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上駕駛座，韓霖也推敲出尹賀栩晴究竟掌握了什么，又想要什么。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吩咐另一頭的人去查尹賀栩晴最近幾個月的動向，又問了些事情。隨即他照著李侑語的短信，驅車去她所在的地方。

走進咖啡屋，零星人群里，落入他眼中的唯有那臨窗坐著低頭翻看雜志的美麗身影。大約是有所感應，李侑語抬頭看見他，露出個淡淡的安靜微笑，如清泉般滌蕩他心頭的郁悶。帶著燦爛笑容，韓霖在她對面坐下。

“生意談得怎么樣？”

韓霖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點了杯黑咖啡，聳著肩膀淡淡回道：“還行?！?

見他不想多言，李侑語明智地轉移了話題：“那我們等下去吃什么？”

“你又餓了？”韓霖話題調笑道。

“什么‘又’啊，我為了等你可什么都沒有吃欸！”見對方拋來一個“是嗎？”的戲謔眼神，李侑語偏頭佯咳了幾聲，心想：她吃了一些派、松餅之類的甜點，可她完全沒有吃正餐好不好！

“吃貨！”像是聽到她內心獨白，韓霖下了個結論。

李侑語轉過頭來挑眼瞪他，韓霖笑了笑，擺出副飼主的姿態：“乖，等會就帶你去吃大餐！”

“注意一下你的語氣，韓大總裁！”李侑語威脅地看著他。

韓霖只是笑，自從不讓她叫他“大少爺”后，她開玩笑時就習慣稱呼他“韓大總裁”。忽而想起一事，遂道：“對了，侑語，改天和我一起去醫院見見我父母吧！”

“誒？”李侑語睜大眼睛看著他，在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后，她想她要盡快適應韓霖說話的跳躍性，并且每回還都跳到一個讓人驚訝到驚嚇的高度。她用叉子叉著碗里的水果玩，斟酌著用詞，“會不會，有些太快了？”

“快嗎？”韓霖完全不覺得，“如果不是時間不允許，我現在就想帶你去了。”

李侑語嘴角抽搐，心下慶幸不已。韓霖喝了口咖啡，雙手握著杯壁，異常平靜地慢慢道：“我爸去年中風住院，我媽一直都在醫院陪著他，一有時間我也會去醫院。而且明天是……”他抬眼看向李侑語，淡淡一笑，聲音里帶著一絲懇求，“所以，和我一起去吧侑語，‘丑媳婦總得見公婆’啊！而且，與其讓一些不相干的人跑去我媽面前說什么，不如我先帶你去拜見她。”

“明天”，“不相干的人”，這兩個落在李侑語耳里，她聯想到一些事。她知道她沒理由拒絕，也不應該拒絕，只是……

“你不想見我父母？”見她沉默不語，韓霖忍不住猜想。

“怎么可能？我只是……”

“緊張？”韓霖笑著安慰她，“別擔心，我媽人很好，只要是我喜歡的她都會喜歡，而且，一切……”

“一切有我?！崩钯дZ搶先道出，古怪地笑了下，“這句話聽起來其實挺空的，而且還不太靠譜……”

“侑語！”

“你看這樣好不好?！彼塘恐f，“我廚藝不錯，我給伯父伯母做一些補品，你先帶去給他們嘗嘗，以后等我們穩定了再說見面的事?！?

“你當面拿去不是更好嗎？何況我們現在難道不穩定？”韓霖笑道，“我知道你只是緊張，都說了一切有我，你難道不相信我？”

“我怎么會不相信你呢？”

“那就說定了！”

“哎——”

“等等，公司的電話?！表n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了電話，臉色越來越僵。隨即他掛了電話道，“我必須回公司。”

李侑語立即點頭道：“嗯，你去吧。”

韓霖有些歉意，只道：“回頭我再通知你時間?！?

看著遠走的人影，李侑語苦惱地垂下頭：“我能不能不去醫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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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霖做事一貫講究效率，很快勻出了時間。

眼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李侑語越來越慌亂，忍不住在廚房里走來走去，嘴里不停地重復著：“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看好你燉的雞湯，燉壞了你就慘了。”杜潁川靠著門框挖挖耳朵，閑閑地提醒她。

“即使燉得很好又怎樣，它能解決我現在的問題嗎？”李侑語口是心非地站在鍋旁照看。

“但至少它能讓問題變得不那么糟糕?！倍艥}川走到她旁邊，“你不要老想著醫院，你要想你是去見你男朋友的父母，你未來的公公婆婆。”

“說得輕巧?！崩钯дZ皺緊眉頭，“可是這地點就是在醫院，不是我不去想它就能改變的。”她面向杜潁川，眼中各種情緒糅雜，顯得迷離而幽深?！拔抑牢矣袉栴}，可我沒辦法，一去醫……那里，那些……

“那些悲傷的、不好的回憶就會齊齊涌來?！倍艥}川替她說完，不覺嘆了口氣，“侑語，都過去這么久了，你就沒想過要嘗試著克服一下，你不可能永遠不去醫院的。”

“我有的。我甚至還去看過……”她猛地頓住，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臉色驀地一變，“沒有用，全部都沒有用，只會越來越糟糕……”她闔上雙眼，抱緊手臂，猛地顫了下，“那個地方于我而言，就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只要一去、甚至是靠近，聞到消毒水的味道，那些痛苦、悲傷、恐懼、不安等等一切負面情緒就會將我淹沒，我……”

杜潁川連忙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也不是就沒有辦法了……”

“你想到辦法了！”李侑語猛地睜開雙眼，表情瞬間變為狂喜，沖上去就要抱住她，“潁川，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先別急著投懷送抱，最好的辦法早就過了適用期了。”杜潁川后退一步，滿臉嫌棄又無奈地看著她，忽地猛戳她額頭，“我說過多少次了，不愿意就不要答應，別事到臨頭了才來反悔，你知不知道比當面拒絕更讓人討厭的就是臨陣脫逃??！你是想和韓霖分手才故意鬧這一出的吧！”

心知有錯的李侑語不敢躲閃，只狡辯道：“我沒有答應?！?

