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
- 歷歷來時路: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傳播研究
- 劉火雄
- 5004字
- 2020-08-21 17:33:24
通常一年一度的諾貝爾文學獎評選,本身往往面臨著眾口難調的局面乃至爭議。2017年底以來,諾貝爾文學獎頒獎機構瑞典學院(Swedish Academy)因被卷入“性丑聞”風波,更是名聲掃地,其公信力遭受質疑。該事件的導火索為瑞典學院18名終身院士之一卡塔琳娜·弗羅斯滕森(Katarina Frostenson)的丈夫讓—克洛德·阿爾諾(Jean-Claude Arnault)被指控涉嫌18例性侵案件以及泄露諾貝爾文學獎評選結果。消息一出,輿論嘩然,瑞典學院常任秘書長薩拉·達尼烏斯(Sara Danius)辭職,并支持開除身為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的卡塔琳娜·弗羅斯滕森。數名院士基于義憤相繼辭職。2018年5月,瑞典學院發布消息,表示本年諾貝爾文學獎“停頒”,將在翌年一同宣布兩年的獲獎者。隨后百余位瑞典作家、演員、記者等文化界人士組織設立了“新學院”(New Academy),并參照此前的諾貝爾文學獎評選模式,于2018年10月遴選出一位獲獎者。法屬瓜德羅普的女作家、哥倫比亞大學名譽教授瑪麗斯·孔戴(Maryse Condé)最終折桂,她被給予100萬瑞典克朗(約合人民幣75萬元)獎金。但“新學院獎”似乎并未受到廣泛認可,最后入圍的4名候選人中,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就婉拒被提名,從而退出了競選。2019年10月10日,瑞典學院宣布,2018年、201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分別授予波蘭小說家奧爾加·托卡爾丘克(Olga Tokarczuk)和奧地利劇作家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至此,“靴子”終于落地。有關最新獲獎者的報道、圖書推廣相關資訊,迅速見諸中國許多網站、社交媒體等。近年來,村上春樹極有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猜測在坊間頗為流行,為此他多次位列“立博”(Ladbrokes)等歐美知名博彩公司預測榜前列。但截至2018年,每當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結果公布,村上春樹都未能入選,有關他的“陪跑”之說由是不時見諸報端、網站、社交媒體等。
一、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的“類型”體系
自1901年瑞典學院首度頒發諾貝爾文學獎以來,截至2017年日裔英國小說家石黑一雄獲獎,該獎項已授予114位作家(“一戰”、“二戰”時期一度停頒),他們分屬40多個國家或地區,因法國、英國、美國等歐美作家占比超過八成,評獎呈現出來的“西方(歐洲)中心主義”色彩濃厚。雖然諾貝爾文學獎遴選在于標舉諾貝爾倡導的“具有理想主義傾向的杰出文學作品”[1],其中不乏T.S.艾略特的詩歌《荒原》、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百年孤獨》等代表作入選,但因列夫·托爾斯泰、卡夫卡、喬伊斯、博爾赫斯等文學家及其代表作未能最終獲獎,“遺珠之憾”現象同樣時有出現。此外,鑒于有意無意或客觀展露出來的政治傾向,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標準和實際結果迄今仍受到一定質疑,如蘇聯作家肖洛霍夫的獲獎與“冷戰”格局不無關聯,[2]法國哲學家、文學家薩特則宣稱因一向謝絕來自“官方的榮譽”而拒絕受獎。
誠然,諾貝爾文學獎評選難以全面彰顯、及時反饋世界文學的進展與水準,但作為一項跨時已逾百年的國際文化活動,其在全球范圍內仍有較高知名度。從累計已約200種獲獎作品來看,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作品自身已建構成一個自足且開放的“類型”體系。其獲獎作家中,既以文學家為主體,也含哲學家(如羅素)、政治家(如丘吉爾)、歷史學家(如蒙森)等;他們的獲獎作品文體類型除詩歌、小說、戲劇、散文外,還涉及史學專著(如《羅馬史》)、童話(如《騎鵝旅行記》)、歌詞(如鮑勃·迪倫的創作)、非虛構作品(如阿列克謝耶維奇的紀實系列)等,橫跨人文社科多領域,文獻類型、出版資源較為多元,樣本意義頗具典型。
二、學術史梳理及研究動態
學界對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的研究,已有成果主要基于譯介出版、文學批評、書史研究和出版跨界融合等視角,大致譜系如下:
1.外國文學譯介出版研究
