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煙與林漠開始了“半同居”的生活。
林業局環境監察大隊就在縣城,站在監察大隊的樓頂便可以看到沙漠中的星海屋。它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門口有一塊牌子,寫著“蘭城南雍縣林業局環境監察大隊”。
車子還未開進門,就能看見一棟粉刷一新的四層小樓。
“公務員就是公務員,看來你們的住宿環境不錯。”
林漠目不斜視:“這是辦公樓,各個職能科室都在這兒。”
“啊?這不是宿舍樓?”
車已經開過了,顧煙還掉頭去看。拐了個彎,車停在一排略顯破敗的兩層小樓面前。
顧煙試探性地問道:“宿舍樓?”
林漠點了點頭,肯定道:“嗯。”
大約是時間太晚,宿舍樓僅有一兩個房間亮著燈。
林漠打開一樓的一個房間,按開了墻上的開關,頓時房間內一片明亮:“算你運氣好,我住在一樓。”
顧煙環顧四周,房間非常簡陋,但是勝在干凈。水泥地,木板床,靠窗的位置擺了一張書桌,上面放滿了書籍,外加一臺筆記本電腦,臺燈放在床頭的板凳上,沒有衣柜。
林漠拿出干凈的床單、被套和枕套給顧煙重新換上,然后將換下來的床單、被套、枕套放到桶里提走:“你暫時湊合住幾天吧。”
“那你呢?”
“我和同事擠幾天。”
“那個,”顧煙又試著問道,“請問廁所在哪兒?”
“出門右拐,一直走到盡頭。”
“那,那我晚上怎么辦?”
“出門……”
“打住。”顧煙扶著桌角,無力地坐在床上,隨著“吱”的一聲,一只老鼠突然從床底下溜了出來,擦著顧煙的腳背爬了過去。那種細密絨毛的觸感,讓她渾身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頓時,她尖叫著單腳跳到林漠的身后,“老鼠,老鼠!有老鼠!”
此刻,她纖細的手指正抓住他腰側的衣服,大約因為害怕的緣故,似乎還有些發抖。
林漠貌似無意地往前了一步,避開她抓在腰間的手,然后往地上剁了兩下腳:“好了,它走了。”
顧煙狐疑道:“真的嗎?”
林漠答非所問:“老鼠并不吃肉。”
“什,什么?”
“你就算和它睡在一起,它也不會咬……唔……”
“閉嘴!它會聽到的。”顧煙立刻上前,一把捂住林漠的嘴,同時擔憂地看向老鼠離開的方向,“小時候我爸說過,動物是能聽懂人的話的。它如果真來咬我怎么辦?”
“這種騙小孩的話你也信?”
“寧可信其有,你懂不懂。”
溫熱而細膩的觸感停留在林漠的唇上,再加上顧煙靠近時的香味,讓林漠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他往后退了一步,不著痕跡地躲開顧煙的身體接觸:“早點休息吧。”
“哎,等等。”
林漠疑惑地看向她,顧煙面不改色:“那我怎么洗澡?”
林漠咳嗽一聲,別開臉,簡單扼要地道:“廁所和淋浴間在一起。”
“不是吧。”顧煙一整張臉都擠到一起。
“咱們這兒環境就這樣,你可以選擇不洗。”林漠說完,轉身離開。
“哎,你這人……等等,林漠。”
林漠回頭,橘色的燈光下,顧煙的眉眼如畫,還帶著抱怨的眼神露出一絲誠意:“你的房間讓給我,謝謝。”
林漠愣了一下,目光微閃:“不用。”
“黃昏也是,謝謝你。”
這次,林漠沒有回答,只是輕輕轉身,帶上門,但是嘴角卻牽起了淺淺的弧度。
顧煙坐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才拿出手機。微信界面上,十幾個人的消息涌了出來。
陳光:姐,董事會通過決議,江總暫時監管我們業務部。
夏天:安全到達了嗎?
……
最后,有一個眼生的微信請求加好友,好友驗證里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任光年。
對不起?將人砍死再說對不起有用嗎?
