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云看去，右前方的一個涼亭內，皇上正搖著折扇，暴躁不安地徘徊著。
康貴一邊指揮宮人收拾地上狼藉，一邊緊跟皇上的腳步給他扇風。
“皇上，讓小的給你擦擦汗——”
“起開！”皇上一手就打開了康貴伸來的手，語氣更顯焦躁，不停地擦拭額上的汗水。
“懷王怎么還沒來！”
“回陛下，小的再讓人去催催。”
“還不快去！”
“快去呀，快去呀——”
又是一陣緊促的催叫，明明才幾個人，場面卻顯得很是急促吵雜。
“姐姐，皇上變得好兇——”
云念冉小小的身子緊靠在辛云身后怯生探頭，明顯被嚇到了。
“不怕。”辛云單手摟住云念冉，不讓她再看去，同時眉頭微睨，心里回想之前見皇上的場景。
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可見并非性情躁怪之人，只是才不見這些時間，這個皇上怎么像變了一個人般？
明明秋雨寒涼，他卻在搖扇拭汗，擼袖扯襟的模樣便知他的躁意。
“姑娘——”
點梅小聲提醒，人隨之跪拜在地。
辛云收回視線，才發現前方走來了一行人。
“！”
待人走進，辛云立即拉著云念冉蹲身作禮：“拜見懷王。”
“。。。”
東風問懷停下腳步，看向低頭行禮的辛云：“起身。”
“謝懷王——”辛云起身站定，低垂眼眸不卑不亢。
“你是那個辛晚山？”
“回王爺，民女辛晚山。”
“。。。”東風問懷上下打量了一番辛云，面色入往常和煦，“嗯，你曲藝不錯。下回定要去趟懷王府，給王妃一奏。”
“能得王爺、王妃賞識，是民女的榮幸。”辛云恭敬回答。
“嗯——”懷王上下又看了眼辛云，頗為贊賞性地點點頭。
“王爺，皇上似乎等急了。”東風問懷身邊的侍從提醒。
東風問懷這才收回視線繼續走去，辛云等自動靠邊給隊伍讓路。
待起身抬眸時，東風問懷已經走向涼亭，身后跟著不少人。
突然，辛云臉色驟變。
黃修陽！
下意思猛地別過頭，辛云壓下眼中的詫異，好一會兒才回頭看去。
那個跟在懷王身邊的侍從，正是黃修陽！
“姑娘，快走吧。”點梅催促。
王爺與皇上會面，她們的確是不能再停留的。
“。。。”辛云這才想起來，黃修陽是不認識她的。
“走吧——”
辛云牽著云念冉，頭也不回繼續前行，只不過腳步加快了不少。
————
到了暖閣，辛云并沒停留，只是叮囑侍女好生照顧云念冉，又讓點梅帶她前往演武場。
點梅見辛云面有急色，也不敢多問，趕忙找來兩把桐油傘，送辛云去演武場。
此時雨勢不小，要去演武場，勢必要離開廊亭走宮道。
到達演武場時，兩人的裙擺和鞋子幾乎濕透了。
兩人還沒站定，就被門口的護衛出劍喝住了。
“武場重地，不可擅入！”
辛云拿出腰牌：“這位大哥，我想求見凜世子。”
“凜世子？”
侍衛像是沒想到會有人來尋東風凜一般，臉色有些奇怪，不過看辛云給的腰牌是國賓等級，也沒敢怠慢。
顛顛手里的腰牌，侍衛又問：“你是——”
“此乃司樂坊御請樂教，辛晚山姑娘。”點梅自動開口。
“！”
手里的腰牌差點沒拿穩，侍衛像被炸一般，表情巨變，來了個直角式行禮奉上腰牌。
“小的該死！沒認出姑娘。姑娘里邊請，里邊請。”
他的天爺吶，秦侍衛前些日就特地吩咐了，如果有個晚山姑娘來，打死都不能攔，要恭敬對待，有求必應。
他方才不僅攔了人家，還兇了人家，嗚——他會不會被世子弄死。
“。。。”
雖然不明白侍衛這變化多端的表情，辛云還是道了聲謝往里走了。
侍衛趕緊走到前邊去帶路，一路頭都不敢亂抬幾下，生怕辛云記得他的樣子，去跟東風凜告狀。
雨聲十分吵雜，但還是掩蓋不了演武場里某道嚴厲的吼聲。
沿著長廊走入，厲吼聲越來越清晰，偌大的露天演武場上，七八個人正一字排開，手持長弓利箭，在瓢潑大雨中艱難瞄靶。
東風凜就站在一旁，一副嚴師之像。
“瞄靶，不在與眼，在于心之所感！敵人不會像一塊木頭等著你去殺，你們不僅要學會射動靶，更要學會在混亂中穩住自己的心性。
無論環境如何變化，只有自己穩住，才能做到百發百中。
從現在開始，每人十箭，雨勢變弱前，不中靶心者三箭者，負弓跑場五十圈！
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學子齊呼，沒人敢輕視任何一句話，應聲硬是蓋過了雨聲。
一旁的秦今舉起三角旗，隨即猛地揮下：“開始！”
“咻——”
“咻、咻！——”
陸續有箭矢射出，雨幕瞬間被破開，又合上，飛馳的水花十分明顯。
草靶子也開始移動起來，中靶難度大大提升，有些握弓的手也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阿嚏！——”