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活動的興起,與晚清以降的“西學東漸”思潮匯流激蕩,但中國當時所應對的往往是強勢文化單向度的灌輸和覆蓋。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顯克維奇的小說《你往何處去》、梅特林克的戲劇《青鳥》、賽珍珠的小說《大地》等就受到茅盾、錢歌川等人關注和引介,《小說月報》《申報》《東方雜志》《現代》等報刊時有相關報道。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蕭伯納、泰戈爾訪華,因受到魯迅、宋慶齡、徐志摩、梁啟超等名流襄助,更是成為轟動一時的文化事件,鄭振鐸、冰心、陳獨秀均翻譯(或摘譯)過泰戈爾詩作《飛鳥集》《吉檀迦利》等詩作。積貧積弱既久的“老大中國”,該采取何種文化姿態對待外來文學和本土文脈,這成為當時中國有識之士無法規避的時代命題,無論魯迅式的“拿來主義”“別求新聲于異邦”,還是胡適式的“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都可謂先行者的變通之舉。他們倡導的中西文化交流互動,得到張元濟、陸費逵、鄒韜奮等出版者的呼應,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生活書店分別推出過“世界文學名著叢書”“世界文學全集”“世界文庫”等系列,其中收錄高爾斯華綏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代表作,積累了一定的文獻資源。傅雷譯羅曼·羅蘭小說《約翰·克利斯朵夫》,因主人公高蹈的人道主義精神和無懼苦難的英雄氣概,在民國青年中同樣一度風靡。[3]
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作為翻譯文學的組成部分,與其他引介的文學作品類似,為中國文學的發展注入豐沛的元氣,開拓了國人視野,同時標舉文藝潮流,擴充了文體類型。[4]不同文化之間展開“生成性對話”與“平等溝通”,這是世界多元文化共處最核心的問題。[5]經過數代人的積累、耕耘,當代許多中國作家正嘗試通過多種途徑,試圖躋身世界文學主流,[6]進而參與世界文學共同體建構。
革故鼎新后,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歷經“沉寂”到“復興”的轉捩,這受到特定政治情勢、市場經濟等因素影響。20世紀五六十年代,經過“公私合營”改造的大陸出版界,業務范圍多被納入“計劃體制”。其后在“反蘇修”等時局中,包括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內的外國文學出版一度以“黃皮書”形態供“內部發行”,如薩繆爾·貝克特的戲劇《等待戈多》、索爾仁尼琴的小說《伊萬·杰尼索維奇的一天》等,出版方多歸口為人民文學出版社。[7]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隨著“解放思想”“讀書無禁區”等理念逐漸深入人心,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再度勃興,漓江出版社推出的“獲諾貝爾文學獎作家叢書”與人民文學出版社版“外國文學叢書”、云南人民出版社版“拉丁美洲文學叢書”等品牌書系接連誕生。其間,中國臺灣遠景出版事業公司推出了“諾貝爾文學獎全集”(陳映真主編)。因中國大陸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才加入《世界版權公約》,上述書系中的部分作品并未解決版權問題,這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后續產品線的拓展。
2.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類型分析與個案考察
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與文學研究相輔相成。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創作論”[8]及其文學成就評析[9],或基于女性視角的“女作家論”“女性形象研究”[10],有一定新意。21世紀以來,學界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品的個案式考察趨熱,相關研究涉及T.S.艾略特獲獎作品《荒原》的文化學解讀及其對中國現代詩歌創作的影響;[11]泰戈爾、海明威等作家與中國文藝界的交往[12]與文學創作考察;[13]從翻譯視角對比泰戈爾代表作《吉檀迦利》的原文孟加拉語及其譯文(英文、中文),進而考察該作品的譯介與接受研究,也頗具特色;[14]另有論者梳理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對中國作家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創作的啟發[15],等等。
此外,書史理論所屬意的出版學、社會學跨學科研究旨趣,開辟了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作品專題新的學術領地。如《當圖書成為武器》一書作者探賾索隱,還原了帕斯捷爾納克創作的小說《日瓦戈醫生》率先在意大利出版后,被美國中央情報局視為“武器”秘密印制俄文版偷運回蘇聯,最終引發“日瓦戈事件”事件的來龍去脈,[16]為此增添了注解。
當學界更多地在進行作家作品研究時,業界人士相對關注出版市場生態,倡議治理盜版、抄襲、隨意改譯等亂象。[17]涉及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作品的知識生產活動,雖已催生了部分知名書系,但受商業利益等因素影響,業界還存在行業壁壘、版權糾紛、產品同質化、翻譯水準參差不齊、市場無序競爭等亂象,[18]以致資源分散化,使用效率低,干擾著出版生態的正常運行。作家作品在獲獎前后從銷量平平到數十萬冊激增的出版現象,為一些學人所論及,如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的小說《我的名字叫紅》、南非作家庫切的《恥》,等等。[19]
3.出版跨界融合研究
