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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離別

翌日,刑部大獄,單人監(jiān)舍

靈兒一直在書樓。

開始許盈盈以為她是有意監(jiān)視,便問她,不要回老宅伺候嗎?

靈兒回說,公子這幾日都住在軍營里,那邊沒有通傳就不必過去。

邊上的慶兒聽她二人對談,說,今晚雖沒得到通傳,她還是打算回去,取些日常物什,晚上留在老宅和阿珠作伴,不必給她留門。

許盈盈放心不下上官翼的傷勢,加上上官翼一貫的“說一半、留一半”,她一直猜不透他內(nèi)心的后續(xù)盤算,她這么問好了,就給書樓的上下稍稍下了藥,亥時不到,幾個人就各自熟睡了。

當許盈盈裝扮妥當,從書樓的屋檐躍出之時,她推定,今晚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出入。

還是掛念百源堂的究竟,她時隔幾日,再次去了一趟。當然,主要也是因為她需要那里的上乘創(chuàng)藥和續(xù)骨丸藥。

百源堂近看遠看都是一片漆黑。

許盈盈細想來,即便這里被公家沖了,封條總該有的,此處未見封條,可見與官家無礙。

于是,她放心大膽的在里面,好一陣收獲。

再次潛入獄中,辛苦奔波出現(xiàn)在上官翼的面前,許盈盈卻內(nèi)心一沉。——她看到?jīng)Q意赴死的上官翼。

門口地上的一碗粥和擱在一副筷子上的窩頭沒有動過,一碗水上浮著細塵。

上官翼歪著頭、兩手撐地、靠坐在原地,聽到門口的動靜也沒有動。——門,依舊沒上鎖。

他顏面干澀、嘴唇干裂,可見一天一夜,水,都沒有喝進去一口。

最讓許盈盈吃驚的是,上官翼非但仍然穿著他自己那件又破又臭的中衣,而蓋在身上的被子的褶皺,甚至都沒有動過,似乎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

許盈盈開始以為上官翼入了禪定,但是看著面容氣色,明顯是個枯槁的半死人。

她急忙上前撫著面頰,喚醒他。

在暗影里對視的兩個人,眼中都沒有了相互撫慰的淚光,有的只是一個焦急、一個絕死的心境。

相視片刻,吃驚的許盈盈一時間語塞。還是上官翼先開口。

“你,怎么又來了?”

“不是昨天說了,今天會來給你送續(xù)骨丸藥來!”許盈盈語氣里明顯不悅。

“你這樣進出,安全嗎?”上官翼沒忍住心頭真實地擔憂,一邊問,一邊側(cè)頭,讓開許盈盈遞上來的水碗。

“上官翼!”許盈盈語氣強硬,“你要真擔心我的處境,就把這些都給我吃了。”

“我,”上官翼喉結(jié)一動,皺眉吞咽著,“我想過了,為保家族周全我還是就,,,”

“什么?你就此放棄了?”不等他說完,許盈盈厲聲打斷,“難道就兩天的牢獄,讓你低頭啦?”

上官翼看向異常激動的許盈盈,額頭上的淤青比面頰上的掌印,更加明顯的淤腫著,他決定掩藏內(nèi)心。

“活著,太辛苦了。”

“上官翼,你不能這樣。”許盈盈放下手里的碗,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你這樣,我,我怎么辦,我,,,”

女人的眼淚,在自己男人面前撲簌簌地滾落,估計是最有效的武器,讓男人不舍內(nèi)心最后的那塊柔軟。

上官翼,只好說了實話。

“你先別哭。”他想抬手摸摸許盈盈,卻沒有動。

“我自認,圣上的交情不足以讓我活下去。更何況,以我對圣上的了解,我活著是換不來圣上的安心。畢竟我和禮英,是有感情的結(jié)發(fā)夫妻。”

許盈盈立刻內(nèi)心一陣慶幸,還好沒有告訴他,慕容禮英已經(jīng)死了。

上官翼在許盈盈面前,從來不回避自己與正妻慕容禮英的相好,他知道許盈盈能理解接受。

因為她好奇曾問他,家中的大夫人應該是個好相處的人吧?