顧煙冷笑,果斷拒絕。
洗澡,睡覺。
拿好換洗的衣服,顧煙準備按照林漠所說,“出門右拐走到頭”。她一跛一跛地走到門邊,剛打開門,赫然看見門口已經有一桶水,用手摸一摸,還是溫的。
顧煙笑了,笑著笑著,卻哭了。
VTRM被設局陷害時她沒有哭,沈青說她和任光年快要結婚時她沒有哭,黃昏時在沙漠中差點出事時她也沒有哭,但是此刻,在這個萬籟俱靜的午夜,面對著一個不算熟識的人提的這一桶溫水,所有的心酸、不易似乎從五臟六腑里跳了出來,壓都壓不住。
流言四起。
自從昨晚,林漠深夜陪顧煙到酒店退房后,關于南雍縣城最帥的監察隊長有了女朋友的消息便像風一樣地傳開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監察大隊辦公室。
二胖一臉神秘地說:“你們聽說了沒有,林隊昨天救回來一個女游客。”
“真的假的?”其他人一臉八卦相。
“不信你問小萬,林隊昨天可是和他擠在一個房間的。”
大家都求證似的看向小萬,小萬無奈地點了點頭,隨后又解釋道:“林隊說了,那只是個游客……”
二隊的小陳也加入了進來:“是個大美人呢。”
“你怎么知道?”
小陳一臉憨笑地摸了摸后腦勺:“小姐姐早上上廁所的時候,我碰到了。她還對我笑了呢。”
“這至少說明我們林隊的性取向是對的。這么多年了,咱就沒見過他身邊有過一個‘雌性’。”
“是啊,這至少證明了咱們林隊是喜歡女人的。看其他隊那群小崽子以后還說不說……哎,二胖,你眨眼干什么?眼睛迷了?”
“呃哼。”背后傳來一聲熟悉的咳嗽聲。
眾人連忙挺起胸脯,一個個站得筆挺筆挺的。
“林隊!”
“林隊!”
“這么閑?”林漠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夾,在桌上輕敲著,發出一聲聲清且脆的聲音。他目光似冰,掃過每一個人,“正好,星海沙漠南區發現污水違規排放問題,一隊,走一趟吧。”
辦公室里哀號聲一片:“不是吧,林隊,今天外面可是四十多度的高溫。”
才短短幾天,一傳十,十傳百,大半個縣城的人都知道:林漠有女朋友了,還將人帶回宿舍了——雖然不是住同一間房。
顧煙看著腫得像饅頭大的腳踝,只能暫時放棄對星海屋的調查計劃,每天過著飯來張口的日子——林漠每天從食堂打飯過來。
這里的日子過得極慢,天空比江都的高,比江都的藍,就連樹葉都是翠綠翠綠的,不似江都所有的綠都蒙著一層灰塵。連風里空氣的味道都是香甜的,沒有那些汽車的尾氣和霧霾的味道。除了那些八卦的七大姑八大姨之外,日子還是很愜意的。
林漠的人緣好像不錯,這幾天不時有大媽、大嬸結伴而行,借著上廁所之名,在經過宿舍時偷偷地打量著顧煙。其中,還有兩個中年婦女上上下下將顧煙掃了一遍,然后痛心疾首地搖著頭,一臉嫌棄的樣子。
任誰每天被這么“參觀”都受不了,于是一個星期之后的某天傍晚,當林漠來送飯時,顧煙十分堅定地表達了要和他一起出勤的愿望。
“我是去工作。”
“我知道。我保證,我就坐在車里等著你,絕對不會打擾你。”顧煙舉起手,做發誓狀,一雙杏眼清亮地看著林漠,仿佛沙漠無云時的天空。
大約是因為腿傷的原因,顧煙這段時間一直都是穿裙子。今天,她穿了一件檸檬黃的連衣裙,腳上則穿著林漠的拖鞋。拖鞋很明顯地大了一截,不過剛好能將她腫起來的右腳塞進去。自己的拖鞋穿在顧煙的腳上,林漠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注意到了林漠的目光,顧煙貌似才想起來:“不好意思,我的拖鞋有點小,所以穿了你的拖鞋,你不介意吧?”
“當然。”
“謝謝……”
顧煙的“你”字還未說出,林漠接著道:“送給你了。”
那不就還是介意。小氣!
林漠看向書桌,上面放著一本翻開的書:“你今天看了一天的書?”
顧煙點了點頭,抬起自己的右腳:“我這個樣子現在是哪兒都去不了。”
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透過門窗斜斜地射了進來,照在顧煙的臉上。她沒有化妝,自然卷的長發也只是松散地挽在腦后。整個臉部的線條都柔和了下來,沒有在江都時那種凌厲的氣勢,顯得很軟很小。
“六點半……”
“啊?”顧煙抬起頭。
“六點半我來接你。”林漠轉過身。聽到她在背后的輕笑聲,林漠嘴角牽起一個細細的弧度。
六點二十九分,林漠走到顧煙的宿舍門口,正準備敲門,門已經從里面打開了,顧煙正一臉笑容地看著他。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顧煙發現林漠有輕微的強迫癥。每天早上六點,他會準時起床鍛煉;七點三十分,準時敲響自己的房門,給自己送從食堂打來的早餐;八點鐘,會準時到辦公室。總之,林漠是一個守時守到近乎嚴苛的人。
對于顧煙這種完美主義的工作狂而言,輕微的強迫癥真的是一個加分項。
此時,顧煙扶著書桌,微微抬眼看向林漠。大約是剛剛洗過澡,她換了一條裙子,似乎化了個淡妝,很清新自然,仿佛一株盛開的向日葵。
林漠莫名地覺得喉嚨發干,咳嗽了一聲道:“準備好了嗎?”