時下,伴隨著大眾傳媒的興起,機械復制時代的文學知識生產逐步由紙媒向電子書、音視頻發展,傳統的書刊閱讀日益轉變為影視觀看和讀屏聽音,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的主體越發多元。譯林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及其合作方新經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不但出品(或再版)了巴爾加斯·略薩、巴勃魯·聶魯達、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小說、詩作、回憶錄等圖書,還包括詩歌朗誦有聲讀物。從文學影視互動維度來考察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出版資源的演化,呈現一定跨界融合研究熱度。如探究莫言小說《紅高粱》等與影視改編的同構和變異,只是仍偏個案解析。網絡(微信)營銷等業態同樣方興未艾,這為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的出版傳播提供了更多平臺、終端。
綜上大體可以看出,已有成果不同程度涉及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議題,各有洞見,但研究框架多集中于創作及藝術解析,總體仍偏譯介學、文學批評范式,較少從編輯出版、圖書情報層面立論,且偏作家作品個案分析,對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體系的全景觀照相對不足。同時,雖然部分成果對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活動中的產品同質化、翻譯質量等問題有所論述,但契合互聯網時代、新興媒體多元化語境的系統性解決方案仍有待進一步探究。
三、問題的提出及主要研究內容
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固然聚焦于文藝創作領域,但獲獎作品與出版業、圖書情報、文獻學等互為表里,且歷經百余年淘洗、沉淀,已建構起中外交流的文化景觀。如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他的作品在國內一再重版,版權被輸送到英、法、美等國,便一定程度上印證了諾貝爾文學獎評選與圖書出版之間的關聯。論及種類繁多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其在華出版、傳播流變總體態勢如何;背后暗含怎樣的生產機制,影響生產運作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成因何在;獲獎作品的出版對當代出版生態尤其是文學類產品研發有什么啟示;還存在哪些失范現象,有何治理路徑可資選取;進而在何種維度對當前中國出版業參與國際跨文化交流有所裨益?這是本研究力求探究的關鍵議題和邏輯起點。
本研究主要采取個案分析法,分別考察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米蓋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薩繆爾·貝克特、巴勃魯·聶魯達、加西亞·馬爾克斯、奧克塔維奧·帕斯、德里克·沃爾科特、巴爾加斯·略薩、鮑勃·迪倫10位作家的代表作品在華出版傳播的流變和成因。篇章內容基于上述作家獲獎年份的先后順序編排。之所以選取上述作家的代表作展開分析,一方面因為此類作家作品有其特定的藝術、文化和時代特色,一方面與筆者自身的文學旨趣有關。并且,上述作家的代表作涉及詩歌、小說、戲劇、歌詞創作等不同文體,綜合來看,雖無法面面俱到,但也便于呈現諾貝爾文學獎作品的多元性。
本書末尾兩章主要梳理了西班牙知名版權代理人卡門·巴爾塞伊絲的國際文學版權運營策略,由其代理的許多作家如加西亞·馬爾克斯等,均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這或許有助于提供另一參照系,進而更深入地對比審視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傳播。漓江出版社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作品出版領域也曾集大成,其個案價值較為明顯,因而也被納入本書研究對象。同時,中國臺港澳地區(尤其是臺灣)出版界對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的傳布,有其自身特點和規律,部分作家作品文本值得關注,而類似研究在學界已有成果中相對薄弱,為此,本書對臺港澳地區已出版的相關作品力求盡可能多的進行一些梳理和考察。
鑒于本研究所探究的對象多為耳熟能詳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作品,其對應原文書名(如英文、法文、西班牙文等)不再一一標注。唯有“德里克·沃爾科特”“鮑勃·迪倫”等章中,因諸多書名、歌詞(詩作)、傳記、影視作品、研究專著尚未形成中文定名,因此均用中英文雙語標注,以便讀者查證。同時,書中論及國外出版機構時,也對應標注中外文名稱。因譯者、譯作出版語境等差異,某些獲獎作品的中文譯名有時并不一致,如薩繆爾·貝克特的《等待戈多》,在中國臺灣、香港便往往譯為《等待果陀》。為呈現各自譯本的原初形態,文中部分征引、注釋照錄,由此也有可能導致論述時存在譯名不統一情形,必要時筆者做了加注處理。類似處,敬請讀者諸君鑒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