上官翼坦誠而道:要不是許盈盈,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納妾。

想到這里,他壓著對慕容禮英的擔憂,將自己的視線滑開,口中低語,“圣上忌憚我!盈盈。”

不等許盈盈組織好言語騙他說,你堅持下去,慕容大夫人還等著你的,上官翼的言辭,徹底打斷了她。

“我們家,以武立世。叔父上官明泊和上官秩在東北多年,一直口碑頗佳,圣上一時還不會怎樣。加上上官希應該會和秩二在一起,畢竟都是小巖姨母生的,當時讓她回帝京也是為了她能嫁個好人家。現(xiàn)在看來,遠離這是非地,反而會有個好歸宿。倒是你,我唯一不放心的,,,”

上官翼一口氣說到這里,不覺氣短咳喘起來,停了片刻,見許盈盈沉默不語,想她是聽進去了,便繼續(xù)說,“你一個人,,,聽我的,明日先回鳳燕,明白嗎?”

“我不!”許盈盈扭頭倔強著。

上官翼講了這么些,她聽的似懂不懂,但依舊做不到就此放棄他。

“大哥哥是我的唯一,我做不到看著你這樣……”

說著,她一陣酸澀,拉起上官翼的手,放在嘴邊止住自己的哭泣。

上官翼任憑她握著手,淡然移開視線。“我已經(jīng)說明白了道理。”

“現(xiàn)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眼下不是在烏金可汗的情形!你現(xiàn)在救治我,不過是讓圣上,再多糾結(jié)幾日罷了。我是慕容棠的長婿,怎么會就留下我一個?圣上只是有礙于他的情面,或者,,,”他猶豫要不要對著心地純良的許盈盈,說太多。

“我現(xiàn)在做的,也是盡一個臣子本分。他會明白我的道理,日后自然對上官家、對禮英不會再為難。”

他還不知道慕容家的兩個女兒,一個死于刀下,一個被逼上吊。

說到這里,前幾日的繁花似錦仿佛眼前飛速閃過,攪擾著此刻的上官翼,虛脫地仰頭長出了一口氣,便再無力開口言說,朝許盈盈的反方向,側(cè)頭看著牢房污濁的墻壁。

“什么臣子本分,我不懂這些!”許盈盈不再壓抑自己的氣惱。

“圣上能讓我進來看你,起碼這一次,是你猜錯了!”

上官翼想凄然笑一笑,本想開口反駁,那不過是皇帝安撫人心的手段!

他也不想告訴許盈盈,李乾不會讓他這個熟悉宮中地形和宮廷守衛(wèi)的人,活著離開這里。他擔心她接受不了。因為如果上官翼想報殺妻之仇,李乾是無力防范的。

這也是此刻上官翼以為,只要自己死了便能保住慕容禮英性命的想法。

他面無表情、一動不動,不打算再做任何辯解,即便他還有力氣的話。

許盈盈昨日走后,他想起和她的每一天,時而會心一笑,然后想到最后,他凄楚到異常痛苦,比起預料之中的殺威棒,內(nèi)心的這些痛,根本無法緩解,反而越加強烈。

如若自己能這樣默默死在獄中,也算是一種放手,還許盈盈一個安寧。

李乾事前放箭給他消息,不就是為了讓許盈盈得一個安寧嗎?當時的上官翼是這樣理解的。

“外!我今天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就這樣絕食到死,啊?”

許盈盈看著上官翼根本不再理睬她,便怒氣上涌。

她不管上官翼疼不疼,老練地一把攬著上官翼的脖頸,掐著腮,把水灌進他的嘴巴里。

上官翼本來是留出時間讓許盈盈的自行離開,誰知道反被她突然撲上來,弄得渾身巨痛不已,結(jié)果如同在烏金可汗的小帳篷那樣,又被強灌了水。

吃驚之余,他還掙扎了兩下,之后便無力地軟下去,許盈盈也松了勁。

“你,你,怎么還是那,,,”上官翼扶著她的手臂咳著,牽著后肋的劇痛,完全無法控制口中咳出來的血。

許盈盈激動地顫抖著,顧不上服侍,只直挺挺地看著上官翼嘴巴里的血。

有那么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你,你這是干嘛呢?”上官翼緩了緩,低聲哀求,“我有這心你是攔不住的。”

許盈盈這才緩過神,用他的中衣下沿擦拭了血跡,取來昨天的干凈衣服,給他里外全部換了。這次上官翼沒有抗拒。

“你說的我聽大不懂!但是那人的心意,你我猜測再多又有什么用,猜對了和猜錯了,結(jié)果難道能隨你我而改變嗎?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盡量活下去,不管結(jié)局是什么,不是嗎?”