“但你也沒有明確拒絕?！?

“他沒給我機會嘛。”

“都給了你兩天時間準備，不管是找借口也好，克服心理障礙也好，你竟然都沒有做到。居然還在最后一刻才找上我求救，你是當真想和韓霖分手吧！”杜潁川越說越氣，步步緊逼，說完時李侑語已緊挨著墻壁無辜又小心地望著她：“他那么積極的樣子，我不知道要怎么說……”聲音越說越小，又問，“真的會那么糟糕嗎？”

“真正分手倒不會啦。”杜潁川在心里補了句，只會埋下隱患。隨即又說，“其實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你告訴他真相。和他說清楚，他會理解的。如果他不能的話，就踹了他。此舉可謂一勞永逸?！?

“不行。”李侑語斷然拒絕，她太清楚了解真相的人會怎么看她了，雖然韓霖不一定會那樣，但是她不想冒險。

杜潁川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走回去關了火，勸道：“你不是一直堅持兩個人交往要彼此坦誠沒有欺騙么？為什么不說清楚呢？”

李侑語沉默了會，找借口道：“但也不能什么都說啊，那樣不是一點神秘感都沒有了？而且我這不是欺騙，頂多就是隱瞞而已?！?

“你就玩文字游戲吧！”杜潁川道，“但是照韓霖他家的情況，你遲早要去醫院的?！?

“那……”李侑語逃避地說，“那以后再說好了，反正今天就是不行?！?

見她如此，杜潁川也懶得再勸，只道：“好吧，隨便你，反正我警告過你了。”她頓了頓，推了下眼鏡，“現在就只剩下最后一個辦法了。最差的一個。先說明，其后果可能……”

“管它有什么后果，火燒眉毛顧眼前，其他的以后再說?！崩钯дZ飛快地打斷道，她怕聽了之后，就沒勇氣實行了。

“OK！記得帶好手機?！?

之后無論李侑語怎么懇求，杜潁川都不肯再說一個字，只讓她記住帶手機就行了?，F在李侑語惴惴不安地跟著韓霖走在去住院樓的路上，耳邊是他絮絮叨叨地說話聲。光是穩定心緒維持正常表情就用去了她全部心神，以至于她根本就沒聽清楚他在說什么，只是敷衍著嗯嗯答話。

“侑語，侑語?！表n霖喊了好幾聲，李侑語迷茫地看過來：“怎么了？”

韓霖笑了笑：“我才要問你怎么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沒什么……”她垂下頭，避免對上他的視線。

“別緊張，有我呢，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嗯……”李侑語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韓霖嘆氣，這兩天她一直如此，無論他說什么都無法緩解她緊張的情緒。雖然大毅阿坤他們都說這是正?，F象，可他卻總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她在抗拒，她并不想來。但又不是不想見他母親，而是因為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

這念頭并不強烈，只是會時不時地跑出來，就像剛才——他甚至幾乎可以斷定，她今天不會見到他母親。韓霖搖了搖頭，甩走這奇怪的想法，忽聽見手機響。他提醒了明顯在走神的李侑語，順便接過她提著的保溫桶。

“喂……”李侑語有氣無力地應了聲，只聽那邊傳來林苑慌張的哭聲，她一驚，徹底恢復了狀態，“怎么了？宛宛，你先別哭，慢慢說……怎么會？……好，好，我知道了……別急別急，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就到?！睊炝穗娫挘⒖炭聪蝽n霖，半垂著眼瞼，有些為難地開口，“抱歉，我……”

“我聽見了。”韓霖善解人意地打斷她，“我知道肯定有急事，而且說不定還是大事，不然林苑也不會那么慌張。”說著又微笑道，“沒關系的，我會幫你好好解釋，我媽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李侑語抬眼歉疚地看著他：“等我的電話好嗎？”

“嗯?！彼c頭，伸手按在她唇上，“不要說抱歉的話，這是意外，你也不想的。”

這還真就是我想的。李侑語心道，她已明白這就是潁川所謂的最差的辦法。是有夠差勁的，她想，居然臨陣脫逃，可是沒辦法，已經到極限了，她馬上就要堅持不下去了。她握住韓霖的手，在他手背輕輕一吻，微笑著說了句：“等我的電話?！本娃D身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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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心——”正走出醫院的沈約冷不丁被人從身后撞到，眼疾手快地扶住快要摔倒的對方，仔細一看還是個熟人。顯然對方也聽出了他的聲音，只聽她道：“沈約，送我回去?！?

他原本想笑她怎么這次竟主動要求他送了，卻發覺李侑語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依靠在他的手臂上，抓著他袖子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他摟著她的腰扶好她，正想詢問，不想對方預知般地說了句：“什么也別問。送我回去……求你……”

最后那個無助悲涼的“求你”聽得沈約心中一緊，不由收手摟緊她，一邊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著別怕，一邊帶她離開了醫院。

這一幕恰巧落在了站在住院樓三樓走廊的某個人眼里，眸中諷刺一閃，勾了個譏誚玩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