顧煙拿出一副墨鏡準備戴上:“好了。”
林漠皺眉,伸手拿掉她的墨鏡:“大晚上的,戴什么墨鏡。”
“還不是因為你,偷看我的人那么多。”顧煙小聲嘀咕著。
“你說什么?”
“沒什么。”
“走吧。”
顧煙伸出手,欲挽住林漠的胳膊。還未接觸到他的衣服時,林漠猛然后退一步,臉色似乎有些暗紅:“你,你干什么?”
“你得扶著我啊。”顧煙抬起腫得老高的右腳踝,“不然你背我?”
“背啊,林隊!”背后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林漠回頭,宿舍樓頓時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關門聲。
“這群小兔崽子們。”林漠的耳朵微微發熱,想來臉上可能也是紅的。他立刻背對著顧煙上了駕駛座。
見林漠絲毫沒有幫助自己的意愿,顧煙只得自己爬上車。她一只手抓住座椅,一只手撐在門上,以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終于艱難地坐到了副駕駛座上。扣上安全帶后,她氣喘吁吁地看向林漠:“看到女士有困難,伸手幫助是紳士的品格。”
“可惜我不是紳士。”
“你……”
“抓緊了!”
來南雍縣的第一天,顧煙便在沙漠崴了腳,連這個縣城長什么模樣都不知道,這還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在縣城溜達。
車速并不快,時不時會有小動物擋在路中間,林漠也不按喇叭,等它們慢騰騰走過去之后,才繼續往前行。南雍縣城的綠化覆蓋率比較高,隨處都可以看到防風固沙的雞冠刺桐。
看來監察大隊的工作做得還不錯。
公路沿線零散地分布著一些村莊,雖然房屋眾多,但卻多數都是空屋子,年輕人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的是些孤寡老人和孩子,和很多貧窮的農村一樣。
林漠正職是林業局監察大隊副隊長,但是據顧煙這一個星期的觀察,在下班時間,他也擔任消防員的工作。比如,幫李奶奶家尋找丟失的老花貓;誰家的小孩調皮,頭卡在窗戶里,要林漠去解救;甚至誰家夫妻吵架,也是找林漠去調停。不知道他今晚是去干什么。
縣城的主干道上,路燈已經亮起,三三兩兩的人坐在路邊,拿著大蒲扇乘著涼。這種傳統的乘涼模式,讓顧煙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
林漠的車沿路經過時,不時有納涼的人和他打著招呼。
“林隊,吃飯了嗎?上家里吃點飯?”
“吃過了,謝謝李嬸。”
過了人群,車子速度又快了起來。
顧煙扭頭看向林漠:“你的人緣很好。”
“我在這兒待了好多年了。”
林漠專心地看著前方的路,他側面的線條在金色的夕陽下異常的耀眼而柔軟。
車子穿過縣城,竟在一處農田邊停了下來。農田里有十來棵小樹苗,傍晚的陽光灑在這些綠色的植物上,帶著一股勃勃的生機。
林漠下了車,彎著腰在田間,一棵一棵仔細地觀察著小樹苗,邊觀察還邊用手機語音做著筆記。
顧煙扶著車門下了車,不一會兒,成群的蚊子便將她腿上咬了十來個紅包,撓都撓不及。
太陽一點一點地落到地平線下,慢慢地,天空由橘色變成了淺青色。廣闊的天幕上,星星一顆一顆地冒了出來,一閃一閃的,一彎新月斜斜地掛在天邊。
這條路上沒有路燈,四周黑黢黢的,只有不遠處的農田里林漠手機的光亮來回晃動著。大半個小時后,當林漠披著一身涼意上車的時候,顧煙懷疑自己腿上的包大約已經有二十多個了。
“我下次再也不跟你出來了。”顧煙一臉慍色。
“謝謝。”
“你……”
車子在顧煙的門前停下,顧煙單腳跳下車,慢慢地朝房間走去。
“喂。”
良好的禮儀習慣讓顧煙回頭。
一個綠色的小瓶子遞到了顧煙面前:“治蚊蟲叮咬很有效果的。”
“……謝謝。”