她緩緩自己的心緒,再次酸楚起來,不無怨氣地說,“這不是當年大哥哥教我的嗎,難道你都忘了!”

說到這里,許盈盈匆忙拭去眼眶里不爭氣的淚水,看向上官翼蒙著灰塵的睫毛,語氣漸漸和暖下來。

“而且,憑我的直覺,圣上果真忌憚于你,是不會讓周公公,這幾日囑托下關系,放我這么輕松的來去。”

許盈盈說完,指著自己身上的女裝打扮,示意她進出根本就是有人在刻意放行。

上官翼蹙眉問道:“你?怎么?是周芳,來過這里?”他的吃驚地結(jié)結(jié)巴巴,讓當時的許盈盈還得意了幾天。

“聽口氣,你和他,很熟的?”許盈盈沒有直接回答。

“嗯,他也經(jīng)常夜值,晚上遇到了,談會過。”上官翼明顯心思不在老辣世故的周公公身上,但口中卻繼續(xù)說著,“他人沒什么偏心,只資格老、孤傲了些,眼里沒別人的。”

“怪不得交給他來大獄,他肯定來過的。”

許盈盈湊近了繼續(xù)說,“雖未明說,但沒來過是不會確切告訴我,來去的路徑和換更的時辰。”說完,指著被褥,“這也是他安排的,看他和我交代的語氣和眼神,應該是他親自過來安排過人手。”

“要這么說,我昨日仿佛聽到有誰低聲說了句,‘公公來了’。難道說的,是他嗎?”

“你不是疼極了就耳朵嗡嗡響嗎,還能聽到那些個?”

許盈盈故意偏離話題,本想讓上官翼恢復精神,卻看著出神的上官翼,眉頭蹙起、雙唇緊閉。

她知道,他在用盡腦力,思慮著她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后來的事情證明,果然是這樣,上官翼總能預先察覺,她根本想不到的蹊蹺所在。

停了半刻,她小聲嘟囔道:“估計,要不是他趕過來,你這起碼得廢了腿腳的。畢竟,上官家一貫孤傲,現(xiàn)在趕緊過來落井下石,也不會少。”

她一邊說,一邊將冷粥喂進上官翼的嘴巴里。

.

其實,她只說對了一半。

世間,大過如此吧:看似錦上添花的人,會多過落進下石的人。

許盈盈體會著他二人眼下的處境,說,“我在外面應付已經(jīng)不容易了,你在里面一定要乖乖的,不能讓我再分心太多,好嗎?否則我也被送進來,打成你這樣,誰來救我啊!”說完,她強壓著,又將眼淚忍了回去。

上官翼看著面容因為控制眼淚而更加紅腫的許盈盈,突然想到了什么,開口安撫她。

“我若有一天果真死了,你記得我此刻的話。——千萬不用傷心太過,一定要好好活著。我們此生下世為人而能彼此一場,應該感到很滿足,是吧。我能這樣帶著滿足的離開,就是這世間莫大的幸福。”

不知為什么,上官翼始終有一種離別感,在看到許盈盈眼淚在眼眶里涌上又退去的時候。

“我不要想過那么多!”許盈盈根本聽不懂,便帶著怨氣地說著。

但是,看著上官翼突然有了循循善誘地模樣,七年前的那個溫潤如玉的大哥哥,又回來了。

想到這里,她脫口而出。

“我只記得,那年我送你去官道,你騎上馬回了帝京,望著你的背影默默發(fā)愿。為了能來帝京和你重逢,必須發(fā)心力地修習,長進必須無人能及。”許盈盈沒有想到,自己坦然說出這些,而全無預先想象地那樣,羞怯。

“所以啊,如果大哥哥方才說的那種滿足是幸福,那么我早就幸福地可以死掉了。”

“盈盈!”

上官翼沒想到,這昏暗的牢房,成了他二人互訴衷腸、一世銘記的地方。

許盈盈上前撫著上官翼因激動而抽搐的面容,“你就安生地繼續(xù)做你的上官翼,小豆子活著的希望,就是此生能陪在大人身邊,我們都不要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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