,感受著暖暖的熱度,很是提神。
“沒想到睡了這么久。”借著手掌的溫度敷了敷發酸的眼窩,辛云笑了笑:“先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
“好嘞!”
之芳趕緊坐下拿起筷子挑動面條,香氣更加濃郁了起來。
面條的香氣環繞在鼻翼間,讓人不禁食指大動。但兩人餓得實在過久,不敢吃得太快。
加上蒙阿飛給的又是男性的飯量,為了不浪費,兩人愣是吃了半個多小時才讓面碗見了底。
之芳端著空碗出去后,外頭便傳來了兩道腳步聲。
辛云拉開厚重的布簾一看,原來是小海和木頭。
“你們怎么來了?”辛云從內營走出,疑惑地看向兩人。
小海個子不高,還有些瘦弱,而木頭是典型的一米八大個,兩人站在一起還真有點意思。
“賈軍醫!”看到辛云,小海眼睛透亮無比,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撲通!——”
木頭一言不發,猛然跪下,驚得辛云后退了半步。
小海見此也趕忙跪下,向辛云正經作揖垂首。
“你們——”
“多謝賈軍醫救命之恩,今后木頭必將報答!”
“多謝賈軍醫!”
兩人齊齊叩首,辛云也沒攔著他們,待他們叩完后,辛云這才開口:“行了,謝也謝過了,起來吧。”
虛扶起兩人,辛云說道:
“昨晚如果沒有木頭給的水,我表哥的傷勢必定惡化,攔下李隊長是我對木頭的謝意。
而且,我是個醫者,救白副將也是我的本職,不必放在心上。”
“不,賈軍醫救命之恩,木頭決不會忘。”木頭一臉嚴肅,神情十分堅定。
“。。。”行吧。
看著一臉認真的木頭,辛云也沒再干預他,隨他自己想去。
“咳咳——”李隊長站在營帳口,干咳了兩聲,打破了帳里的氣氛。
“李隊長!”
“李隊長!”
“嗯——”
李隊長踱步而進,大睜銅鈴眼看向一旁站得挺直的木頭和小海:“你們倆來這干甚?”
木頭向前一步,大聲回道:“回隊長,屬下來感謝賈大夫的救命之恩!”
“回隊長,我也是!”
李隊長掏掏被吼得發癢的耳朵,手背在身后:“謝完了嗎?”
兩人異口同聲:“謝完了!”
“那還不給我滾回去巡營!”
“遵命!”
說完,木頭和小海便跑了出去,速度快得差點沒把門簾卷走。
“。。。”
辛云看著地上卷起的塵土,尷尬地笑了笑:“李隊長有何吩咐?”
聽言,李隊長也沒立即說話,徑直走到四角桌前坐下:“賈軍醫請坐。”
“。。。”
聽這稱呼,辛云眉心一跳,內心忐忑地坐到了李隊長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