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翼還未開口,柳繼先問起來。
“方才說的行刺之事,可與此次戰事相關?”
“無關?!鄙瞎僖碚f著,走到一個放卷宗書冊的架子上摸出一本書。他低頭翻著書頁,讓還不適應彼此、更超出預期的兩個人,都沉默了。
柳繼很想問,你要干嘛?上官翼很想說,給你看這個。
但是二人都不說話,柳繼聽聞“無關”二字,便開始低頭卷地圖,上官翼則反復翻著書頁之后,氣氛一度還原了本該有的那份尷尬。
直到,嘩嘩的翻書聲突然停在一頁上,上官翼伸手進書的對折里,取出一張字條——夜,有刺客。
柳繼看了,莫名看向上官翼,等著對方的解釋。
上官翼小心收回字條,仍然放回原來的地方,將書“啪”的丟在桌面上,氣惱地說,“行刺那晚的兩天前,就這么壓在我桌上的。至今我都沒有查到,到底是誰,干的。”
“這字條,分明就是預警?。俊?
“所以,你知道了,看似軍營里來行刺我,其實就是針對,盈盈!”
柳繼聽完,忽地站起來,叉著腰站了站,又在外表看似波瀾不驚的上官翼對面,坐下。他四顧左右,手肘撐著桌面湊上前,低聲說,“你和盈盈,都知道,是誰干的,對吧?”
上官翼,看著對面雙眼放著殺氣的柳繼,明顯,他這幾年什么都不知道。上官翼突然跑了神思,在好奇,和許盈盈做夫妻,到底會是怎樣的日常。
他不掩飾自己的尷尬,說了句,“盈盈,什么也沒和你說嗎?關于情毒的事情?!?
柳繼,面上掛不住的一陣火熱上來,他收回眼神,看向手邊的地圖卷,“她不說的事情,我從來不問。”
上官翼會心一笑,頭一歪,看向柳繼,“今晚先這樣吧,你也累了,早點休息。”
柳繼分明聽出他的釋然,他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知道,這是善意的回避?!澳闶遣皇沁€要在斟酌一下,行刺的事情?”柳繼確認自己的話,不會對戰事造成誤會,看向上官翼。
“是?!?
當晚,上官翼送走柳繼,便找來錢軼。
柳繼在許盈盈的營帳里,支了一個相同的竹榻,可能是氣候不適應,他這晚本應睡死的,卻在時斷時續的草蟲鳴叫聲中醒來,看看身邊蚊帳里的許盈盈,安穩踏實,他在想,這女人,到底得罪了誰,要值得千里迢迢派殺手?難道是李乾那個老鬼兒?如果不是,他二人為何都三緘其口!
柳繼,對敵我對局方面,還是有著多年訓練出來的判斷力。
如果說,戰爭的節節勝利,一直到最后把入侵的南郡人打退到邊界外五十里,是因為柳繼帶領的偵察兵消息確切、布防有序,以及上官翼終于下令砍伐、焚燒部分山林而徹底斷了南郡人一直擅長的埋伏侵擾戰術,那么許盈盈的醫女身份“敗露”,卻莫名成了催生軍士齊心協力的一計速效生發的藥丸。
可能也是戰事拖太久,當生性散漫的大批南翼本地的兵卒將士們,看到日漸大腹便便的許盈盈,已經連寬松僵挺的醫官袍都掩飾不住,依然在營地里,忙出忙進,甚至看到她依然背著藥筐進山,軍營里的氣氛,一夜間,仿佛是被人來回抽打而爆發出來的羞恥和憤怒——將士們,上陣殺敵的刀,都顯得分外雪亮,讓南郡人,一時間,驚慌失措而亂了陣腳。
而戰事一旦化解,文職的談判工作便立刻展開。
衛榪多年的經營此時便顯示出了威力,臨走交代文官里,沉穩持重的郭栩栩是有多年談判經驗的老手,上官翼也認可這個受禮規矩、對談機敏的郭栩栩。同時碰巧云游到此的慧可法師,也是郭栩栩的多年舊友,上官翼同意他二人帶著謝添的人馬,浩浩蕩蕩出了南益州,去到南郡人的邊境小城,酈城,談判。
柳繼腿部受傷,和許盈盈從軍營里搬到上官府修養,當他隔著窗戶看到庭院里上官家的兩個小子在樹蔭下的藤席榻上玩樂,內心忍不住著急起來,只盼腿傷快點治愈而能盡早啟程趕回帝京。但是,轉而想到昨晚,夜審羅霖兄弟之后,內心反倒有躊躇起來。