卓可安一個噴嚏，本就顫抖的手瞬間脫力，弓弦上的利箭不受控制地飛出，只不過完全偏離了原先的軌道，直接飛向了東風修顯。
“！”
東風修顯慌亂之下一個后退揮弓擋箭，不想撞上了一旁的伴讀何府大公子何品文。
正要發箭的何品文直接被撞翻了面，手上利箭立即飛出，直直向前，人也撲倒在地來了個狗啃泥。
“姑娘這邊請，這邊——”
“咻！——”
“小心！”
“？”
一聲爆呵響起，辛云聞聲猛然偏頭，澄亮的水眸里清晰倒映面前的景象：
只見那矯健的身姿破雨而來，俊朗的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慌張，剎那間就占滿了她的瞳孔。
不過瞬間，冰涼的懷抱襲來，辛云只覺得身體一輕，鼻尖是熟悉的蒼松冷霜之氣，人已經被東風凜抱了滿懷。
幾個旋身，才堪堪站定。
“撲通——撲通——”
四目相對，萬籟俱寂，唯留那強烈的心跳聲縈繞與耳。
滴答——
發梢雨珠低落，東風凜暗暗壓下混亂的氣息，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但摟抱在辛云腰身上的手卻絲毫沒有放松，上面青筋凸起甚至有些微顫。
抬眼看去，之朗已經徒手截住利箭，渾身殺氣看著雨幕中持弓的那群人。
“。。。”
東風凜想起方才的情形，才意識到是自己太慌了，竟忘了還有個之朗。只是方才看到她那一刻，他根本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動了——
暗吸一口氣，東風凜這才舍得松手，扶辛云站穩，氣息放緩壓低聲音，生怕嚇著她一般：
“可有傷著？”
“。。。”
辛云不語，只是愣愣看著東風凜，眼中驚慌未定，瞳光微閃。
腦海中的面容與眼前的人慢慢重疊、再重疊，最后融為一起......
就在方才，就在她眼看著東風凜向她飛身而來時，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些畫面：
無論是山野，還是林間，那個少年，墨發俊目，欺霜賽雪，明明是一副倔冷嫌棄的臉，卻一次又一次飛身向她，從未遲疑。
那是，少年時期的東風凜......
“說話！”
見辛云遲遲沒有反應，東風凜急了，怕她又會心疾發作，就要攔腰抱起，卻被辛云出手攔下了。
“我、我沒事。”
穩穩心神，壓下心里的震驚，辛云這才意識到她和東風凜近得彼此呼吸可聞，趕忙后退一步。
吵雜的雨聲讓辛云的思緒回到現實：“將軍你這是怎么了？”
東風凜渾身濕透，現在就連她的裙身也不能幸免了。
見辛云無恙，東風凜這才算是完全松了手勁兒：“沒事。”
只是人看向雨幕，眼中冷得要緊。
“。。。”
辛云順著東風凜的視線偏頭看去，這才看到雨中持箭的之朗，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
“之朗，我沒事，快過來。”
“。。。”
辛云出聲，之朗這才有了動作，收回殺氣，轉身走進廊道里，將手里的箭狠狠扔到地上。
“哼！——”
扔完還“惡狠狠”地瞪向東風凜，眼里寫滿了“都怪你”。
秦今確定之朗不會動手后，才放心從操練場跑來，看到辛云沒事后更是猛地松了口氣。
天知道剛才他有多慌，生怕之朗會出手，滅了這群皇子少爺。
“帶之朗去換身衣服，讓他們繼續練，不許離開！”
“是——”
“。。。”辛云看向操練場上的人，可惜雨幕迷蒙看不清。
還想再看清些時，人就被東風凜牽走了。
之朗就要跟上，秦今趕緊攔住：“有我家主子在，你家小姐不會有事的，你還是快去換身衣服，免得著涼了傳給你家小姐可不好。”
有他家主子在，辛云小姐頭發絲都不會少一根的。秦今心想。
這點之朗似乎頗為不服氣的認同，還是乖乖跟秦今走了。
在原地不敢亂動的點梅和守門侍衛面面相覷，哪邊都不敢跟上，只是默默為自己祈禱。
操練場上——
卓可安抹抹臉上流不盡的水珠，愣愣地看著秦今帶之朗離去的景象，不自覺地咽咽口水。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面露殺意的之朗。
東風修顯卻是看向東風凜牽著辛云的背影，眼里寫滿了詫異。
還趴在草地上的何品文下巴都還沒攏起，完全沒反應過來。
立在一旁的東風修容卻是微微一笑，繼續搭箭，拉弓，瞄準，開射，正中靶心——
所謂，關心則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