畢竟南益州遠離帝京,如果許盈盈能平安在這里生下孩子,再回帝京,倒也不是不可以的。正好也留給自己充分的時間,來揪出那個幕后之人。
但是,上官翼認為,沒有拿到確切的實證,他不打算對自己的猜測,下手,畢竟事關宮廷。關鍵還有一點,他不想在南益州捷報后面,便跟著他二人對李乾身邊人下手的惡名,加上李乾的個性,不可能不猜忌更多,那樣他二人此次的戰功,反會變成拖累他二人的枷鎖。
從這些的思慮來說,柳繼自認,戰場上上官翼遜他半個頭,謀劃上他永遠趕不上上官翼。而且此次上官翼為了救他,自己也背部中了兩箭,這讓他更加后悔當初復仇的執念。
但上官翼的解釋是,柳繼不是南益州的將士而自愿留下,倘或因此而戰死南益州,那還不如他自己戰死,對這個世間,留有個更好的交待。
當時,柳繼分辨不過,便氣急,“那你上陣不穿鎧甲,就一個護胸便沖進來,頂,,,”
聽到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來回扯,汗流浹背的許盈盈,不等柳繼說完,對著裸著身體的二人,一人一巴掌。
瞬間,上官翼的大帳篷,安靜下來,唯有他們身邊的忙碌的本地醫官、小桐和肇旭,低頭抿著嘴巴偷笑。
許盈盈先看了柳繼的腿傷,讓醫官立刻上藥包扎,然后走過來檢視了上官翼的傷口,箭已經拔出來。不過看到他肩胛骨上自己打出來的四個手指印,她也忍不住想笑。
“大人,可要縫合?”
上官翼俯撐在桌案上,剛剛忍過抽出箭頭的疼痛,這會兒回想起縫合術的那種鉆心,經不住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開始冒出來。
他勻了氣息,說道,“隨你!”
本地醫官已經見識過許盈盈帶來的彎針和長線,他們都齊齊看向上官翼,眼神中似乎在說,“大人請三思。”
得知上官翼負傷,宋勤和小雅也在大營帳里忙進忙出。此刻,宋勤端著清水盆走進來,聽聞要縫合傷口了,一時間,好奇地問,“這,能好的快些不能?”
已經取出針包的許盈盈,說,“能啊。就是考慮上官大人,事務龐雜,不能安心修養,才給他做縫合術。”
許盈盈蒙了口鼻、清潔了傷口,本地醫官們為了再次看到縫合術的教授,紛紛聚攏過來,許盈盈示意他們后退半步,別緊緊密密地圍著。
小雅在第一針穿過開始,便趕緊閉上眼睛,宋勤則捂著嘴巴,哭個不停。
突然,瘸著腳的柳繼趁人不備,上前給了上官翼一掌,讓原本抓著桌案的上官翼,忽地一下,軟在案幾上。
事出突然,連許盈盈也嚇了一跳,嗔怪地看了一眼柳繼。
小雅則失控大叫,“柳大人!”身邊的宋勤示意她安靜些。自己低低地問,“這要緊嗎?”
柳繼扶著最近的一個醫官站穩,“大嫂放心,無礙的。”他本來想說,我們在軍中,經常這樣。不過看上官翼的兩個女人哭的淚人一般,他低下頭回避,看著上官翼不說了。
事后,上官翼問他,怎么那么多人,就你想到這損招?
柳繼,白了一眼,說,“損招?可是不疼了吧!”他一笑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讓上官翼覺得分外親切。柳繼看上官翼并無異樣,便指著門口的錢軼,說,我使眼色給他,老錢是個滑頭,假裝看不懂。我又捅了捅身邊的肇旭,他一縮脖子,只是搖頭。那只有我了,我當時剛包好腿子,一下地就巨疼。
上官翼,被他大長手臂來回比劃的,也忍不住笑了。
柳繼接著說,“看看你手下的這些人,該干啥都不知道。還成天,大人大人的,叫的歡實?!?
個頭矮小的肇旭,急忙仰著臉在一旁辯解,“我倒是想那樣的,只是功力不行,打不昏上官大人,反被他一掌打死我,也不一定啊!”
一屋子人聽了,都忍不住,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